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宁静（一）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你最先说我看上了对面的丫头。”

    “对，不过我当时只是开玩笑，而且我说的是——这么聪明伶俐的小姑娘，我家的小大人肯定喜欢。有人以讹传讹，故意挑拨。”

    “立宇控股上市是你做的手脚。”

    “这个话题我们在瑞典已经谈过了，我没做错。范立宇志大才疏，又没见过大场面，管不住手下。”

    “管家找到浩轩，说想和我一起做汽车。”

    简东阳向邹浩轩招招手，后者硬着头皮上前：“简总，管家说牌照他们处理，股份我们六他们四，具体详谈，底线是三成。”

    简东阳轻喝道：“这样的大事管家会随便派个阿猫阿狗说吗——郁骏同志才是他们的正式代表，就在你眼前！浩轩，你毕业十年了，怎么还这么不成熟！”

    “我——我见的人……”邹浩轩嗫嗫嚅嚅，不自觉地望向简越，后者笑笑道：“下去吧，和高胜他们在停车的地方等我。”

    邹浩轩如释重负，一溜烟地走了。贝卫红见状起身告辞，带着简宁英出门。简郁骏不想凑热闹，也带着女儿离开，很快总裁办公室里只剩下简东阳、简东明、袁枫婷、韦鸣辉和简越。

    门刚关上，简越神色一变，冷冷道：“好大的官威啊！浩轩这些年走南闯北，阅人无数，识人有术，少有同龄人可比，到你嘴里居然变成了不成熟！”

    简东阳无动于衷，韦鸣辉接上：“小越，你误会了，我们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误会？”简越似笑非笑：“你们是不是很好奇我从云越电器拿的10%去哪了——告诉你，这些钱一直在国内！我前前后后花了20多亿买情报，有钱能使鬼推磨！”

    听众都大吃一惊，简东阳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急急忙忙地问：“这些情报有多少德国人知道？”

    简越笑笑道：“虽然我认识很多德国特工，但他们不是我的专属力量，我也没有任何义务去帮德国人挖中国的情报。”

    简东阳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那就好，那就好。”

    简越笑了笑，对韦鸣辉说：“韦总，我知道你们现在家大业大，主要市场又在国内，不可能向我投降。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想和你们达成一项基本协议——以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互不渗透，互不使用商业手段之外的武器，能接受不？”

    韦鸣辉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叹道：“也许这样是最好的结果，只是我们需要缓冲期，希望你至少给三个月，最好半年。”

    “等你们把齐悦食品搬空吗？”

    韦鸣辉轻声道：“齐悦食品包括前身立宇食品，本质上都是我们创办的企业。这家公司是卫强的心血，从无到有搭起来的。卫强做的小动作我们事先不知道，不过你放心，挪用的资金我们会全部返还。”

    “我给你们一周的时间！”简越说：“你们能拉走多少人就拉走多少，留下的主管和重要员工我会让公司与他们重签竟业禁止协议。挪用的资金不用返还，算贝胖子持股的折现。海韵集团呢？”

    韦鸣辉说：“我们没往海韵集团渗透，是立宇集团在往海韵集团渗透。立宇集团现在很乱，连我都看着害怕，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牛鬼蛇神看上了它。”

    “谢谢！”简越说：“你还有其他要问的吗？”

    韦鸣辉想了想，摇摇头。简越伸手：“很高兴认识你。”

    韦鸣辉忙回应，简越轻轻抽手，走到袁枫婷跟前，鞠了一躬，“袁老师，谢谢您！”

    袁枫婷的眼眶有些湿润，哀声问：“怎么会变成这样？”

    简越说：“也许是命中注定吧，不是一家人，怎么努力也凑不到一块去。我走了，您保重！”

    小青年旁若无人地上来，旁若无人地离去。身后，袁枫婷泣不成声，韦鸣辉不停地叹气，简东明脸色变幻莫测，简东阳怔怔地看着办公桌后的全家福发呆。这个家从此少了一个人，而且永远无法让这个人回归，伤得太深，太痛。

    “小越——”简宁英箭步从电梯里冲出来，拦住简越，焦急地问：“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简越没有回答，轻轻地给了堂姐一个拥抱，然后头也不回出了行政楼。

    与七年前的空空荡荡相比，现在的行政楼停车场挤满了各种品牌的私家车，虽然绝大部分不是什么好车，但总是车。这种变化有简越的一份功劳，不过他没有一丝喜悦与自豪，抬头挺胸往东停车场疾走。

