一百二十三 当面坦白
新皇登基,朝里朝外的许多人和事都要重新洗牌。 不论是前朝官员,还是后宫妃嫔,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昨日花红今日雨,水流花落,物是人非。 不过如果说有什么没变的话,对于楚谢两家的恩恩怨怨而言,那就是杀父之仇,害子之仇,一丝一毫也都没有减退。 从肃王爷口中说出景承登基的那一刻起,谢敏就知道,她再也奈何不了黛瑾的性命了。 虽然黛瑾的身份永远被定格在顺王爷的侧夫人,可是谢敏心里比谁都知道,随着景承成为了下一个皇上,黛瑾实际上就成为了这普天下最有权有势的女子。 估计,过不了多久,景承就会替楚家洗雪沉冤,说不定,还会顺带着让谢家这么些年来积攒下的家业一同付诸东流,算是给代璋黛瑾的偿还吧。 因此,虽然谢敏现在还是居住后宫,是人人敬畏的太妃,可是她这心中,一时一刻都不得安宁。 她怕的是,既然黛瑾已经知道了自己对她的深深敌意,而自己现在又拿她无可奈何,那也许,说不定什么时候,黛瑾就会用自己的性命,来了却楚谢两家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 虽然,这恩怨的起源,与两个女子,本来都没有关系。 可是,当年的始作俑者,父亲,和哥哥,都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如果楚黛瑾和楚代璋一定还要圆满他们的计划的话,也许就只能拿着这昔日里的贵妃娘娘,给他们的父亲出气了。 谢敏还没有想好该要怎样应对接下来的斗智斗勇,没想到,黛瑾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当然了,现在谢敏是太妃,而黛瑾还只是王府太夫人,黛瑾若想要见谢敏一面,还是要上书请求的。 可是瑾太夫人求见,谢敏岂有拒绝的道理。 这么些年来,如果不算小的时候,那么谢敏和黛瑾,一共见过五次。 第一次,是那一场改变了所有人命运的全城选秀。 第二次,是谢敏假情假意,而黛瑾还蒙在鼓里的姐妹重逢。 第三次,是两人真正开始针锋相对。 第四次,是谢敏将黛瑾送进大狱之前。 今天,是第五次,谢敏已经功亏一篑,而黛瑾则是胜利在望。 “给太妃请安。”这是多少年以来,黛瑾面对谢敏的时候,不论是从心里还是脸上,都不需要再带着一丁点儿的低微。 “太夫人请坐。”这也是多少年来,谢敏面对黛瑾的时候,心中的情绪,最复杂的一次。 其实黛瑾进宫之前,晚晴曾经悄悄的问过谢敏,要不要在给黛瑾上的茶里面,加一点儿鹤顶红,或者是什么其他的毒药,就像毒死谢攸那样,给她一个痛快的。 反正到了这个时候,除了这样鱼死网破的方式,也不可能再有什么法子能要得了瑾太夫人的性命了。 可是谢敏没有同意,她虽然爱子极深,恨黛瑾也极深,可是这爱和恨,都没有深到让她可以糊里糊涂的就放弃了自己的未来。 谢家也好,景舜也罢,谢敏苦心经营的一切,围绕的中心,还是为了自己。如果为了报仇,连自己的性命也搭上,那就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了。 所以,今天面对黛瑾,谢敏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仇恨?仇恨只有在有用的时候才会存在,现在人家比自己不知道高了多少,仇恨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反倒是想要知道,黛瑾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是有什么意图,难道,只是想要来炫耀一下胜利的样子么? “说吧,你想要怎样?”想到自己也没什么可图的了,谢敏心中竟突然轻松下来,面对这个害死了自己儿子的人,也没什么咬牙切齿的模样了,“终究还是你赢了,这倒是我没想到过的结果,不过,你也犯不上来我面前耀武扬威吧?” 也许这两人都只有在彼此的面前,说话才能这么的无所顾忌,连最基本的含蓄都不必了。 “太妃言重了。”黛瑾脸上的表情倒是十分的凝重,“妾身今日来,只是想亲自当面向太妃坦白自己做下的罪孽。” 什么?她要坦白? 谢敏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心说,你早不坦白晚不坦白,到了现在这个时候给我来个什么坦白,还不是因为仗着那高高在上的天子依旧还是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这不是炫耀,是什么?这是最终极的炫耀吧。 黛瑾仿佛看透了谢敏的心思,说道,“不错,若是先皇在世,给妾身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说出坦白这两个字的,倒不是怕丢了自己的性命,而是怕连累到太多人。而正如太妃娘娘所估料的那样,现在确实是不会有什么其他后果了,妾身才要来向太妃坦白。” “你这又是何必。”谢敏的嘴边,挂着一丝诡谲的笑容,眼中,却是喷出了熊熊的怒火。 她不是在恨黛瑾害死了自己的景舜,而是恨她竟然可以有机会毫无后果的来坦白。 “太妃,我也是做母亲的人,失去了孩儿,有多心痛,我并非一点儿想象不到。只是你我亦都明了,景承景舜,必然是你死我活的结果,为了保全景承,也保全楚家,我做的,都是不得不为的事情。”黛瑾说着话,眼睛一直都看着地面。 从得知了绾绾的死讯开始,黛瑾就一直在回想绾绾那日在狱中对自己所说的一切,绾绾指责得对,在自己心中,一直都觉得只有相关的亲人和友人,比如父亲母亲,女儿侄女,哥哥兄弟,绾绾景承这些人,要毫发无损的活在这世上。 可是别人呢?别人就真的都无所谓么?景舜固然是挡在了景承的夺嫡之路上,可是他真的就该死么?他死了,就不会有他的父亲母亲,他的亲人友人,为他伤心欲绝么? 这些问题,在绾绾自缢之前,黛瑾都无暇去想,而绾绾死后,却常常在深夜让她辗转反侧。 因此,真的被谢攸带走的时候,黛瑾反倒并没有太多的惊恐。 那时,她只担心,谢敏并不只是要自己的性命,而是要把哥哥和景承都搭上,那样,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白搭了。 后来景承登基,自己顺利出狱,黛瑾的心中,便更是常常想起自己害死过的那一个无辜少年,和同样因为自己而死的绾绾jiejie。 逝者已矣,可是黛瑾还记得,那个没了儿子的母亲,现在也已经一无所有了。 她并不想要来寻求谢敏的原谅,毕竟,这种牵扯了好几代人的仇怨,也许永远都谈不到原谅二字。 可是,黛瑾想要当面来同谢敏坦白一切,她知道对于一个母亲而言,如果说有什么比失去孩子更加揪心折磨的,就是无尽的猜想到底是怎样失去的孩子。 她还希望,谢敏现在对绾绾jiejie的仇恨,对景承的仇恨,甚至对弥含的仇恨,可以都转到自己身上来,这样,不论是对另一个世界的绾绾,还是对景承和弥含,都更加公平一些。
于是,她一五一十,将事情的过程讲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谢敏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紧接着,她紧紧抓住黛瑾的衣袖,说道,“你跟我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现在,我已经要不了你的性命了,我剩下的日子,不过是苟延残喘,你跟我说这些,是拿我寻开心么?” 黛瑾摇摇头,“你是苟延残喘,我又何尝不是?只是我还有女儿,我还要等着亲眼看到楚家门楣再兴的那一天,可是除此之外,我害了无辜之人的性命,我剩下的日子里,也不会再有什么欢欣了。” 是啊,在谢敏的眼里,黛瑾作为一个胜利者的身份,有无数个理由可以去庆祝。 可是事实是,踩踏在别人性命上换来的成功,对于黛瑾这样的女子而言,达到了之后,亦无甚么趣味。 一切,都只是不得不罢了。 “不,你和我不同,你怎么配和我相同?”谢敏脸上,还带着一些泪花,和一些苦笑,“我是先皇的贵妃,是产下过皇子的贵妃,就算今天你赢了,我死之后,仍然会被千百年后的后人,写做是贤良淑德风华绝代的贵妃。” 黛瑾点点头,若是为了后人而活,谢敏也许确实没有什么输的地方。 “可是你不同。”谢敏突然变了声音,“你是什么东西?你进过青楼,做过奴婢,你这辈子里面,爬的最高的时候,也不过是个王府的妾室,你上不了族谱,下不了祖坟,更何况,你和皇上那点儿事儿,早晚会有人知道的,到时候,你就是个千古的骂名!” 谢敏这番话,句句说到了黛瑾的心里。 “你害死过人,而且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你伺候过的男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个,你以为,像你这样的人,在这皇家,能容得下?哼,别说是皇家,这普天之下,也没有你的位置,你最后的结果,就是为天下人所不容!” 为天下人所不容!黛瑾没想到,今天是自己来找谢敏坦白,却被谢敏一语成谶。 过去的那些个心慌意乱的日子,自己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可以让景承登上皇位,可以让楚家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可是眼下,所有的目的,不是已经达成,就是即将达成,为什么,自己心里面还是那么的空洞。 那么空洞,以至于急迫的需要来找仇人,来坦白自己的罪过? 也许,是因为根本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吧。 她楚黛瑾,心中还是无法放下,从国公爷嫡女的身份那里,养成的高高在上的心性。 就算是低如草芥的时候,每一次重新抬起头来的动力,都是有重回到过去的可能。 只是,当所有的努力过后,才发现,重回到过去是再也不可能的事情了,心中,难免无所适从。 谢敏说,自己将会永远为世人所不容,这一句诅咒一样的话,也许会成为自己余生的谶语。 而这两个女子之间的斗争,到底谁胜谁负了?到底,是不是就已经到此为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