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重组（一）

    97年1月2日，立宇控股在沪上证交所上市——总股本31亿，流通股15亿，发行价为1元/股。五分钟暴涨120%，证监会紧急叫停。下午复牌后，三分钟内上涨50%，又被叫停。20分钟后复牌，两分钟内上涨30%，证监会再次紧急叫停，并下令关闭交易。股民情绪很激动，沪上证交所失控，出动大批的警力才勉强将混乱的现场控制住。

    收盘后，记者立刻采访证监会相关领导，质问为什么一个年利润超过33亿的大公司定这样的发行价，市盈率低于1很荒谬。领导淡然自若，说由于仓促上市，立宇控股目前仅完成了部分资产的核算，将在半年内陆续将其他优质资产置入上市公司。这厮睁着眼睛说瞎话，谁不知道立宇集团是以立宇广场为核心，统购统销，容易核算。周围当即有股民破口大骂，领导仓皇逃离。

    第二天是周五，立宇控股开盘后瞬间涨停，个位数卖单和天文数字的买单形成了鲜明对比。事情至此大条了，上面成立专案组调查立宇控股案。与简越猜测的一模一样——小老虎纷纷落马，大老虎毫发无伤，还有条不紊地安排彻查立宇集团。换句话说，各打五十大板——脚踢办事不力的狗，手勒紧套在立宇系脖子上的绳子。

    截止96月12月31日，立宇集团的总资产在170亿左右，净资产约85亿，资产负债率为50%。负债中，银行贷款约20亿，其他均为尚未结清的供应商货款及工程款。由于生意好，给的价格不错，自成立以来从未出现过合作伙伴逼款的情况，是名符其实的5A级信用企业。

    立宇集团划到上市公司立宇控股旗下的约70%，全是优质资产。以10倍市盈率来计算，立宇控股的市值起码有330亿，260亿的成长空间；在成熟市场，立宇控股这种档次的企业，市盈率20倍不会引发深度调整，590亿的成长空间，难怪股民发疯。不过这次他们错怪了证监会——立宇控股的资产虽优良，但背后的立宇集团非常复杂。以立宇集团为核心运作的立宇系更加复杂，全资子公司、控股子公司、关联企业、供应商交叉持股很普遍，分散生产运营，还牵扯到合作伙伴世丰集团繁杂的进口业务。

    以德江贸易为例，这家公司替立宇集团采购德国本土生产的特色商品，有上千种之多，其中不少连德国供应商自己都不知道合理的价格该是多少，因为以前从没出过本土，也没有接过如此大的国外订单。一家生产厨房刀具的德国工厂便是典型，德江贸易要求高，价格好，这家小厂精益求精，生产的厨刀不仅锋利而且耐用，虽比不上大名鼎鼎的双立人，但比华夏的厨刀还是强了一截。新股东认为德江贸易卖的价格太高，要求降价。德江贸易则说纯正德国货，质量上佳，扣掉运营费用，算上回款周期，利润率可以接受。双方谈不拢，强势新股东要求暂停德江贸易的专营权，调查详情，范立宇被逼无奈，只好同意。

    如此设计的原因很简单，一是稳定大集体，合理避税，将利润转移到供应商。财政税收国地分流之后，留给地方的很少，而立宇集团秉承创始人的理念，环保支出高。如果供应商拿得少，就无法进行技改和维持所在地的环境。各地争相引进立宇集团旗下企业，跟良好的口碑有直接关系。立宇集团所到之处，政府、企业和居民三得利。二是方便给海外拓展提供资金，避开外汇管控。国内有需求，立宇集团不能看着钱不赚，随着立宇广场的扩张，世丰集团成员企业申请的外汇额度越来越大。国外供应商方面，世丰集团刻意选择小而优的企业，经常是三年五年的长期合同，霸占了全部的产能，与专供无异，国内没法调查细节。

    没法调查？不要紧，通通暂停专营权，等我们调查清楚了再恢复，至于要多久，我们会尽快处理。新股东很果断，于是世丰集团耗费巨资建设的进口网络濒临瘫痪，现在只能用出口利润养着供应商，以免他们撑不住。

    国内供应商面临的形势更严峻，新股东逐一调查老供应商，或要求降价，或以品质类似的新供应商替代。至于新供应商是否符合立宇集团原有的标准，不重要。立宇集团管理层竭力反抗，奈何新股东的狗多，又有政府支持，挣扎一番败下阵来。此外，受大环境影响，没有一家企业能在运作中干干净净，只要认真查，每家企业都有问题；官场同样，没有一个公务员能出淤泥而不染，专案组走到哪，哪里就人仰马翻。

