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未晴
“连二皇子妃都已经搬了出来，难道竟还是连那三个婆子都动不了吗？沈明月会不会太猖狂了！” 但银安不说话，可却不代表危险就能离她而去了。 这不，梁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让得银安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好似要被冻住了一般，手脚也好似都不能动了一样，银安极其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想赶紧转头四处看一遍，到底有没有人听见了梁姷刚刚的那一句话。可遗憾的就是，此时的银安是连转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早就已经做不到了。 沈明月！——这三个字在沈府是能随便叫的吗？更何况还是梁姷这个得喊沈氏一声嫡母的人？ 银安觉得冷汗是早已经把她背上的衣服都浸湿了，可她此时却是仍然动弹不得的，四肢僵硬的就好像根本不是她自己的一样了。 “唉，银安，一会儿还是记得派人去和我‘舅母’说一声吧，那瓶二皇子妃赐下的脂云醉我是没本事要回来了，让她老人家现在就亲自来向我父亲讨个说法吧。” 梁姷也不看银安一眼，轻飘飘地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就忽然婀娜多姿的往屋内走去了，而冷风之中，银安却是呆立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猛然掉头就往紫川院外跑去，跑着亲自派侍卫到朱侍郎府上去传话了。 风，忽然就猛烈的呼啸了起来。 可此时银安是一点都不觉得冷的，而梁媗也是这样一般无二，她就坐在了芜廊下，紧蹙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梁媗身旁的青茼见状，她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最后终于青茼还是没能忍住，上前就忽然扶起了梁媗，惊得梁媗是吓了一大跳。 “青茼，这是干什么？” “小姐你坐在这儿都已经快两刻了，手炉也都已经换过好几次了，看看小姐你手凉得都成什么样了，青茼不能再让小姐坐在这里吹冷风了。” 面对着梁媗，青茼这次却就再不退步了。 而看着青茼那坚持的神情，梁媗愣了愣也就笑了，“行，那就都听你的，我们进屋去吧。” “是，小姐，这边走。” 见梁媗终于不再坚持坐在这儿了，青茼马上就露出了笑容，扶着梁媗便往屋里走去。 虽说此时沈氏还没回来呢。 可梁媗和梁雍却是会常常到南兰溪畔里来的，因此刘mama也是常常都让人守着火炉的，等到梁媗和梁雍一来，那银霜炭和地龙就都得是烧起来的，今天就是如此。 在梁媗一早就到南兰溪畔里来的时候，刘mama就已经是吩咐小丫鬟们把厢房里的地龙都烧起来的了。 尽管在平日里，梁媗和梁雍都是在正屋的暖阁里练字读书，或午睡小憩的，但现下沈氏并不在府里，所以梁媗和梁雍到南兰溪畔时，就都只在厢房里歇息了。 “小姐，冷吗？”一进到屋里，青茼便帮梁媗先脱下了大氅，有些担心的问道。 “不冷，青茼你别担心我了，我还好。”梁媗对于青茼的过分担心，感到有些无奈，可也有些暖心，伸手把自己怀中还温热着的绿玉翡翠手炉塞进了青茼手中，笑道：“你就别只顾着我了，看看你自己的手，还不是一样冷冰冰的？这个给你，抱紧了，帮我拿着，不准放下。” “小姐，青茼不冷的………”青茼拒绝的话都还没说完呢，梁媗却就已经先转身往里间走去了，完全就不给青茼再说话的机会。 