    踏进入口时，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邹浩轩和简郁骏正在车前聊天，他们似乎很熟，聊天的姿态很随意。简月则不见踪影，不过正常，成年后文静优雅的女生16岁时非常活泼，在室外很少能长时间呆在一个固定地点。不想与简郁骏虚与委蛇，转身往工业园大门走，在靠近保安室的小亭子坐下，拿起手机打给邹浩轩。

    一分钟后，皇冠缓缓驶来，在路边停下。简越开门上车，吩咐去立宇酒店。皇冠出了迎风工业园，右拐沿着镇南路北上。

    “小越，”邹浩轩赧然道：“我让你失望了，我本以为我的心理素质很好，没想到碰到大事仍举止失措。”

    简越不置可否，“你跟简郁骏很熟吗？”

    邹浩轩说：“不是很熟，不过认识有些年头了。94年5月，我参加省物流企业联谊会时，碰到了他，后来就一直有联系。”

    简越哦了一声，不再说话，转头盯着窗外。邹浩轩欲言又止，轻轻地叹了口气，闷头开车，一路无话。

    七年前，简越离开平寺时，和大家商定，在2001年8月中旬在立宇酒店碰头。虽然这些年出了很多事，简越的决定也一改再改，但他回来，大家都很自觉地跟着回来，包括余维家和庞文社等人。也许是想给过去一个交代，也许是想拉近有些疏远的关系，也许是决定重新开始，也许是打算分家。不管怎样，大家都回来了。关系户也跟着凑热闹，立宇酒店周边豪车云集，除常见的BBA外，还能看到保时捷、路虎、凌志、沃尔沃等国内较稀少的品牌，甚至有玛莎拉蒂和捷豹。数量之大令人瞠目结舌，不要说在平寺这种山区小城市，就连沪上中心区也难得一见。立宇集团总部庞大的停车场竟然不够用了，大量外地牌照的黑牌车和蓝牌车被迫停在沿街的车位上。

    不用想，平寺略有些别扭的气氛肯定跟陆续而来的豪车有关。立宇集团和嘉岩集团与云越集团不对付在平寺及周边人尽皆知，连小孩都能侃几句。与气势恢宏的制造业巨头云越集团不同，营收更胜一筹的立宇集团的下属企业很分散，集团总部包括立宇酒店在内占地面积只有500亩，而且建筑不多。大部分普通人都认为云越集团是平寺当仁不让的老大，实力比立宇集团和嘉岩集团加起来都强，潜意识地服从强者；这次立宇集团猛地将关系圈都带了过来，真实实力似乎比云越集团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时间心态复杂，不少人都很担心双方爆发大规模的冲突。

    车多，路窄，走了一阵，堵车了，邹浩轩再也忍不住了：“你似乎一点都不吃惊。”

    简越似笑非笑：“老简和老韦欺负我年幼，你们也欺负我年幼，似乎没想过以我的财力和能力，即使不容易镇住场子，也可以轻松打探到想要的消息，对症下药。”

    邹浩轩连连摆手，“我没欺负你年幼，也不敢，大集体发展到现在，愿意做你卧底的人数不胜数。我的能力虽不错，但不是不可替代的，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简越笑笑之后没有继续，邹浩轩黯然道：“我又下错棋了，对不？”

    简越说：“你不是我的棋子，但也不是下棋的人。工作的时候你是我的下属，工作之外你是我的朋友。我不给你股份，是因为你不适合做我的合作伙伴。你很聪明，也很能干，但计算过于精密。戚超维大部分地方都不如你，也没你会玩心眼，但他有你没有的东西——大将之风，能管住大团体。”

    邹浩轩沉默片刻，有些迟疑地问：“你——你的意思是说我的性格有问题？”

    简越说：“每个人都有弱点，我的性格也有问题，但我知道会做什么，该放弃什么。你是将才，不是帅才。你的能力和习惯管住一个精英型小团体没问题，但管不住通捷物流这样雇员众多的大公司。同理，戚超维也做不好你现在做的事。”

    “薛辉普呢？”

    “阿普聪明，理论功底扎实，执行力出色，只是有一个大弱点——抗压能力不够强，又有些理想化。在起家的老人中，我认为他的综合能力仅次于范立宇。”

    “你对范立宇的评价很高。”

    “你们总觉得他不配拿那么多股份，经常看他的笑话，但立宇集团这样大的摊子，都没有散架，已足以证明他的综合能力在你们之上。”

    “立宇集团常务副总傅镜弘、立宇农业技术副总盛丛伦、立宇餐饮行政副总虞茹秋、立宇商超采购副总窦洪真，都是你找来的。”

    简越略一皱眉，“浩轩啊，你又过界了，竟然利用Y组的经费调查A组。你这是一招昏棋知道不，不但会惹得A组的人不快，还将自己置入危险之中。守规矩有那么难吗？如果你对我的安排有异议，应该直接跟我反应，而不是在桌子底下耍小动作，这一点你比骆晓韵差远了！”

