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决心
虽然还不到内院落锁的时候，候府里走动的人十分少，整个候府在夜色里寂静异常。加上候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府里上下丫鬟婆子们都战战兢兢地，候府里面的气氛更加萧索。 大太太一行人原本打算抄条捷径，自外书房旁边半月湖回廊的六角亭回内院，岂料外书房尚有三四位锦衣卫侯着，只能又退了出来，绕了小半圈，待到了福寿苑外，有小丫鬟眼尖，立刻跑了进去通禀，大太太就吩咐陈执事在外面侯着，带了陈嬷嬷进来福寿苑给太夫人请安。 大太太刚刚踏进正房门前的那被踩得透亮的青石梯子，正房里面传来大老爷林恩透着寒意的声音：“……要将华儿嫁到沈府？母亲您是老糊涂了？还是想让林府葬送了，您才会觉得解了这二十几年来的怨气？” 闻言，大太太赶紧收回那只要迈上正房前面回廊的右脚，差点与埋头跟上她的陈嬷嬷撞个正着。 “哼！这候府还轮不到你来做主。”老妇人冷冷地道。 大老爷也好不示弱地反击：“母亲说得自然都对，这候府目前确实轮不到我做主，不过，身为父亲，女儿的婚事也还是能够做主的。” “呵呵呵……”太夫人冷冽地低笑声传来，和着躲在犄角旮旯的三两个丫鬟婆子的倒吸气，更加显得这满院子的寂寥，大太太无端地觉得背后有种毛骨悚然的意味。 大太太正欲拉住陈嬷嬷的手往回走，太夫人突然停下低笑，严肃地讽刺道：“好一个父亲呢。瞧这模样把当年老侯爷的样子学了像模像样的，竟然也痴心妄想这送女儿进宫”，说到这里，太夫人顿了顿，屋里屋外陷入沉默。 大太太嫁进候府九年，也是曾经听闻候府里那些上了年纪的婆子偶尔提过，当年的姑奶奶林灼可是被老侯爷亲自送进宫里的，据说太夫人为此还曾一哭二闹三上吊，甚至把曾太夫人也就是老侯爷的生母都从江南给请来了……她知道依着太夫人的性子，恐怕此刻提起旧事此间事更是不能善了，便快步往院外行去。 “不过，依我看倒是画虎类犬了，当年的老侯爷可没有亲自谋害自己的儿子呢。” 太夫人一句话便让大太太那一只已经迈出福寿苑院门口的左脚硬生生收了回来。 当时椿哥高烧不断，药石不灵，御医都素手无策了，她甚至没了生趣……后来得知椿哥乃被下毒，加之沈夫人有孕，她一度怀疑下毒之人是沈夫人。 当时，她情急之下曾经写信给林恩，林恩还曾三百里加急回信，说很可能是太夫人，因为他是庶子，生母虽是太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丫鬟，却最得侯爷喜欢云云……不曾想过那下毒之人竟然可能是林恩。 是了，当时椿哥一直最喜欢林恩送回来的那张小弓，从来不离身，甚至睡觉都要抱着。后来确诊中毒，大太太亲自送吃食，甚至将椿哥所有东西都换了，唯独那弓不曾动过。 “mama，你还曾记得椿哥爱不释手的那张弓？”大太太一把用力地抓住陈嬷嬷的手，低声急促地问道。 陈嬷嬷也是听见正房里太夫人的话的，自然明白大太太话里的意思，她心里也是怀疑的……被大太太死死抓住的那手臂传来疼痛，陈嬷嬷一个机灵，抬头撞见大太太眼里那熊熊燃烧的愤恨，她轻轻地摇晃着大太太：“太太，太太，您要清醒点，这可是候府，大老爷可是目前要承继……” “哼——母亲，您这样固执，就别怪儿子了。”大老爷放了狠话，出来正房就吩咐三个人高马大的婆子道：“太夫人病得不轻，谁也不许打扰！也不能让太夫人太劳累了，在福寿苑静养就好了。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谁也别想活着走出候府！” 陈嬷嬷见大老爷怒气冲冲地出来，因天色已晚，他也不曾发现站在院子门口的她们，便眼疾手快地拉了大太太躲在几步外的两人合抱粗的大槐树后面。 大老爷放完一通狠话，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福寿苑院子，许是太过气愤，他匆匆过院门的时候，也并未发现躲在那槐树后面的大太太二人。 待到大老爷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太夫人走出了正房，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院子周围，疾言厉色地训斥了那三个大老爷留下的婆子：“这福寿苑何时变成了阿猫阿狗也能逗留之地？” 那三个婆子闻言色变，一下子竟然跪在地上。 