绿玉，是西殷上好的温玉，产量稀少，就青茼现下手中的这一个小小的手炉，就已经是价值不菲了，可也就是在此时，青茼却觉得自己手中那绿玉温润的感觉，却是显得如此的清晰无比了起来。 “青茼jiejie，门房处有报。” 但就在青茼还抱着那绿玉的手炉在微微出神时，门外的小丫鬟却忽然低声对她说道。 “门房那边？”青茼赶忙回神，然后立刻出屋往外走去，而不一会儿之后，青茼竟就又急急忙忙的回来了，并且直接向里屋而去。 脚步略显急切的绕过佛手蓝朝阳五凤挂珠的屏风，青茼走到了正倚在东珠鎏碧软塌上发呆的梁媗身边，“小姐，朱夫人来了。” “朱夫人，她来干什么？”梁媗立刻抬眸看向了着急的青茼，有些诧异的问道。 “这个就不知道了，但据我们在门房那边的人来报，朱夫人一来就言明了是要拜见老爷的。刚刚递进来的帖子也已经都送到了悬秋阁，此时荣木更是早已亲自带着朱夫人前往悬秋阁那边去了呢。”青茼也是知道朱侍郎一家与梁姷之间有着不寻常的利益关系，因此此时是有些着急了的。 但梁媗却恰恰相反的倒是突然就冷静下来了。 “青茼，翟mama呢？” “翟mama与裘mama现下都在小厨房里与汪大娘在一处呢，四爷和念湘此时也都在那儿。小姐，要青茼此时去把翟mama唤来吗？” 虽然不清楚梁媗怎么会突然就问起了翟mama，但青茼还是立刻就如此询问道。 “嗯，青茼你马上去把翟mama唤过来，就说我有事想要问一问她。”梁媗神色冷静的对青茼吩咐道。 而也许是感染到了梁媗的镇静，此时青茼也不再像刚刚那般的急躁了，她立即转身就向小厨房快步而去，不一会儿后也就把翟mama给一同带过来了。 “小姐，你找老奴。” “翟mama快坐，想必来时青茼也和你说了，刚刚朱夫人竟忽然到访，并且还直接就被父亲派荣木迎去悬秋阁相见了，翟mama觉得，这与我二姐的事情有关吗？” 对着翟mama，梁媗也不绕弯子了，开口就直接问道。 “不敢说是绝对，但老奴自认为怕也是八九不离十了。”翟mama面色平静的说道。 “那不知翟mama可听说了，前两天孟太妃她老人家因了思虑过重，又开始夜不能寐了，而郦王殿下听说之后，是立刻就把他从文州带回的几瓶名酒都献了上去，说是此酒小酌，不仅不伤身，并且还可解太妃她老人家的失眠之苦。而谁知这竟是真的，孟太妃她老人家就为此还大大的赏赐了郦王殿下一番呢。” 沈氏不在府里了，可曹掌柜每隔几天就要送来的消息汇总却并没有中断，而这当然就又是全被梁媗暂时接管了，等到她娘亲回来时，又再交还回去。 而此时梁媗对翟mama说的这一件事情，自然也就是从曹掌柜送进来得许多消息里的其中一条了。 可此时这件就好似与现下并没有什么关系的事情，却被梁媗突然很是郑重的说了出来，翟mama原先也是愣了一愣的，可她终归是沈氏身边的老人了，因此立刻也就明白了过来。“三小姐的意思是，二小姐的那瓶脂云醉，就是郦王殿下献给太妃的那几瓶名酒里的其中一瓶？” “正是。”梁媗点头道：“不然我是再也想不到，二姐她为什么会如此的有恃无恐了。” 脂云醉在镇东大将军府里虽然是被沈氏列为禁物，没有她的允许，那谁都不准带进来。 可若撇开此事不说，那其实顶好的脂云醉可真是名副其实的一种名酒啊。 就拿此次的事情来说吧，它不就是为孟太妃她老人家除去了一项十分恼人的病痛吗？而要不是多亏了有脂云醉这种酒性不烈，可又后劲其大得果酒的话，那说不得此次太妃她老人家失眠的事就十分棘手了。 毕竟孟太妃今年与沈老夫人一样已是高寿，而其他对于治疗失眠有奇效的草药又都药性强烈，是并不适合孟太妃她老人家服用的。 那如此一来，在此时这个一刻都不能少了太妃她老人家坐镇的时候，那不就是出大事了？ 因而在这次的事情之上，脂云醉可不就是立了大功吗？ “但是，小姐啊，朱夫人又怎么可能得到太妃手里的东西呢，而且那还是郦王殿下进献上去的啊，这不太可能吧。”