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王府为奴
定罪的旨意来到家里时,黛瑾和母亲是安静的听完的。不同于身边人的哭天抢地,母亲很冷静,黛瑾也很淡定。其实早就想到了最坏,所以真正的结果也就没那么可怕。 黛瑾只是很伤心要跟母亲分开。本以为不论是生是死都至少可以和母亲在一处,没想到母亲只能被发配到普通做官人家,而她,因为曾经被皇上看中,特殊的安排,让她入了顺王爷的府邸。 心里唯剩一声冷笑。她曾以为那一眼多情,让天子倾心,能够可以百花丛中唯我独尊。哪想到那所谓的青睐,昨天带来的是一举直接封嫔的隆恩,一朝变幻,今天就只剩下发配去个好人家为奴的怜悯。 楚黛瑾啊楚黛瑾,你天真的以为可以凭自己给父兄挣得些许荣光,今天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女孩家身上哪怕一点点光芒,都是要仰仗家里的男人。就凭自己,连父亲的一条命都保不住。他们盛,则我盛,他们亡,则我亡。 见不到父亲最后一面了。也见不到璋哥哥和玮哥哥了。璋哥哥充兵,想来是最辛苦的,不知富家公子哥的他,能在行军中撑多久。 代玮没有充兵,倒是奇了,难道庶出的男丁连充兵的资格都没有?而且,代玮哥哥还有一个和通房丫头明月生下的女儿,虽然庶出儿子的庶出女儿,在府里很难被人重视,可是是楚家现今唯一的孙辈,一个小小孩子,会有什么样的下落? 还有,母亲呢?不知母亲要去谁家为奴?会不会是以前的政敌? 黛瑾脑中一霎间充满太多问号,多到不及细想自己的处境和下场。顺王府,不知是个怎样的世界?为奴,那又是什么样的生活?皇上选了这样的地方给他看中的女子,是福,是祸? 执行任务的士兵显然没有太多的耐心,他们已经在明国公府守了多日,早就厌了这死气沉沉哭喊不断的地方,得到旨意后恨不能以最快的速度把各人拉到各人该去的地方。衣物?首饰?旧物?连你的人都是奴才了,还配拥有什么物件?贴身衣物穿着,趁着军爷们还未发怒,早些上路吧。 黛瑾就这样还未来得及与母亲话别,就分开了。虽然离家的心情已经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开始准备,然而谁能想到命运让她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楚府? 其实黛瑾不是第一次进顺王府。 以前顺王妃生辰的时候,母亲曾经以国公爷夫人的身份带着她来给王妃祝过寿。顺王不是一个特别得势的王爷,身为先帝长子,他曾经也是夺嫡的人选之一,然而怎奈实力太弱,白白占着长子的身份,却早早就败下阵来。因此很多年了,顺王手上无权无势,只是有着皇上兄长的身份,吃喝玩乐罢了。当年如日中天的明国公,并不比低顺王一等,黛瑾和母亲来到王府的时候,可是格外尊贵的座上宾。 如今自然是不同,作为一个罪臣之女,奴婢身份,黛瑾从偏角门入府,昔日走过的正殿回廊,当然是没有资格去了。一进府,就被扔给管事的婆子教导, 张嬷嬷倒不是个凶狠的婆子。知道黛瑾的来历,张妈着实心疼了她一阵。王府里的奴才,看常了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对于落魄的公子小姐,倒也不愿过多为难。别的丫鬟仆妇,虽不愿与她亲近,也倒是无人来羞辱奚落。黛瑾心下又是庆幸,又是感激,只愿母亲去到的人家,也不会太过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吧。 心疼归心疼,张嬷嬷要赶在王爷和侧王妃出城打醮的这几天里,把黛瑾从一个富家小姐教成服服帖帖的粗使丫鬟,还是要狠得下心来。这第一要学的,就是做奴才的本分。 “你以后在这府里,就叫瑾儿吧。” 哎,这是跟在楚府中多么不一样的瑾儿。 “跟你说话呢,要记得答应着,又不是大小姐了,没有地方可以摆脾气啊。” “是,我听着了。”原来比痛苦更难过的,是失去拥有习惯的权利。 “我说,你也是懂规矩的,做奴才的,要会说,‘奴婢知道了。’明白吗?” “哦哦,是,奴,奴婢,知道了。”不是所有字眼,会说,就说得出口。 “行啊,慢慢就适应了。但首先要记得的,就是主子大过天,明白吗?主子让你干嘛你就干嘛,永远别动反驳主子的念头。” “是,奴婢知道了。” “那我问你,主子生气呢?你该怎么办?” “跪下?”