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甲兵与铁

    “铸甲术？”姬武重复了一遍，车焗点点头。

    姬武回想了一下，有些嗟叹：“若是铜甲，那我可是没有任何了解，因为先今的铠甲都是铜甲，我反复看了很多遍，只觉得要不就是太脆，要不就是太软，铜，着实不合适作为甲衣啊。”

    铸甲的事情，姬武有所了解，但却知道的不多，他只知道有种步人甲，全身铁铠，一千多片甲片，总重二十多公斤，防御力惊人。

    可惜，在这个时候，炭火的温度还不足以将铁炼成精铁或者钢，再加上现如今没钱，姬武根本没往这个方面想。

    想了想，他加了一句：“若是铁铠，本君倒是有所了解。”

    “殿下莫要玩笑了，铁如何能做铠甲，那东西做锄头都有些够呛，做成铠甲，如何能用？”车焗只当姬武不懂炼铁难易之处，也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如今洛邑人口极少，现如今却已经养兵两万余，若是单靠贡赋，必定难以支撑，不知殿下有没有什么门路了？”

    “自然是有的。”宴会已经变成了政事之谈，姬武也不在意，直接拿酒当水喝：“现如今有不少门路，但都是太宰在主管，您也知道，若不是太宰，我可不敢这么放心。”

    颜醒见姬武将事情推给他，他就将近几天的事情都与这个大司马说了一遍，有些事情被隐藏下来，车焗也很识相地没问，等颜醒说完，他已经是惊叹万分，姬武与韩侯定下的逐项事宜，无不是扣中此时要害，车焗走过的桥怕是比姬武走过的路还多，怎么偏偏他就想不到这么多呢？

    到了最后，谈论政事又变成了效忠大会，车焗捻着胡须：“殿下果然是天纵之姿，这些事务，老朽可是闻所未闻，罢了，殿下往后若是有所差遣，老朽定是尽心竭力。”

    “谢过大司马！”姬武回了一礼，话锋转到那生铁之上：“大司马说王室府库有存铁诸多，不知究竟有多少？”

    车焗抬眼看看颜醒，颜醒笑道：“这件事，殿下该问臣才对，王室府库中存储的生铁，都是诸国纳贡而来，”

    “殿下也知道，在诸国中，还没有人能将这铁石铸成兵器，反倒是农具之上多有使用，铜就是金，谁舍得将它当做贡品，所以，诸侯就用这些烂铁，来糊弄王室，王室也只能收下。”

    颜醒一说，姬武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周王室还不是一无是处，有的时候，诸侯还是需要王室帮忙的，至于这报酬，就是类似于这种开采出来却难以冶炼的石头，周王室不但不是没有铁，而是有非常多的铁，只不过是没什么用罢了。

    这时候的武器是铜制，铠甲是铜制，就连象征财富的钱币，也是由铜铸造，可想而是铜在这个时候的金贵程度，而且相比下来，铜比铁更稀有，价格也更低廉。

    对别人没法用的铁，对于姬武而言可是好东西，当下他心里就躁动了：“炼铁的事情我有办法，这炉火的事情，就交给我罢，太宰可使人将生铁块或者铁石运出城外，分建作坊，等我消息。”

    两个重臣脸色一僵，颜醒的神色从疑惑转向欣喜，而车焗很是不敢相信，当然他也没有直接否定姬武：“殿下还果然博学，冶铁之法，殊为难得，天子六工的金工，就是掌管此事，殿下有想法，还是去与他们商量一番罢？”

    “那是自然。”姬武颔首点头。

    车焗看看百无聊赖的两个女子，神态变得有些尴尬，当下举起酒爵，朝姬武拱手道：“还请殿下恕臣失礼，本是宴请，现在却光顾着谈政事了。”姬武回礼道：“大司马也是办实事的人，无须客气，共饮此爵，以后同心同劳！”

    颜醒也举起酒爵，笑道：“同心同劳！”

    几人都是办实事的，政事说完，几乎就再无话可说，饮宴也很快就结束了，姬武先是回了自己府中，然后领着虎岚出了门，向天子六工所在之处行去。

    说做就做，姬武向来不喜欢拖沓，既然国中有足够的铁块，就要尽快将之落到实处，铁铠以及精良的铁质兵器能很大程度提高士卒战斗力，绝对不容忽视。

    天子六工已经很落寞，在王城的东边，是一大片比较宽阔的院落，在外间就可以隐隐听见里面的打铁声，叱骂声和砍削木头的声音。

    六扇大门，围成一个圆，一条道从西向东进来，就再没别的出路，站在六扇大门之间的空地上，姬武隐隐能感到这个时代技艺的重要性。

    天子六工有土工、金工、石工、木工、兽工、草工，土工制作陶器，金工专管冶铸锻炼，石工专刻制石器玉器，木工制作车舆轮毂，兽工制作皮裘衣袍，草工制作苇席芦章。

    六工都是司空之下的衙署，姬武对这些人不放心，但又没有比他们更专业的，只好先来摸摸底。

    姬武进了金工的大门，便有人来迎他，是个老工匠，脸上还有不少灼热金属碎屑灼烧出来的浅坑，一个个瘢痕挂在脸上，犹如麻子一般，很是瘆人。

    “老朽见过殿下。”礼节很恭敬，姬武手掌虚抬：“老先生免礼。”

