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冤魂在天（中）
雨，依旧是哗哗啦啦的下个不停。雨滴掉在地上，摔得支离破碎，荡起一层薄薄的雾霭。房顶上、屋檐上、或绿或干枯的树木上，雨水曲折蜿蜒的流淌，再变成浑浊或晶莹的水滴落下，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在哭泣。风声或大或小，就是这世界呜呜咽咽的声响。 公孙荣带着十几个随从，还有李衍和徐天泽签下的那张契约，径自推开院门走进了李衍的家里。他手中举着一把雨伞，在院落中间站定了，看看这里，再看看那里，就像是一个土财主在打量着自己将要丰收的田地，脸上满意的神采越来越浓，不咸不淡的赞不绝口：“嗯！不错！真不错！” 张素素很是错愕。李衍心里正憋着火，转身冲了出去，冲到公孙荣的面前，用他那气得抖个不停的手指着公孙荣，大声的喝问：“你怎么来了？” “哦？这是我的产业，我怎么不能来呢？”公孙荣左手举着雨伞，右手在左肩上掸了掸，像是在掸走一粒尘埃。 “你……你放屁！这是我家！”李衍气得嘴唇都颤抖了起来。 公孙荣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点着头从怀中取出了契约，拿在手里，在李衍的面前晃了晃，笑得理直气壮且肆无忌惮：“你看，徐天泽把这张契约转给我了。”说到这里，他眉头一挑，像是在挑衅，又像是在宣示自己的不屑，点头接着说：“哦。对了，慕容将军说了，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不能索要欠款。你不用紧张，我只是过来看看。我的这份产业，被你打理的不错。我很满意。真的很满意！”说完，公孙荣仰起头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 看到那张契约，李衍有些发懵，心里先怯了三分。在他的印象中，契约是很神圣的东西，不能毁约。所以，就算是那张契约在公孙荣的手里，他也总觉得是自己理亏。李衍低着头，咬牙切齿的看着公孙荣，拳头捏紧了又放开，浑身紧绷的肌rou压迫着他的每一个关节都咯咯作响。 看到李衍这副模样，公孙荣眼中嘲弄的神色更浓了。他抬起手轻轻的把契约拍在李衍的脸上，轻笑着说：“对！就是你这副表情。我最喜欢看你这副表情了。嗯，若是你能再笑一个，那就完美了。” 李衍的牙齿也开始咯咯作响，但他还是没有吭声。 公孙荣看着李衍想发作又强忍着的表情，笑声又大了一些。他笑着把契约收进怀里，把嘴巴凑到李衍的耳边，轻声说：“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吗？我早就告诉过你，在这临海城中，有些人，是你得罪不起的。你不是要举报我售卖玄黄丹吗？接着去举报吧！我看好你哦！” 李衍的心头划过一道闪电，眼中的怒火烧红了眼眶：“这……这都是你在背后指使的？” 公孙荣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像是受到了惊吓。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李衍一番，像是从来都没见过这个人一样。然后他笑了，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哟？没看出来啊！你这么快就明白过来了？原来你也不傻嘛？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傻子呢！” 李衍的鼻孔中都冒出了火来，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他胸中的那团怒火终于失去了控制，极度的愤怒驱使着他狠狠的挥起拳头，一拳打在了公孙荣的面颊上。 公孙荣完全没有料到还有这样的变故，被李衍一拳打倒在地，雨伞滚落在一旁，牙齿都被打落了两颗。他惨叫一声，一抬头看到李衍那已经完全扭曲了的面庞，感觉自己像是被出笼的猛兽盯上了，连忙下意识的向后爬着退开，嘴巴里歇斯底里的叫着：“都还愣着干什么？上啊！” 家丁们这才回过神来，呼喊一声，把李衍围在中间，挥舞着拳脚打了上去。 可是，李衍就像是完全失去了知觉，任你拳打脚踢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他的嗓子里低低的嘶吼着，口齿间都是淋漓的鲜血，抓过一个家丁摁着一直打，打得没反应了就换下一个。更要命的是，平日里有些儒雅的他，这个时候就像是化身成了人形凶兽，力大无穷，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夺人心魄的气势，公孙荣带来的那些个家丁很快就被他打得七零八落。 可即便是如此，李衍的身上也已经是伤痕累累，他的口中不停的在向外吐着血。血水混着雨水，把他的整个前襟都给染红了。而那些家丁们，在公孙荣不似人声的呵斥下又翻身站起，大声的呼喊着，开始拼命。 这个时候，张素素也顾不得再生李衍的气了。她奔出房门，冲到打作一团的人群中，张开双手护在了李衍的面前：“住手！都给我住手！”紧接着，她就被陷入了疯狂的家丁一顿拳脚扔了出去。 这一下，李衍是彻底的疯了。他就像是一头蛮牛，轰隆一下撞出一道缺口，扑到了张素素的身边。可是，还不等他把张素素抱进怀里，公孙荣就摸出一把短刀架在了张素素的脖子上。 “你跪下！”公孙荣手中有了人质，胆气也壮了几分，声嘶力竭的吼道。 李衍瞪大了双眼，目不转睛的看着张素素，咬着牙齿跪在地上的雨水中：“不要伤害她！” “哼！”