可一旁的青茼，此时却终于忍不住的说道。 “朱夫人是拿不到，可如今的二皇子妃呢？” 因了文帝驾崩突然，山海关又胜少败多、战势紧张的情况之下，虽然二皇子祁成登基的大事是一拖再拖，可不管怎样，这储君之位只要不出什么大的意外，那就肯定只会是他的了。 那皇后的至尊之位呢？自不用多说，也肯定就只会是二皇子妃杨氏的囊中之物了。 所以如今二皇子妃杨氏的身份可早就是不一样了，那她想要从孟太妃手里求得一、两瓶郦王献上去的脂云醉，那又有什么不可能的？更何况现下祁玚还是自请去了烽烟四起得山海关的时候啊，那二皇子妃杨氏也一样是夜夜不能安睡的理由，不也是那样的合情合理吗？ “朱侍郎当年能官运亨通的从一介七品小官，一路就升到了如今的从四品大员，其实不就是因了抱住了二皇子殿下的大腿吗？” “翟mama说的不错，当初就是因为有了二皇子的提携，所以朱侍郎才能有今天的显赫，因此朱夫人在二皇子妃那儿，经过这么多年的交往下来，怎么也是个能说得上话的人物了。那梁姷想借朱夫人的手，又去二皇子妃那儿求得一瓶、半瓶的脂云醉，也不是什么难事才对。” 梁媗粉白色的嘴角，忽然就微微弯起的笑了，“况且，我那二姐恐怕要的也不真是什么脂云醉，而不过就是一个由头罢了。” “一瓶脂云醉上，既有长辈赐的由头，又粘连上了二皇子妃、甚至是孟太妃她老人家，这算盘也是打得再想不过了。” 翟mama也笑了笑的说道。 但梁媗和翟mama此时倒都是笑了，可青茼却就懵住了。 这事情如果真就像自家小姐和翟mama说得那样，不就是十分危急了吗，但为什么她们还要笑呢？ 青茼一头雾水的就看向了梁媗，“小姐，这事情若真是这样，那不就糟糕了吗，但你和翟mama怎么还一点都不着急呢？” “傻孩子。” 梁媗没说话，但翟mama却对青茼笑道：“这事怎么会糟糕呢，这可是大好事啊。” “翟mama怎么你越说，我越糊涂了呢？这哪是什么大好事啊。” “这自然是好事啊，青茼，你说，祁瑜殿下这次为什么会狠了心的都要往那最危险的山海关而去，却不待在建安这最繁华安全的温柔乡呢？” 翟mama笑着对青茼问道，可青茼却直接就摇头连说不知道了。 对这个实心眼的丫头，翟mama也是没了辙，因此也就不再难为她了，径直就把话说开了，“祁瑜殿下是个最爱风花雪月之人，平日里除了他小小年纪就已贤名异常传扬之外，就只有他风流多情的名声也是一样的出名不已了，那既然是这样爱好温柔乡的人，他自也就不会与祁玚殿下是一样的，如此奋不顾身的亲赴山海关，就只为了尽一点作为西殷嫡系皇族的责任。对于祁瑜殿下而言，此行非去不可的理由，那就只有一个——他是为了脱离二皇子妃对他的钳制。” 是啊，祁瑜不惜手段用尽也要亲身奔赴那个如今最危险的地方，为的可不就是想挣脱二皇子妃对他的压制，从而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吗？ 梁媗蓦地就冷笑了一声，接过了翟mama的话，说道：“青茼啊，如果是你，若手中的牵线木偶已脱离了你不说，而且一直信任的属下还被其倒戈了，那你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 “当然是会非常生气的啊。” 青茼这下总算是能回答上来了。 “那就对了嘛，只要我们把二姐和祁瑜的事情稍稍的往二皇子妃那儿透露一些，那对于朱侍郎如今与朱姨娘家突然和好的事情，以及朱夫人甚至都把她赐的脂云醉也送来给了梁姷的事情一比对，那我们都不用再多做什么了，就等着二皇子妃帮我们把这个大难题给好好的解决掉吧。” 梁媗轻了又轻的笑着说道，而翟mama对她的这番话也甚是满意，可就只有青茼，在愣了好久好久之后，才终于恍然大悟。 “小姐，那我们现在就什么都不做了吗？” “也不是。” 