    老人伸手请姬武进内庭：“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了，殿下愿来，还真是奇景，里间洒扫香薰，殿下里边请……”

    虎岚拦住姬武，轻声道：“殿下，您是来办正事的，不要进去。”

    老人神色一振，随即又隐匿下去，姬武奇怪：“进了内庭，就不是来办正事的了？”

    虎岚附在姬武耳朵边，轻声道：“金工所制器物，向来都是最贵的，而此间技艺，只有王室才能用，这是礼记中的规程。”

    “现如今王室已经多年未用金工，因为不需要，而世家大宗却都来这里，用天子的专属去做自己的器具，您若是进了屋，与那些人何异？”

    没想到金工大匠耳朵很灵，脾气也不是一般人那种听见当做没听见，当即就岔话道：“殿下自然是不同的，大宗归王室所管，却不属于王室，殿下却真真切切就是王族之人，虎岚司马说笑了。”

    虎岚神色尴尬，姬武却是疑惑：“多谢先生解惑，不过，姬武以往似乎未曾见过先生，不知先生何以知道本君，似乎与虎岚也很是熟悉？”

    三人走进一边的凉棚里，还真就打算不进去了，即便外间很冷，天色也渐晚，但是那间象征着是非的屋子，姬武也是自觉敬而远之。

    金工大匠找了两个蒲团让两人坐下，才回答姬武的问题：“殿下小时候老朽就认识了，太宰族弟与殿下救下了一个小姑娘，现如今那件事老朽依旧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虎伯就领着虎岚司马站在一旁看着……”

    姬武指节捏得啪啪直响，看向虎岚的目光泛着杀气，这小子明明比自己大四五岁，看着自己被打竟然也不援手，还有那虎伯，非得自己被打残他才动手吗，不，好像是完全没有动手！

    虎岚缩缩脖子，很是委屈道：“我们只是路过，谁知道你和颜柯谁是谁，我父亲没动手，自然有他的理由吧。”

    “罢了，饶你一次。”姬武回过头去看金工大匠，才想起来这老头似乎也没动手，但是考虑到说出来可能会将对方激怒，他还是忍了好几忍，才开口道：“先生，我想问问，在这洛邑，炼铁，用的是什么炭。”

    金工大匠终于是相信姬武此来为的是正事，姬武看他松了口气的模样，心头苦笑，这又是一个大问题要解决了，官员贪冗，这无论放在什么时候，都是一件大事。

    金工大匠脸色稍缓，给姬武和虎岚递上一杯黑乎乎的茶，也没看姬武抽搐的嘴角，自顾自道：“冶铁炼铜，自然都是用木炭，当然，这木炭也分为好几种，颜色越深越好用。”

    姬武暗道果然如此，紧接着就提出下一问：“有没有用过石炭？”

    金工大匠点点头：“用过，但是，凡用石炭炼出来的铜铁，虽然较为匀称，但却质地生脆，难堪大用！”

    “嗯，这些本君都有所了解。”姬武点点头，礼貌性的端起那杯黑渣渣抿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虎岚看着姬武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肠子直抽筋。

    “我这里有一些想法，金工大匠可以试试，”姬武拿出一张纸放到桌上，虎岚递过一根竹管，姬武从中腰囊抽出一支炭笔，在上面写字：“先生，将石炭捂在土窖中，堆码整齐，然后从四面点火，将点火的口子封闭，只留一个冒烟的孔。”

    姬武在纸上将所说的场景画出来，还特地在一边标注了文字，用这个方法，可以以很低的效率炼制出焦炭，可能质量很不好，但是相对于现在的这种情况，还是足够了。

    姬武又在草图的另一面绘制了另外一张图，边画边解释：“这是个沙炉，至于原料，用匠人手中那种沙子就好，制作成这个形状，”

    “最上面可以将焦炭倒入其中，两边则是鼓风，这个风得是热风，为的是避免冷风灌入降低炉温，这出口的料子中，在上层的是废渣，下层的则是生铁。”

    写完，姬武将纸张折起来，递到金工大匠手里，也不管他惊愕得张开嘴巴，淡淡道：“世人皆知我与大司空的矛盾，先生想必能为我保密吧？”

    “能，能，老朽以性命起誓！”金工大匠将那张纸像是宝贝一样藏起来，那炼制焦炭的技术或许不怎么地，但是那个炉子，绝对是精品，只要能想办法将之建立起来，炼铁炼铜的水准将会往上提高一大截！

    金工大匠将姬武送到门外，姬武转身道：“那我们就走了，这件事，还请先生上心，月末的时候，本君再来一次。”

    金工大匠异常恭敬，比之姬武进门时显然更用心了很多：“唯，殿下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