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你的箭还是你的箭
距离酒坊几里地之外，谷口的位置，空气中犹自残留着某种炽烈的气息。 莫道人反手拔下穿透了肩膀的箭矢，慢慢搭在自己的弓上。 经过一段时间的箭雨洗礼，整个谷口的地面上几乎都被箭矢覆盖，甚至连树木、山崖上面都插满了箭。在这片箭之大地上，九具黑衣人的尸体在地面、在树梢、在岩后，被箭矢贯穿，固定在最后的姿势。 莫道人身周反倒干净无比，似乎所有的箭都避开了他的位置，形成一个空白的圆。然而实际上，他脚下的土地同样布满了箭孔，那是争斗进行到后期，他直接从身边的土地上拔箭，甚至直接从半空中接箭还击的结果。 就好像他现在做的一样。 拉动弓弦，一道模糊的灰线劈开坠落的枫叶，追上林中正在奔跑移动的人影。 高手的箭，最让人头疼的就是其超越了所有轻功的速度。几乎无法在箭出之后进行躲闪，只能通过预判来趋避或以强横功法来硬接。 两名弓道高手的对决，若是为了寻找更加优势的位置而移动，便很难提前预知对方的攻击，一切的变化都要靠心算来判断。或者，通过速度来决胜。 邱比一个急停，巨弓挥舞，将箭矢格到一边。铁制的弓身传来强大的力道，一声刺耳的鸣响令邱比耳膜感受到近似于破裂般的疼痛。被击落的箭矢比寻常的要长，无羽，落在地上断成七截，发出金属的声音。邱比的铁胎弓上也增加了一道深刻的印痕。 无奈的皱了皱眉，邱比不由为莫道人的实力感到心惊。如果不是用的这柄特制的铁胎弓，不善守御的自己恐怕根本就对莫道人的攻击束手无策。不过他修炼的本就是这种强调力道和杀伤力的控弦之法，铁胎弓都已经难以满足自己的需求，若是有更强的弓，接下来这一箭应该就可以要了那个千羽之朱雀的性命。 将巨弓立在身前，邱比手腕一翻，亮出了早前抽出的第五支箭矢。 七闪之朱雀，人如其名，一共只有七支箭。这是他最大的弱点，也是他最强的地方。 七箭，是因为修习的功法所限，只有七箭之力，七箭过后，就只能逃命。因为只有七箭之数，所以他的战斗只能面对少数敌人，并且经常都是速战速决。但是，同样因为只有七箭之数，以他锦衣卫统领级的功力，每一箭所能发挥的力量都可以说是惊世骇俗，那位帝王甚至曾经盛赞其已经达到了力之极限。 邱比的第一箭，是在漫天箭雨的掩护下射出的。然而莫道人轻描淡写的从身边捻起三支箭射了出去，轻易的在箭雨中引发了一阵混乱。杂乱无序的箭矢干扰了第一箭的准头，莫道人一动不动的看着那箭从自己身边飞过，没入林中。 邱比的第二箭，不再特立独行，而是以柔劲射出，附在某一名黑羽卫射出的箭矢之后，看似寻常，却蕴含着强大的爆炸力。 不过莫道人经验老到，别人眼里的漫天箭雨，在他眼中都是有迹可循，要是孙舟在这里，多半会赞上一声“最强大脑也不过如此”。也因此，这第二根爆裂箭矢被莫道人随手的一箭引爆于半空，完全没有威胁。 因为第二箭被鄙视了，邱比咬牙选择了连珠箭，第三箭与第四箭齐发。这种称得上寻常的箭法对他的功法来说压力极大，毕竟“连发两记最强的箭”和“以最强的状态连发两箭”是不同的，这相当于他要爆发出二倍的极限。 为了保证效果，邱比甚至牺牲了自己手下的一名黑羽卫。第三箭是擦着那名黑羽卫的脖子射向莫道人的，强烈的风压已然撕破了黑羽卫的喉咙。而第四箭更是直接隐藏在那人身后，先是将其身躯冲得四分五裂，随后才夹杂在漫天血rou之中飞向目标。 建功的是第四箭。莫道人在躲过第三箭之后才发现不妥，但是只来得及射出两箭并且偏一下身子，最终还是被第四箭射中了肩膀，箭杆卡在肌rou与骨骼之间，被他用来当作弹药反击邱比。 所谓的七闪，理论上说可以一击强过一击，但是具体的效果全在弓手自身的掌控。所以，为了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邱比直到第五箭才提升了箭矢的速度和力道——这是一支螺旋箭。 螺旋箭的速度更快，力量更是毋庸置疑，自转所带来的稳定性更是令莫道人擅长的箭击之术毫无用武之地，更何况他手边已经没有箭了。 因为没有箭，所以不需要弓，莫道人做出了决断。此时此刻，他已经判断出所谓的“七闪”就只有七次攻击而已，只要能够接下这一箭，剩下的不就只有两箭了吗，总会有办法的。 开弓。空弦。 莫道人做了一次出人意料的射击动作，弓弦剧烈震颤，凝聚其上的力无处发泄。然后，莫道人左手一甩，那张雕花木弓看似随意翻滚着迎向了疾驰而来的螺旋箭，震动的弓弦从侧面撞上了箭簇，弓身又紧接着贴上了箭尾，最终换得一个弦断身折的下场。当然，那一支螺旋箭在这种情况下也偏离了原本的轨迹，只是紧随其后的旋风依然吹得莫道人袍袖翻飞。 第五箭落空。