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往日冤情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姬武的母亲名叫姜孟祚，殷氏，若是放在现在的地理位置，应当是卫国人，姜家在卫国有大势，即便是如今，也分外强大，随比之姜孟祚还在的时候要差了许多，但已经是殷商故地最大的宗族之一。

    早年间，姜孟祚的父亲在淮河边上突发急症，被一路过的老者救下，姜孟祚为了报答老者救父之恩，拜老者门下成为弟子，随之云游四海，之后的剧情一如姬武所想象，周王当时不过三十余岁，还是个谦谦君子，在洢水边上，遇到了师徒两人。

    或许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两人诗经对答之后，便难割难舍，姜孟祚留下了自家宗族所在，与老者一起离开了洛邑。

    而当时的周王锐气满满，便派人去查探这个姜家，却得知那是卫国大族，于是由宗族长辈向姜氏族长做媒，两人成为羡煞仙的眷侣。

    时态变迁，无情或许是帝王身上最主要的元素，三年后，姜孟祚诞下姬武，身体变得孱弱走形，周王随喜爱其子，却对形容枯槁的王后很是嫌弃，遂纳了两房妾室，一是公仪家淑女公仪涟，一是郑国宗女姬鮨（yi）。

    前者是王仲子姬骄之母，后者是王叔子姬玺之母，其中公仪涟心机最甚，时常中伤王后。

    姜氏为保宗女在洛邑的地位，将族中一支迁到洛邑，经商耕耘，始终保得姜孟祚王后地位，而公仪涟对王后无奈，只得将魔掌伸向最为弱势的郑国宗女姬鮨。

    那时，周王三个儿子都已经出生，除了姬鮨面容姣好身材依旧，仍能得周王欢欣之外，另两宫皆为周王冷落，公仪涟纵生恶胆，设计将姬鮨害死，姬龄还记得，自己那王兄流着泪跪倒在王宫金液池边的场景。

    宫闱多绝情，这事由被推到王后身上，周王自此厌恶姜孟祚，独宠公仪涟，那时候，他的体力已经不复以往，便没有再纳妾，而姜氏旁支却是见不得自家宗女日渐消瘦，查清楚了事情真相，却因族中出了败类，事情透露为公仪家所知。

    几个老豺恶向胆边生，本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陷害姜氏意欲颠覆王室，取而代之，此事本无凭无据。

    只是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手段，使得郑公，晋大夫韩武子，楚国令尹昭唯都承认此事是为往后以及姜氏一族策划，又从姜氏族库中查出大批军械。

    那时候的成则不过是个小司寇，而大司寇就是姜氏族人，周王如何能让他去查案，让成则负责此事。

    而成则几乎都没有怎么查，就将逐项编造出来的证据送上王宫正殿，周王本就“对害死了姬鮨”的王后厌恶到极点，此事一出，结果可想而知。

    几乎是想都没想，周王便下令诛杀洛邑姜氏三族，除了十岁以下幼童，几乎被屠戮一空，王后姜孟祚被赐鸩酒，在宫中自绝，不准其尸身葬入王室陵寝，与王后有关的人，仅有姬武竖离两人活了下来。

    “不是说还有其余十岁以下的孩子吗？”姬武紧紧握着手中爵杯，手背上青筋抽动，脸颊肌rou鼓动，不用说都知道他此时极其愤怒。

    姬龄冷笑一声：“殿下以为他们会留下后患？那些十岁的孩子，被王孙家以及成氏擒下，割去舌头练成了一支死士，这样的人即便活着，还不如算作是死了！”

    “咔。”姬武手中的青铜爵杯被他捏扁，揉成一团：“他们，必须要付出代价，公仪家，成氏，若是不灭了他们，我就随母后而去！”

    姬龄摇摇头：“他还活着，你就无法下手，除非作乱。”

    “难道他就没后悔过？”

    姬龄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帝王心性，你指望他后悔？”姬龄深深吸了口气，接着道：“这件事被牵连的人不在少数，大司寇姜涉被枭首弃市，姜氏老族长姜廉被车裂，”