    一轮风暴过后，立宇广场的供应链千疮百孔，除农产品超市勉强维持运作外，立宇超市其他部分和立宇百货全部瘫痪。管理层似乎不急，每天慢悠悠地做事。新供应商非常担心，找借口延缓供货。很快，昔日热闹无比的立宇广场没东西卖了。

    立宇集团会倒吗？不会，因为背后有一头大老虎。老虎能被打倒吗？很难，因为它现在不是私营企业。95年1月，云越集团依照《城镇集体所有制企业条例》，自我改造为一家集体企业，正式加入了组织。拱手让出所有权的简大老板被职工代表大会全票推举为总经理，仍然一言九鼎，媒体送新绰号“简司令”。简司令的兵不多，五万出头；将不多，四千多员；地盘不大，八平方公里；花样不多，也就做做农机、摩托车、发动机、机床和搞搞修理，偶尔玩玩建筑；钱不多，96年的收入勉强达到200亿。省长大人实在不忍心他这么cao劳，过来慰问，亲自送他上了去加拿大的飞机，公费度假。

    司令不在不要紧，副司令和参谋长在，绝对不会坐视友军崩溃。以立宇集团良好的布局和口碑，只要拨乱反正，随时都可以爬起来。大家都这么想，于是立宇控股复牌之后再次涨停。第二天又涨停，第三天继续。第四天之后大家似乎找到了默契，每天涨两个点，然后日K线拉直。卖的人寥寥，买的人也不急，端着茶杯看热闹。

    买不到股票，老虎们急了，现在的情况又不能增发，专案组开始找范立宇的麻烦，老套路——涉黑。范立宇抱着女儿面对记者一把鼻涕一把泪，“这世上还有天理吗，居然将一家有口皆碑的物业公司说成黑社会。我在轮椅上坐了十五年，现在读书的时间都不够用，哪有精力去搞什么黑社会。你们一定要帮我向上面反映，这帮人乱来，将我辛辛苦苦打拼的事业弄得一团糟。”

    记者们当然不敢触老虎的霉头，就算写，主编那边也通不过。不过范立宇不怕，立顺安之前不是黑社会，转入地下之后他就没有再亲自管。现在双方撕破了脸，没有必要留情面。

    没生意不要紧，刚好趁此机会搞培训，立宇集团人事部开始紧锣密鼓地轮训员工。他们不急，靠这个体系吃饭的人急了，快过年了，拖不起。被专案组弄倒的一批前公仆则火了，MD，原来是这样的目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1月23日，有人匿名向媒体举报专案组两名成员贪污受贿，证据充足。见报后，当即引起轩然大波，接着爆发群体性事件——愤怒的人群向专案组住的宾馆投掷石块和燃烧瓶，殴打立宇控股新股东派出的人手。

    顶级大佬们被惊动了，将目光从老头的病床转移到下面，一连串的命令发出——专案组撤销，新股东退出，相关人等全部撤职，闹剧迅速结束。善后工作很到位，立宇广场三天恢复正常，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至于股票——无限期停牌，直到立宇控股理清账目。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场闹剧充分说明立宇系的运营模式有漏洞，旗下企业需要重组。立宇控股管理层借清理账目的机会，逐一调整成员，全部工作预计将在六月初完成。

    “这次土鳖被海鸥坑了。”薛辉普乐不可支，“他们老是在国内转圈，哪会想到你这么阴险，居然在红烧rou里放鱼刺。”

    简越笑道：“每道菜都有吃法，比如立宇控股这道菜，鱼和rou的味道混在一起，别有一番风味。如果没有说明，土包子吃起来肯定要出洋相，太贪吃的人也要出洋相。那些鸟人就是因为太贪吃，急不可耐，所以被卡住喉咙了。你下周一通知顾哥，世丰集团的专营业务可以恢复了。”

    薛辉普点点头，“要通知立宇重建立宇食品吗？”

    简越笑而不语，薛辉普很尴尬，“我就是随口说说，本地重组你打算怎么处理？”