虽然邱比还有两箭，虽然莫道人已经无弓，但压力最大的仍是邱比，只因这两箭便是他的全部了。 身为锦衣卫朱雀统领，邱比确实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所以在射出螺旋箭之后，他只是稍作调息便紧跟着冲出了树林。第六箭，已然在弦。 莫道人是上一代朱雀，虽然历任四象的所学各不相同，也从来没有哪个好事的敢于去把最大的刽子手集团的领导拿出来做研究做统计，所以不同时代的四象也是完全没有过交流的。邱比并不了解莫道人在弃弓之后还有什么手段，但是他知道自己这第六箭想要建功怕是非常困难，必须为最后一箭做好铺垫，让第七闪达到真正绝杀的程度。 “轰”的一声，第六箭钻入了莫道人脚下的地面。 并不是莫道人躲闪潇洒，而是因为第六箭本就是向着地下去的。烟尘扬起，地面上插着的箭矢全都在某种力量的驱使下倒飞而出，其中大部分都因为之前的战斗和第六箭的震波而完全折断。 在这突然的变化面前，莫道人也愣了一瞬，从而失去了避免战斗的唯一机会——邱比已经怀抱巨弓合身冲了上来。 最后一击，往往都是最危险的一击，邱比所学的“七闪”同样如此。“七闪”的最后一击，赫然是近身格斗的技法，要求邱比在最近的距离射出最难以躲避的一箭，换句话说就是搏命。此前邱比在外人面前只用过一次“第七闪”，对手号称是上一届的武林盟主，邱比胜利，那个前盟主也成为了江湖上最后一任武林盟主，在场的观众后来全被清理掉了。 带着跃跃欲试的表情，邱比来到了莫道人面前，而莫道人对于这个外冷内热的矮子则是没有一丝的好感，毕竟没有了武器的弱势群体正是他本人现如今的写照。 邱比并没有第一时间射箭，他需要确保这一箭能够实实在在的杀死莫道人。将一张铁胎弓挥舞得好似风车，邱比有那么一瞬是希望莫道人直接被自己敲死的。 面对来势汹汹的对手，莫道人只好飘身后退，使尽浑身解数来与邱比周旋。然而地上早已无箭，莫道人只能不断后退，谷口空地有限，终有一刻他将面临无处可退的尴尬。莫道人只好一边后退，一边寻找反击的契机。 这个契机来得有点快。 在两人即将分出生死的那一刻，一个魁梧结实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其身后竟刮起了一场沙尘暴。 “小鸟不要死，我先去看看老虎。”王大锤的声音在这种时候总能令人倍感安全。嘴上打着招呼，那魁梧的身影已经一步步的迈出了内谷，向着湖水的方向行去。 莫道人笑着应了一声，王大锤看似只是露了个脸，但是自己和锦衣卫两人体内气机的平衡已经被他的喝声打断。其身后扬起的沙尘更是将两人包裹进去，以至于双方都有点目不能视的感觉，再结合自己无意间看到的东西，反击就在眼前。 邱比感觉手中的弓滞了一下，有轻微的响声传来。沙尘之后无法运用视力，对莫道人的追击全靠气机的锁定进行，紧绷的神经令他心神颤抖，第七箭差点就要发出。但高手的意志让他回复了清醒，止住了“立刻射死对方”的无谋欲望。 这种失控的感觉邱比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他很快列出了值得注意的疑点，并将视线锁定在了莫道人在漫天沙尘中隐约可见的两只手上——那里，两只修长的手，分别夹着一枚箭簇。 “音律攻击”？想起了耳朵听到的那声轻响，邱比判断对方是通过箭簇与弓之间相互碰撞的声音来影响自己。只是没有想到，莫道人多才多艺到了这种程度。 心中稍有分神，便有两道风声向面门袭来。邱比心知自己大概是被对方给误导了，急忙左手旋转弓身，试图格挡飞来的暗器，同时右手向后拉到极限，雪藏已久的第七箭亮出了它的锋芒。 “咄、咄”两记清脆的碰撞声传来，邱比毫不犹豫的松开了右手。他自信，超近距离的螺旋箭可以从这世间带走任何东西。 可惜的是，预想中的风声和惨呼都没有听到。 风沙稍弱，映入邱比眼帘的，是仍在弦上的箭，以及一只从对面伸过来，抓住箭杆的手。 “还给你。” 箭矢凌空翻转，刺中了邱比的咽喉。 “怎么……可能。”七闪之朱雀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他不相信有人能够徒手拦住自己的第七箭，虽然发动有些仓促，但是以莫道人年老衰弱的身体来说，做这种事更加的不可能。 莫道人沉默的抖了一下自己伸在外面的左手，血rou如絮般飘飞，那是七闪的力量所导致的。但是，在那血雾掩映之下，一条金属色彩的手臂骨骼暴露在外。 “麒麟……” “还有大锤。”莫道人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