    “这是何等讽刺，姜氏三监之乱时的功臣，其后代竟被武王所设，专杀恶逆的刑罚撕裂了，就连我这个弟弟，也在他的动手范围内！”

    姬武愕然，还没等他发问，姬龄就回忆开了：“他与姜家宗室长女成婚，经他的准允，我认识了姜家季女子姜季郦，你出生的那年就是我们大婚之年，王后事发，他强令已经有孕在身的姜季郦离开洛邑，并且其母子永世不得进入洛邑！”

    “王后在事发之后将你托付与我，我两头为难，既不能丢下你，也不能放弃季女子，最终决定留在在这守护你，周王意欲将你溺死，”

    “事违其愿，当初的老太宰颜律却拿出了王后无罪的证据，结果被公仪家成氏攻讦，周王恶意之下，命颜氏将其宗主一脉第一个女子许配于你，定下幼亲。”

    说到这儿姬龄突然就笑了：“他怕是从来没想过，你与颜浠还有这等缘分，我也是，当初没有追着她去卫国，他们母子现在很和乐，但若是我随着去了，说不定你就没了。”

    姬武起身伏跪在姬龄身前一拜：“姬武须得谢过王叔救命之恩。”

    姬龄扶起他：“怎么说都是一家人，何须客气，倒是之后的事情有趣，让周王相信了所谓报应不爽。”姬龄边说边摇头，脸上有笑容，老眼中却是泛出泪花。

    “公仪涟也没有得意多久，从那以后，她夜夜惊悸，很快就病了，听从了老颜律的说法，相信了王后没有陷害姬鮨这件事。”

    “但是他明知王后不会策划什么谋反，偏偏就不愿为王后以及姜氏一脉澄清事实，而当时几个诸侯都怕损毁自己名誉，咬定是王后设计，这事情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之后他也没想着再追究你还活着的事情，反倒是对你多有愧疚，恢复了你王长子的身份，并给你派了师氏，专门教你六艺，结果你硬是反了他，整天游手好闲，直到去岁朝堂之上慨然请兵，才让他看到了些许希望。”

    姬武冷冷道：“若是知道这些旧事，我宁愿让他看不到半分希望。”

    就因为他一人的昏寐不查，使得姬玺母亲丧命，自己的母亲背负天大罪名，若不是王后在洛邑多有善名，怕是已经成了千古罪人，自己也差点死在他们手中，还有姜氏一族旁支四五百人，有些人，说不定还在他们府中苟且而活！

    在伊城接到周王分外关心的王书时，他还觉得分外温暖，后来自己用满满锐气面对魏侯失礼，他已经怀疑过一次。

    之后他离开洛邑外出练兵，在他强调洛邑大宗可能三人成虎构陷于他的情况下，周王依旧对这些陷害深信不疑，不顾一切，不查事实，就要将他剥干净贬为庶民，曾今的好感，一夕之间已化尘土。

    姬龄沉吟了好久，冒出这么一句话：“他派康伯来传信，让我把这些事情告诉你，隐约传达一个意思，他并不希望你去翻旧账，在他看来啊，只有公仪家与成氏是真正忠于王室，我这个王弟，在他那里也靠不住。”

    “不可能！”姬武咻然起身，胸口起伏不断：“几百条命，再他眼里就不算什么吗？”

    直到这时候，姬武才认识到，看似有礼有道的周王室，其中贵族钟鸣鼎食，诗书礼乐的另一面，就是一丛丛血染的荆棘，里面躺着博弈落败者，野人，庶民的白骨尸骸！

    姬龄面露了然：“我自是知道，但你若是没有把握在内外交困的前提下保住王室社稷，就不能对这些人动手，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待明日，我就将那些证据转交给你。”

    姬武点点头，转而向姬龄深深一个揖礼：“王叔放心，侄儿定然会让姜氏季女子及王叔子嗣回到周室，绝不辜负王叔弃妻保我之恩。”

    “诶，那便好，希望我还等得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