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姑侄
林灼自幼聪慧,芳华灼灼,曾被誉为京都才女,自天顺元年被封为安妃以来,也算顺遂,如今已是贵为皇贵妃,住在西六宫的承乾宫,在内庭十二宫里不管是顶大顶好的,可妙就妙在皇帝就住在她前面的景仁宫。 皇太后住的地方就更有趣,她住在坤宁宫,自大新二百七十九年她被封为皇后以来,她一直住在坤宁宫,先帝殡天,她也没有迁宫。太后依然住在坤宁宫旁边的锦园,一座只有一座正殿两间偏殿的小宫殿,就如她还只是皇太后身边的大宫女那般。 原本在没有皇后的宫里,林灼当真算得上一人之上万人之上,然而,在两位太后分庭抗礼的宫里,每每又会是那首当夹在缝里问难的人儿,能够有如今风光,也是步步为营。 大太太向许蔓说起这些的时候,神色也有点不自然,相信关于皇太后的流言蜚语在这几十年里都没有断过。 这也是一种本事啊! 许蔓不由在心里感叹到。 林蔓的刁难虽然最后因为皇太后宫里的嬷嬷路过而不了了之,她还是小心谨慎地留了清歌在外面马车上等她。 瑞珠领着许蔓被小太监一路领着穿过重重门槛,终于到了承乾宫。 大新皇宫的建筑完全是仿北京紫禁城而建的,许蔓虽然只去过一次故宫,但电视上见多了,又为了不给人轻浮感而目不斜视的,看在带路的小太监眼中就有种凛然天成的贵族气势。实际上许蔓是很紧张的。 红墙碧瓦、寂静的长巷、走动间丝豪无声的宫女、低眉顺目的小太监,好象不时地在提醒许蔓,这里就是大新最高的权力机构,最高的上层建筑,不远的坤宁宫里就住着那个打一个喷嚏就能让这世界抖三抖的女人……瞬间沉吟,她也就对那皇太后要赐婚,令自己嫁给白起阳的消息淡然了许多,眉眼间就多了几分淡定从容。 承乾宫是一座两进的院落,林灼一个人住在这里。前院正殿即承乾宫,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式顶建筑,檐角安放走兽五个。后院正殿五间,明间开门,东西各有配殿三间。承乾宫的女官把她们领到了后院,告诉她,皇贵妃娘娘在东边的配殿接见她。 许蔓独自一人站在配殿外的月台上整了整衣饰,然后低眉顺目地跟着女官进了配殿。 许蔓不敢抬头,跟在瑞珠身后低头望瑞珠的裙摆,只能看见配殿里青色的墁砖和一大块红色的织着碗口大小牡丹花的四方地毯。 女官把她们领到地毯的中央站好,顾许蔓按照穆夫人教的姿势伏在地上给行大礼。等礼成之后,许蔓才听到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淡淡地说了一声“免礼”。 这声音许蔓是听过的,那次在东兴大街戒严时,那停在路旁的林家马车里传出的声音就是这样的清脆悦耳,她就有了几分熟悉的感触,带了几分激动地说了一声“谢娘娘”,然后起身站好。 屋子里静悄悄的,良久都没有人出声,只听见钟摆“滴滴答答”的声音,敲得人心里直发慌。 许蔓感觉到一道目光正冰冷冰冷地打量着她,她知道这一定是皇贵妃林灼了,原本有些激动的神色越发表现出谦卑恭顺的样子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林灼淡淡说了一句“赐座、奉茶”。 旁边立刻有人端了张绣墩在许蔓的身边,许蔓曲膝行了一个福礼道了一声“谢娘娘”然后才坐了下来。 许蔓坐下后,宫女们奉了茶上来,趁着接茶盅的机会,她偷偷地打量了一眼,这才看清楚林灼的模样。 林灼身量和她差不多高,二十三四的样子,曲线玲珑,瓜子脸,大眼睛,五官清秀中带着三份妖媚,一头乌黑亮泽的青丝很随意地绾了一个髻,插着根和田玉簪子,她穿着一件淡粉的比甲,里面是件嫩粉的对襟,坐在一张山形嵌云母石的紫檩木胡床上,神色优闲从容淡定,如夏日洒在那半月湖阳光,骄傲却慵懒,是个气质相貌都绝佳的绝世美人。她身后,还站了六个穿着淡蓝色褚装的宫女,呈扇形把她簇拥着。 许蔓象征似地喝了一口茶,率先开口道:“前段时间晚辈得了水痘,让娘娘牵挂了。如今全好了,特来给娘娘请安,谢娘娘赐药之恩。”她真的没有想好在林灼面前如何自称,向来这“晚辈”一词如何也不会出错。 林灼听后淡淡地一笑,笑容非常地温和:“阿蔓不必客气,看这样子,水痘全好了?” 许蔓微愣,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林灼会如此称呼自己,恭敬地回答道:“是,特来给娘娘报个平安。” 林灼等她说完话,立刻笑盈盈地招手:“来,到姑姑这里来。我也有好几年没见到你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变是我都不认识了。” 许蔓恭恭敬敬地走到林灼身边,林灼眼神带笑地望着许蔓,说:“穆戈说你在她那里学的很用心,这样就好。