    简越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薛辉普接过一瞅，只见上面写着——

    ZA投资ZAI（金融、贸易、矿业）

    监事长沃尔夫冈-林德曼博士

    董事长杜登-艾哈德博士

    MMI

    监事长汉斯-迈耶巴哈博士在读

    董事长弗里兹-米特费尔德博士

    技术中心主任伊曼努尔-施蒂纳博士

    零部件事业部总经理古斯塔夫-赫施曼博士

    机床事业部总经理萨穆埃尔-斯道兹博士

    发动机事业部总经理曼弗雷德-斯腾泽博士

    变速箱事业部总经理马尔库斯-哈施克博士

    机电事业部总经理舒伯特-马丁博士

    优立得集团

    监事长格奥尔格-奥恩沃尔德兼优立得投资董事长（农业）

    董事长爱德华-海林格博士兼优立得餐饮城总经理

    优立得贸易总经理迪特-艾斯纳

    优立得物流总经理亚当-埃贝尔

    优立得农业总经理路德维希-吕贝克

    优立得环境总经理德特里希-埃尔塞

    优立得食品总经理西格弗里德-赖希博士

    优立得超市总经理库特-布吕宁博士

    优立得百货总经理格哈特-艾明格博士

    优立得学院

    院长克莱门斯-亨克尔斯博士

    副院长丽萨-明卡-林德曼

    莫琳投资（科技、工业）

    董事长梅塔-乌德

    总经理米妮安-埃尔丁博士

    莫琳实验室

    董事长格哈德-威兰德博士在读

    总经理霍尔格-科特勒博士

    常务副总莫伊娜-奥森伯格博士

    动力部主任海恩兹-普朗特博士在读

    传动部主任恩内斯特-施里弗博士在读

    能源部主任莫里茨-诺伊堡博士

    材料部主任托马斯-阿伦多夫博士

    加工部主任克劳斯-拜考尔博士

    IT部主任保罗-施洛赛尔博士兼莫琳软件董事长

    光电部主任乌尔里希-奥尔兴博士兼莫琳电子董事长

    康德中心主任荣格-阿施沃夫博士

    康德组组长法尔克-施维因巴赫，副组长克萨维尔-奥瓦德

    “全部德国化？”薛辉普大惊失色，“你在胡闹知道不？你再怎么玩心理战，终究还是中国人，德国事业群的权力全部集中到德国人手上，你迟早会吃不了兜着走。”

    简越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文件，薛辉普接过草草扫了一遍，晕乎乎的，“伊斯马宁议会和镇政府居然肯给你背书，天啦，我的脑子不够用了！”

    简越慢悠悠地说：“一切皆有可能，我不但是伊斯马宁的永久荣誉市民，还是伊斯马宁人永远无法忘记的小天使。这里的一切都将深深烙上我的印记，无法磨灭。忘了告诉你，圣诞节过后，我给镇里提交了一本规划方案，镇议会接连开了五天的会议，最后全票通过，没有对细节做任何改动。TUM不愧是名校，建筑规划领域十分强悍，方方面面考虑得很周到，对得起我花的一亿马克。”

    薛辉普撇撇嘴，“一副暴发户的范儿，——格奥尔格-奥恩沃尔德是谁？”

    “我老丈人的发小，这些年一直呆在荷兰，绝对可靠。”

    “丽萨-明卡-林德曼是邬姐的德国名字？”

    “对，去年的事对邬姐的触动很大，她不再犹豫，按照西方传统改成夫姓，以后正式文件中没有邬明丽，只有林德曼夫人。天上掉下来的不止是馅饼，还有炸弹。我对邬姐一家来说就是一颗炸弹，而不是馅饼。”

    “幸好炸弹没爆，不然双边都要损失惨重。你从哪找来的这么多博士？”

    “慕尼黑高等教育发达，博士容易找。为鼓励员工进修，我设立了专项基金。比如克萨维尔，读完LMU硕士奖励200万马克，读完LMU博士奖励500万马克，不过他是绝对读不出博士的。我现在很喜欢德国的本硕连读制度，给我省了不少钱。”

    “咳咳咳咳——”正在喝水的窦文嫣被呛住，用手拍拍胸口，笑骂道：“没想到两年半过去你还是一样的阴险，居然在德国使用老套路。”

    简越笑道：“这招很实用，员工们现在都喜欢去充电，加兴校区挨得近，开车过去不到十分钟，伊斯马宁家家户户都有车。文嫣姐，你和俢铭哥是进修还是留学？”

    窦文嫣说：“我进修，你藤哥留学，攻读博士学位，热能与动力工程方向。怎么样，我有眼光吧——云越集团技术中心那么多人，能拿到TUM留学邀请函的只有我老公一个，以后我就是博士夫人。”

    简越似笑非笑，“我怀疑，你过来进修其次，主要是造人时间不够，又不能拖，于是到德国来继续造。”

    “人小鬼大！”窦文嫣啐了一口，接着打了个哈欠，“我走了，倒时差，你们慢慢聊，拜拜。”

    简越目送她离去，转头问起沃林集团。薛辉普说：“前年是筹备，去年是第一阶段，进展不快。今年我和沃林斯基都很有信心，你既然重组了德国部分，我呆在这里就没什么意义。第一，我想卸掉足戊组监事的职务；第二，我想去华沙大学读博士；第三，我想加入海狼组，移民去波兰。喂，你怎么了？”

    简越没好气地说：“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移民去波兰，亏你想得出来！你有关系没，你有亲属没？什么都没有，你能站得住脚？”

    薛辉普神色诡异，“你知道我老丈人的来头吗，你知道我为什么和艾拉结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