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暗战（三）

    一路之上，旌旗飘扬，旗上都以刺绣纹了四个字。

    金陵论剑。

    一众武林人士，议论纷纷，随着前方的几人，浩浩荡荡来到山庄西侧的一处院落。

    山庄前有一队紫衣卫看守，见是庄主亲至，连忙列队分出两侧。

    院门牌匾，上有“义堂”两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义庄就从原本的宗族义场变为收敛下葬前的停尸之所。

    一般只有大县村馆，才会设有义庄，义庄的规模，亦说明当地宗族势力的强弱。

    而风波庄显然业产庞大，这“义堂”虽然以堂为名，但却是一处宽阔阁楼，门前石狮镇守，独处院落，一条颇宽曲径，偏通外院，显得远隔喧嚣。

    院门素雕云龙盘柱，公孙庄主仰头看了看，转过头来，对身后的武林人士朗声道：“我公孙酉，生平最敬重武林中的英雄豪杰。在我眼里，无论胜败，皆不应以一时的薄见来论定天下英雄的高低……”

    “所以风波庄耗费金银无数，历时三载，打造了这座西厅义堂。若哪位英雄一时失手，我亦不忍他名随身消……”

    “所以在这义堂之中，挂有历届论剑大会中已经仙去的武林豪杰之名讳，并奉上长明灵位，终年由紫衣卫把守，并每日上香三支，让英魂侠骨不致蒙了尘土……”

    “好！”

    不知身后是谁，先喝了声好！

    紧接着，一众武林人士也都纷纷赞议，俱都开始称道公孙庄主的仁义之举。

    就连“化僧”去业，也立掌为礼。

    只是，大多数武人心宽意粗，和尚慈悲为怀，自然都认为这当然是一件善举。

    谁不希望自己过身之后，还能有灵位长明？

    只是江湖人，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朝不保昔，有了子嗣的，也都纷纷选择封刀藏剑归隐，以免被仇家找上门来，未来连送终扫墓的亲人都留不下一个。

    但通常，死了之后葬身乱坟岗的还是大有人在。

    死后牌位能够和这许多英雄豪杰并列，且还有专人看守及奉香，对于那些终日以命搏杀的江湖人，确实也是一种不错的归宿了。

    所谓盖棺事定，入土为安。

    人的一生，无论壮烈还是卑微，是财帛万金还是家徒四壁，最终无非就是一捧黄土。

    去业立掌道：“公孙庄主立此善根，百年之后必能托生极乐，善哉善哉。”

    公孙酉哈哈一笑：“承蒙大师美言了，但是在下还未能想得如此长远，只是盼着每十年的论剑大会，能顺利遴选武林盟主，为江湖多添福祉，我也就十分知足了。”

    此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这义堂虽然豪华，但江湖上却还有另一个称谓，不知道公孙庄主知道不知道？”

    公孙酉微微皱眉，转头看去，见常山宗主莫奇走了出来。

    “公孙酉不才，不知常山宗主有何指教？”

    他也只能顺着话问下去。

    莫奇捋了捋下颌的胡须道：“公孙庄主客气了，难道‘英雄冢’这等响当当的名号，庄主会不知么？”

    公孙酉微笑道：“在下平日忙于打理山庄，很少在江湖中走动，确实未曾听过。”

    莫奇还是一脸阴恻恻的表情，这道人一身阴沉之气，在江湖中，愿意与之结交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他似乎答非所问，自顾自的仰首吟诵道：“英冢冰秋锁寒钟，论剑台阁枯骨重。不见金陵豪杰墓，千觞酒尽观落红。”

    此诗一出，在场的江湖人士都吃了一惊，继而不发一言了。

    公孙庄主却仍然一脸微笑，只是嘴角，微微有些僵硬之感。

    莫奇又冷言道：“金陵论剑，虽然是十年一届，但近年来，江湖上想要拔脸露头的，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

    “这些人，还未等到论剑之期，便私自跑到风波庄来私斗，为的便是博取天下人的眼……”

    “但是最后，却往往将命也送在了这里，究其原因……”

    “……就是哪怕死在这里，名号也能进入义堂牌位……”

    “以死搏名，原是一些蠢才毕生所求，本来也死不足惜……”

    “但就是因为公孙庄主的义堂修得好，这十年来，无数蠢才到这里来送命，风波庄‘英雄冢’的名号，以及义堂的牌位之数，也都稳然窜升，实在是令贫道佩服不已……”

    众人听了，都心下有些黯然，隐隐觉得有些道理，但毕竟碍着公孙庄主的面子，谁也不好说什么。

    只有去业大师阿弥陀佛了一声。

    黑弥勒则一直呵呵憨笑，却像是皮笑rou不笑。

    柳红烟心血澎湃，上前向莫奇拱手道：“道长所说的，的确是一番教诲。习武数十年，难道只是为了一个虚名，就将命都送进去么？这样听来，那些江湖人士的一条命，岂不是太不值得了么？”