    邹浩轩默然不语，情绪有些低落。简越看在眼里，缓缓继续：“你是我非常谈得来的朋友，工作经验不足，这些年又跟我没有足够的相处时间，我给你一次犯大错的机会，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下不为例！”

    “谢谢！”邹浩轩长出了一口气，“小越，立宇集团现在很乱，尤其是立宇酒店和立宇娱乐，鱼龙混杂，藏污纳垢。何福涛找到了新靠山，不大买范立宇的账。麻烦的是，何福涛的经营能力很强，立宇酒店的业绩一直稳中向上，范立宇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撤换他。”

    “立宇娱乐呢？”

    邹浩轩说：“立宇娱乐现任总裁潘彦吉是立顺安出身的老人，为立宇娱乐的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范立宇念旧，不想也不敢撤换他。”

    简越哦了一声，催促道：“前面动了，不要光顾着说话。”

    邹浩轩知道他不想详谈，不再说话，也不敢漫不经心——平寺镇规划之初，没想过现在会有这么多车，镇中路看似超前的四车道这几天彻底歇菜。以前还可以利用停车位转圜一下，今天不行，道路两旁停满了车，机动车和非机动车争抢两个车道，如果分心，肯定会出事故。

    镇东路/镇中路交叉口离立宇酒店只有500多米，邹浩轩足足开了七分钟。皇冠和GL8一前一后，驶入立宇酒店大门，没在旅客住宿区停留，径直往里走，在员工住宿区的一幢三层小楼前停下。

    “终于到家了！”简越钻出车，伸了个懒腰。宋高胜赶忙上前开门，五人在一楼的会客厅分宾主落座。虽然简越很久没回来，但这里也算宋高胜的公寓，经常过来，里面吃喝的东西一应俱全。

    “怎么突然安静了？”迪克斯问。

    大家竖起耳朵听了一阵，没错，的确安静了。山区小城市没有大城市讲究，立宇酒店的规划虽好，但这几天房间爆满，加上吃住娱乐一体，有些喧闹。莫非出事了？

    宋高胜忙说：“我出去看看。”

    简越挥手制止他：“不用，大家知道我回来了。”

    宋高胜若有所思，邹浩轩接上：“你回来跟安静有什么关系？你没出国之前，立宇酒店也安静不到哪里去。”

    简越说：“因为我现在喜欢安静的环境。昨天晚上，我给范立宇打电话，问老协议是否还有效。他说，只要我既往不咎，协议就有效，他范立宇顶天立地，不屑于做小偷，只拿自己该拿的。我们已顺利达成协议，范立宇将按原始协议向立宇集团起家的老人和功臣无偿转让立宇控股20%的股份。这部分股份该怎么分配，要按我的规矩来；具体能值多少钱，要看我下一步的动作。”

    邹浩轩说：“如果范立宇转让20%，那他只剩下15%，会丧失控股股东地位。以我对他的了解，肯定有附加条件。——我在通捷物流的股份该怎么处理？”

    简越笑道：“既然你有帅才之志，我给你机会，普汉咨询将对你加入以来的工作成绩进行考核，以明确你在通捷集团和齐悦集团的股份。考核时间你自己定，最迟不超过阳历03年11月底。”

    邹浩轩大喜，起身鞠了一躬。简越双手虚按，严肃道：“先说清楚，如果你决定成为我的合作伙伴，Y1部主任就不能做了。”

    邹浩轩苦着脸说：“有两全之策吗？我很想既做运动员又当裁判。”

    听众都哭笑不得，简越没好气地说：“如果你想两全其美，应该去从政。”

    邹浩轩做了个鬼脸，笑道：“你是个慷慨的老板，不会亏待亲信。我对物质要求不高，自愿放弃股权考核，继续做Y1部主任。”

    简越很无语，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眼前的这厮就是见证。懒得批评他，问宋高胜：“老观胜组现在还有多少人跟你有联系，靠得住比较出色的又有多少？”

    宋高胜在心底默算了一遍，抬头答道：“17个，不过靠得住又出色的只有三个。其中一个你很熟，就是大胖费禹心，目前在诺基亚工作。小越，老观胜组也是立宇集团不得安宁的重要原因之一，如果你跟范立宇和解，就有必要重新召集组员开会，解开疙瘩。”

    简越说：“这事你不用管，X组呢？”

    宋高胜说：“我个人认为，成立X组是你迄今为止最大的失误，你想安宁，就必须给X组做的一堆烂事善后。”

    简越沉默一阵，忽然慢悠悠地说：“高胜，你知道有几个G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