公孙荣一个耳光打在了张素素的脸上，“这可由不得你了！” 李衍大吼一声，就要冲过去，却被候在一旁的家丁抓住手脚摁倒在了地上。 “不！不要啊！”张素素心如刀绞，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公孙荣的控制，短刀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伤口。她死命的冲进人群，却再一次被扔了出来，仆倒在满地的雨水中，心中纵有不甘，身上却没了力气，只有无声的抽泣。 直到那几个家丁打得累了，公孙荣才招呼着他们气匆匆的走了。 院落中的雨水已经被染红。在那淡漠的血水中，李衍挣扎着站起身来，踉踉跄跄的爬到张素素的身边，弯腰把她抱了起来，在门口聚集着的看客们的指指点点之下艰难的回到房中。 李衍把张素素放到床上，哆哆嗦嗦的给她换了一身衣服，然后打来了一盆热水，放在床前，给张素素洗脚。 张素素就像是丢了魂魄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连目光都呆滞了。 “素素，都……都是我不好！”李衍说着，流下泪来。 听了这句话，张素素眼中本已干涸的泪水再度奔涌而出。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里满满的都是怜惜，紧接着就是愤怒。于是，她一脚踢翻了水盆，一个耳光打在了李衍的脸上，口中说道：“除了这句话，你还能不能说点儿别的？” 一盆温水，有大半都浇在了李衍的身上。他的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张素素更是气恼，手指着李衍骂道：“李衍，你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你媳妇都被人打了，你还是个男人吗？你就是个懦夫，一个软蛋，人家想捏你个方的你就是个方的，想捏你个圆的你就是个圆的！我真的是瞎了眼了，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李衍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说，可是话到嘴边，他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是啊！自己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夫人和少奶奶，可是现在呢？自己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不就是一个懦夫，一个软蛋吗？ 于是，李衍低着头说：“素素，对不起！” 很显然，张素素想听到的不是这句话。她想听到的是一些安慰，一些鼓励，一些关于明天没有那么糟糕的期许。纵然愤怒，在她的心中，她也是希望能得到一些慰藉的。可是，李衍偏偏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于是张素素就更加的愤怒了：“对不起？对不起谁不会说？说对不起有用吗？是不是把人杀死了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你就不能说点儿其它的吗？” 李衍还是没有说话。 张素素突然感觉自己很疲惫，很委屈，感觉李衍这副跟木头没什么区别的样子很讨厌。所以，她说：“你滚！滚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一直低着头的李衍猛地抬起了头，他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肌rou在抽搐个不停，他的双眼中写满了震惊和痛惜，那些震惊和痛惜又很快的变成了心如死灰和nongnong的自嘲。于是他站起身来，晃晃悠悠的走到房门口。 他想听到张素素的挽留，哪怕是只有一句不太强烈的斥责，或者是诸如此类的话。可是他在门口站了很久，却什么都没有听到。于是，他的双眼中所有的感情色彩都归于一片死寂。思忖良久，他终于用嘶哑的声音说了一句话：“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说完，他泪如雨下，迈开脚步，头也不回的走了。 听了这句话，张素素的心中就像是被割掉了一块心头rou，痛得她呼吸都不那么顺畅了，脸色也是一阵煞白。她有心喊住李衍，可是先前已经说出去的那些言辞，使得她一时之间讲不出挽留的话。眼看着李衍就那么走了，她的身躯一阵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像是打了一个冷战。然而，李衍还是走了。于是，隔着门窗的遮挡，张素素歇斯底里的喊了一声：“出了这个门，你就不要再回来了！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李衍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他全然没有听出张素素这句话中挽留的意思。于是，他心中的最后一丝念想也断了。在他看来，什么善恶美丑，什么过去将来，都已经与他无关了。他只是一个孤儿，一个被整个世界都抛弃了的孤儿。 所以，李衍并没有停顿太多的时间，再一次迈开了脚步，走进了外面那个让他感觉陌生而冰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