穆戈见多识广,学问渊博,又精通仪礼,你要跟着她好好地学才是。当时姑姑尚在闺中,也就和穆戈能够玩到一块……” 许蔓知道林灼口里的穆戈就是穆夫人,却是没有想到原来她们还是如此关系,她等林灼回忆完那些年少时的趣事,如对待领导般尊敬中带着热情的回答:“多谢娘娘关心,我一定跟着穆夫人好好学本事。” 她的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一个宫女喝斥道:“在娘娘面前,什么你的,我的,要说奴婢!” 许蔓听得满头黑线,嘴里却从善如流地回答:“jiejie教训的是,奴婢知道了!” 那宫女胀红了脸,不满地说了一声:“你……” 林灼却嘻嘻窃笑起来,艳光潋潋,却又偏偏带着天真无邪的味道,让人砰然心动。 许蔓满脸迷惑,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林灼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无妨,无妨,她自幼野惯了,瑞瑛不必放在心上。”态度非常和蔼可亲的样子。 许蔓在心里嘀咕,怎么刚才会觉得林灼打量自己的目光冰冷冰冷的呢! 一抬头,却看见林灼略有所思的目光。平心而论,这些年这位皇贵妃娘娘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对待许蔓的关切都是真实的,倘若没有她四时八节的赏赐,许蔓的日子会十分难捱。 许蔓就改变了主意,她决定坦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是一个聪慧精明的女人,自己就算像对待一个对手,用谈判桌上的使用的那些技巧去试探、利诱甚至是胁威林灼,估计效果只会微乎其微。
大家又闲聊一几句,那呵斥许蔓的大丫鬟提出去看看御膳房里早膳是否好了,其他人也跟着出去了,屋里只留下了林氏两姑侄。 人一走,林灼立刻板了脸,面色冷竣地望着许蔓,冷冷地道:“不错啊,现在还会玩心思了,想什么时间得水痘就什么时候得水痘了,你跟着穆夫人学的不错啊!” 许蔓听她话中含怒,几步上前跪在了林灼的膝下,毫不畏惧地问:“姑姑为什么要我进宫呢?” 林灼一怔。 许蔓不等她回答,说道:“如果姑姑是为了阿蔓的终生幸福,那就应该做主给阿蔓找一个相貌堂堂,品行端良的郎君,让阿蔓能够依着姑姑的名头在婆家作福作威地过日子才是;如果姑姑是为了找一个好帮手,在我看来,不管是嫁给皇上还是嫁给太子,都不是万全之策。” 许蔓没有吱声,目光幽幽地望着许蔓,如千年不变的古井般萧瑟。 如果不是想坦诚不公地谈一谈,林灼这个时侯就应该狠狠地责怪她,而不是用这种暧昧的目光看着她了。 许蔓心中有了主意,越来越镇定,她温暖地微笑着望着林灼,等她接招。 过了良久,林灼才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是在湖州城就见过太子了。他虽然贵为天胄,却相貌出众,才学渊博,品行高洁,琴棋书样样精通,弓马骑射件件善长。这样的如意郎君,你到哪里去找……” 许蔓注意到林灼的用的是陈述口吻,也就是说,林灼变象地承认了自己要许蔓进宫的目的是为了给许蔓找个如意郎君。 许蔓真的有点意外。 难道林灼真的就是这样一个单纯的人,真的就只有这样一个单纯的念头……她心里隐隐觉得不信…… 许蔓不由地睁大了眼睛去打量林灼,希望从她的神情或是语气中发现些什么。 可她失望了,林灼的神态从容,目光中带着婉惜,好象真的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似的。 许蔓不由脸上一红。 世上也许真的没有那么多的鬼域伎俩,不是有一句话说,世上本无鬼,因为心有所虚,所以才有了鬼! 许蔓伏在顾朝容的膝头,象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把自己这段时间的担心说了出来:“姑姑,我是真的怕进宫。父亲为官快二十年了,好精舍、好骏马,好美食、好游乐,是大新鼎鼎有名的‘四好公子’,除了大房的椿哥,没有了其他子嗣……而方家呢,内有太后主持后宫,外在门生故友遍及朝野,这几年又出了方承贤这样的才俊,就这样,他们家还不放心,把九房的一个庶出的六岁小姑娘认了族谱送到了元峥书院去读书……姑姑,我怕……皇太后的身子也硬朗,还有太后夹在中间,皇上还正值鼎盛春秋,太子渐渐年长,我们家又没什么依仗的地方。姑姑,动一发而牵全身。你是家里的主心骨,这棋,可要寻思着怎么走啊!” 许蔓涂着淡红色丹寇的芊芊玉指轻轻地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