    她此话原本说的没什么问题，但众人都在藏匿不言之下，她却一语中的

    吕六奇看在眼里，不禁低声对司空拙赞许道：“这姑娘原初我只不过是敬她剑法超群，后来发现她性格还真是豪爽大方，这一群大男人都不敢去附和莫奇，偏偏她一个小女孩就不想这许多，上来就敢说，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派的女公子，天生就是人中龙凤。吕某真是有些佩服了。”

    司空拙不知为什么，听了吕六奇的话，心中有些甜，但转念却想到柳红烟的身份地位，又不禁低下了头，吕六奇在一旁滔滔不绝的低语，他却都没听进去了。

    公孙酉此时却还是一脸微笑道：“莫道长此言甚是。想来这些江湖英豪，未到论剑之日，就在我庄门前接连决斗不休，风波庄最忙碌时，一天曾入殓了七八位英雄，也确实有些烦累，但在下守着敬重天下英雄的心念，而这些英雄也应该生前留名，便建了这座义堂，不求让天下侧目，只是想为武林尽一点绵薄之力罢了。”

    他轻描淡写的一番话，便避过了莫奇言辞中暗含的机锋，且也并不开罪于他，终究是因平素待人游刃有余，这种话随人后、四两拨千斤的本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就的，莫奇见他如此，本来也无意纠缠，哼了一声，不再多言。

    公孙酉见没有人再多言，便微笑对众人道：“诸位，请随我入内吧。”

    众人本来就不想在门前停留过久，都等着看一场验尸的好戏，只是因为莫奇的出言无状，将公孙庄主牵在门外，这时既然两人都不多言，自然就都疾步跟了上去。

    风波庄外，金陵城南，一个飘逸女子身影，正在半空翱翔。

    冷霜凝驾驭东风，运起九重玄功，飞速去追那道黄色光华。

    但她已经追了一夜。

    虽然并没有跟丢那黄色剑光的踪迹……

    但那黄光不但飞速比她快，也更加灵活。

    那道黄光似乎像是和她捉迷藏。

    夜间，黄光钻入街头巷尾，一时失去了踪迹。

    但当她搜遍静谧的街巷，那黄光却又蹿了出来，向另一方向飞去。

    那魔道妖人，定然是已经发现了她。

    却又不和她正面相对，只是捉迷藏一般东转西藏。

    冷霜凝自下山以来，这是第一次面对真正的魔道中人。

    却连对方的面目都见不到。

    她暗暗咬牙。

    她已经想到，这已不仅仅是自己的事情，而是事关自己师门的清誉。

    虽然对方不过是魔道“缃炎位”的飞剑，但比起自己这把“玄白位”的“青鸾剑”，毕竟那人已经炼成身剑合一，可以肆无忌惮地飞行绝迹。

    而自己只能以御风之术，穷力追赶。

    从修行之上，就差了一级，如果追上了，恐怕剑术上也不一定敌的过对方。

    但，这反而让冷霜凝更加坚定。

    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并不是不知何年才能修成的羽化飞升，虽然那是所有成仙之人的梦寐以求。

    对她最重要的是，她不想看到师尊失望的表情。

    虽然他总是谈笑不拘，也从未对她有过一句责备……

    但越是如此，她越怕看到师尊哪一天会有那样的表情……

    因为她已经在同门前辈中看到太多这样的表情……

    这样的表情曾告诉她，只因她命盘的天障，她或许修行就止步不前……

    师尊越是宽慰，她反而越是想要证明自己。

    当她偷听到师尊在青玉坛星象子那里取回的天命开盘之预卦……

    她就决定私自下山……

    只因那个渺茫如同海底藏针的机会，或许能破她先天命盘，让她从此修行畅通无阻……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打断她的思绪！

    她抬眼看时，那道黄光又再次消失了……

    冷霜凝急忙手掐灵印，收了御风诀，从半空纵身轻盈跃下。

    此时正值清晨，京城之中，很多人还未从睡梦中爬起……

    那尖叫之声，是从街边一户大宅院中传来的。

    冷霜凝看到左右街头无人，提气一纵，轻轻跳上了宅院的院墙。

    她前行几步，躲在较高一处屋顶向下观望。

    只见一个侍女打扮的姑娘，口中连声尖叫，向着院中最大的一间房门急切奔去……

    屋中已经有了声响，一个尚还嘶哑，但又略带威严的声音传出：“一大清早，乱叫什么！难道我平日里都是白教你们的么！大户人家的下人，就是你们这么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