黛瑾这才发现,原来一直竟不知,曾经那些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小丫鬟、奶妈、嬷嬷们,是以这样的心情在度日。 “嗯。主子要骂你呢?骂多难听你都忍着。咱家王爷喜欢喝酒赌钱,那醉了输了是常有的事儿,那你要是在跟前伺候,运气好了也就罢了,运气不好你喘气声儿大都得挨骂。告诉你啊,就一句话,‘奴婢知错了,奴婢罪该万死,王爷息怒’。知道了吗?” “是,奴婢知道了。” “那有时候啊,也难保准主子会不会打你两下。我说的不是你犯错的时候。要是真犯了该打的错,也不用主子动手,就直接交给婆子打板子了,打完可能就得撵出去。你可别落到这样,那时候谁也保不了你。但你不犯错了,主子心情不好也可能打个三两下的,你知道规矩吗?” “不,不知道。” 我们楚家,从来不许无端打骂下人的。 “你这丫头,真是笨嘴啊!”张嬷嬷一脸嫌弃。“说什么来着,你得回答我,‘奴婢不知,还请嬷嬷赐教’!真要我一句一句的教啊?没那功夫!” “是,奴婢错了,请嬷嬷赐教。”张嬷嬷说的可能没错,这些字句,多说两次,也就不那么难以出口了。 “这还差不多。听着啊,主子要是打你出气呢,你就受着,实在疼的受不了了,就说,‘王爷啊,王妃啊,仔细手疼,让奴婢自己打’。这样一说,就算他们气没消,也管保让你自己打,那你自己下手,总归可以轻点的。但也别太轻了,太轻了主子看出你偷jian耍滑,更是要生气的。” 黛瑾听到这里,眼泪就想要夺眶而出。父亲被抓自己没哭,与母亲分开自己没哭,听闻父亲问斩哥哥充兵也没顾上哭,可是如今要一点点学着怎么为奴,怎么挨骂、挨打,好像突然控制不住。这时才明白为什么自古以来对罪臣家属的惩罚都是充兵充奴,这一丝一丝抽尽尊严的感觉,真的是痛过斩掉一只手、一只脚。 过了这头一关,后面几天的日子反倒好过了些。学那些粗实的活计,对黛瑾来说比学怎么自称奴婢要容易的多了。虽然父亲母亲不曾让她习武,但出身将门,平日里也常与丫鬟们嬉笑打闹惯了,黛瑾还是比一般千金小姐要体格强健些。挑挑水,扫扫地,洗洗衣服,擦擦桌椅板凳这些活,做起来倒也不算太为难。
明天王爷和王妃就要从城外回来了,家里留着的这些丫鬟仆妇们忙碌了一整天,擦的擦,洗的洗,终于晚饭前把一切准备都收拾停当。张嬷嬷端着饭碗走到黛瑾面前,还是想多叮嘱这个新来的小丫鬟几句, “瑾儿,明天王爷和王妃可就回来了。你身份特殊,也许王妃会要见你一见,你可准备好了?” “多谢嬷嬷提醒。想来,我少时也曾与王妃有过一面之缘,应该不妨。” “啧啧啧,原来你还糊涂着呢!以前见过又怎么样?你现在是奴才了!再说,咱们先王妃之前就殁了,你不知道么?这不,最近选秀女,皇上给咱们王爷赐了新的侧王妃。你要见的,就是这新王妃。记好了啊,新王妃不喜欢别人叫她侧王妃,你就只叫王妃便是了。” “选秀女?” “啊,是啊。”张嬷嬷一时没有想到黛瑾也曾参加那场规模宏大的选秀,自顾自的接着给黛瑾介绍王府的情形。“这新王妃年轻气盛,脾气也不是太好,你要小心着,别惹到她了。王爷如今,只有一个成年的儿子,这次也跟着他们去打醮了。还有几个庶出的,要么没养大,要么不成器。所以,还盼着新王妃给生儿育女呢。”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有人喊,“王爷王妃提前回府了,快出来!” 张嬷嬷一惊,“不是说好着明天才回吗?提前回了?快走快走。瑾儿,快走,去磕头。” 黛瑾被身边一群慌慌张张的人弄的心里好不安生,只知道随着众人的脚步,走到府门前的庭院中迎接王爷王妃。跪伏在路面,只盯着眼前的青石板。 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院中,好像只有王妃一人,和她的随行丫鬟婆子。 “一个个都在这儿跪着干嘛?天是越来越热了,我是受不了道观里的暑气才回府的,不是为了看你们磕头作揖的。都起来吧,有没有冰好的酸梅汤,或者玫瑰露,去取了来。”竟是有些熟悉的声音。 脚步在黛瑾面前停下,黛瑾仍未抬头看这位王妃的样貌,只听得耳边响起一阵笑声, “哈哈,这,就是新来的丫鬟,楚家的罪女吧?怎么也没人给我引见引见?怎么说,也是我的,好姐妹啊。” 黛瑾一惊,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心里好像一个雷直直的劈下来。 不是旁人,是王熙云。入宫待选时,自己开罪过的,王熙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