宋嬷嬷立刻接话：“夫人莫怪，也别气坏了身子。” 说完，太夫人回了正房，宋嬷嬷又对着那三个婆子道：“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嘛。大家也别太往心里去。众所周知，大老爷这些年来最是孝顺不过了，就连大太太也是留在京都侍奉太夫人……你们就在院子外面守着好了，横竖太夫人也不会出了院子，你们也算得能交差。” 三人恭声应“是”，纷纷退出了福寿苑。 陈嬷嬷松了一口气，大太太却死死咬住了唇瓣，一副非要问个清楚明白的样子。 陈嬷嬷正要安慰她，却不料她不管不顾地快步朝着正房方向走去，陈嬷嬷慢了一步，竟是没有拉住大太太。 此刻，与太夫人住的福寿苑相反方向在候府最西南边上的宜园里也是灯火通明，大小姐林清华带着贴身丫鬟四琪站在许蔓正房门外焦急地望着那紧闭的房门，她们后面跟了一个戴了帷帽的中旬妇人。 珍娘一直在内室外站了近三个时辰了，也是焦急异常。见林清华的架势，知道她应该有事要找许蔓，又见三人安安静静地，也不同传，也不说破，当做没看见那般。心里也是希望她能将许蔓给叫出来。 林清华见珍娘站在回廊下就明白许蔓在的，又见珍娘不声不响，任由她们靠近也不阻拦，便大了胆子道：“meimei，蔓meimei在吗？我是jiejie林清华。” 看来被猜中了，这大小姐和许蔓并无交集，平日里也没什么交情，大晚上地怎么无缘无故地来宜园，反常即为妖！ 珍娘瞪大眼睛，毫不掩饰心里的不屑和不安。 许蔓一直未能睡着了，自林清华进宜园，自有小丫鬟来报珍娘，许蔓自然知道了。 她在屋里安安静静地想了一遍自来到这个时代的事情，也厌倦了这种被推着走的日子，理了理头绪，下定决心要弄清楚这些疑问和背后的力量，也该出门去，又顾忌珍娘在屋外站了那么久，肯定要给个解释的。于是，她又在屋里想了半天的借口，还没用上，林清华便来了。 林清华见没有任何反应，又见珍娘依然一副不管事的样子，只得示意四琪继续朝着杨梅说话。 四琪走了上前，语带凄凉地道：“我家小姐自来羡慕小姐，如今更是羡慕投了皇太后的缘，指婚给了白将军。可怜我家小姐如今也快十八，仍是无人过问——” “吱吖——”一声，那紧闭着的雕花木门一下子从里面打开，打断了四琪的话。 四琪愣了片刻，也不知从何接起话来。 珍娘先是一愣，继而十分高兴，忙迎了过去，口里温柔地说着“饿不饿”、“这个时候不宜吃太过油腻的，已经让清歌守着小厨房熬梗米粥”云云，又问要不要先上来点蜂蜜红茶、或者上点好克化的点心……一副完全不在意还站着的林清华三人。 许蔓突然不想再喝那蜂蜜红茶，她还清楚地记得前世，她一直认为自己身世凄苦，又遭遇不好，只有喝那满口生甜的蜂蜜红茶，似乎自己才会感到甜蜜…… 不，不，许蔓狠狠地摇了摇头。前世她也是事事逃避，虽然努力非常，却也听之任之……如今再不可那样麻痹自己，命运不可以选择，生活却是能够选择的。 想到这里，许蔓不由对着珍娘淡定地笑笑：“不必了，就上点绿茶好了。” 说完，她也不看珍娘惊愕的神色，请了林清华到正房，又催着珍娘上茶，不要怠慢了客人。 珍娘连连答应，心里却觉得小姐似乎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又说不清楚如何的不同。 林清华却等不到珍娘上茶，她将四琪打发到正房外面守着，空留了那带着帷帽的婆子，又看了看站在许蔓身边的映红，欲言又止。 许蔓知道她这是想单独说话，可是，在许蔓的印象里，这位候府大小姐，这身体的大姐对自己可从未推心置腹过，又会有什么事需要单独告诉自己的呢？于是她装着不明白的样子，笑着问道：“大小姐这么晚来宜园做客，可是有事？”自从再次回到林府，许蔓便不曾按照晚辈那样叫过这府里众人。 当然有事。林清华腹诽一句。装着没有看出许蔓的疏远之处，她又扭捏地看了一眼映红。 许蔓不发一言，端起映红放在手边的茶盏，却不曾放在手边，就那样静静地望着林清华。 终于，林清华熬不下去了，直接道：“还请meimei禀退身边人，我有要事说。” 许蔓突然没有兴致和林清华周旋，起身就走出去。 “小姐，小姐，你还记得老奴吗？”一个熟悉的带着苍老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许蔓回头，吃了一惊，那跟着林清华来的妇人此刻揭开帷帽，正是那据说跟着沈夫人去了的沈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