梁媗此时又看向了翟mama，“此时朱夫人怕是已经与父亲见到面了，而等她把那瓶脂云醉原是由太妃她老人家赐给二皇子妃的事情一说出来之后，我怕父亲很有可能就会派人来南兰溪畔里带走桂mama她们了，翟mama，此时就还得劳烦你去一下鹤寿斋了。” 说着，梁媗就从怀里拿出了一块明玉嵌三色宝石的牌子，亲自交给了翟mama。 “请翟mama你拿着这牌子去找承平老管事，就与承平爷爷说，自我祖母开始，就已经是定下了规矩，外、内两院不得互相插手其事理，而如今祖父他老人家是承西殷重责，领兵在外，而我娘亲现下又不在府内，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还是希望能等到娘亲回来再处置，望承平爷爷他能在这时出面阻止一下父亲，不然我这个当女儿的，可就是要既是愧对娘亲之托，又要愧于没能阻止父亲了，还望承平爷爷能帮一帮漠珂。” 从梁思玄回来开始，到现在为止，梁媗之所以还能如此镇定的待在了南兰溪畔里按兵不动，为的不过就是她一直有一个稳固的靠山罢了——承平老管事！ 虽说是有些取巧了，但她也没办法啊，在此时娘亲不在府里的时候，要她想方法能保证桂mama她们三人，那她就只有这个办法了。 不然梁媗到底该拿什么来对抗她父亲的命令呢？ 这不管是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那都是不可能的啊。 而且娘亲让她回来时，想的也不过就是与自己一样，笃定了父亲不可能在她还在沈府的时候，就贸然的动了南兰溪畔里的人。 但不论是沈氏，亦或是梁媗，她们都没能想到，梁姷不过就是用了一瓶小小的脂云醉，所牵扯到的人却就那么多，而且甚至连孟太妃她老人家都给牵扯出来了。 那这样一来，原先的笃定可就全不管用了啊，有孟太妃她老人家在，那梁思玄先前还能忽略的二皇子妃与朱夫人，此时可就都是得摆到台面来说的事情了。 长者赐不敢辞，而在此事里，不管从哪一方面说，梁姷却极聪明的又把自己放在了一个无论如何都怪不到她身上的位置上去了。对于能有这样的一个“二姐”，梁媗还真是荣耀啊！ 眉心处一抽一抽的疼意，此时忽然就又有了加剧的趋势，梁媗忽地就苦笑了一声。 这次的事情还可真是麻烦。 “小姐，靖海管事来了。” 但能给梁媗缓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就在翟mama极其郑重的接了牌子离去之后，没多久，靖海管事就已经到了。 “让他进来见我。”梁媗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冷声吩咐道。 “是。” 亲自来传话的念湘，沉着的应了一声后就离去了，而青茼则是扶着梁媗走到了大堂之内坐好，就等着一会儿的“战争”到来了。 今天的天气，从早上开始，就一直都是不阴不晴的。 一会儿出了太阳，可一会儿就又飘起了小雪，在云层皑皑的空中，就只见那洁白如初的雪花在悠悠的飘荡着，随着风忽上忽下，也不知道将会被带到哪里去、会在哪儿才能停下，直到最后落在了来去匆匆的人们身上，才终归融化在了屋内铺满淡蓝绣花的银丝边纹地毯之上。 “靖海见过三小姐，给三小姐请安了。” “靖海管事不用多礼，快起来吧！靖海管事平时可都是大忙人吶，轻易都不能在内院之中见到你，怎么这会儿却都亲自到娘亲的南兰溪畔来了？”梁媗直勾勾的看着靖海管事，不轻不重的笑道。 “回三小姐的话，靖海是奉了相爷的命令过来的。”不敢看向这位都已经可以拿着六道子牌之一的三小姐，靖海尽量垂低了眸子的说道。 “靖海管事自然是奉了父亲得命令过来的，这整个镇东大将军府里，除了祖父和父亲之外，又还有谁能请得动你的呢，是吧？” 梁媗仍然是笑弯了她那琥珀色的眼眸，看着靖海管事笑道。 可就被梁媗这样笑笑的看着的人，此时却是满心的无奈和苦笑不断啊。 梁媗的语气为什么会这样讽刺的原因，靖海管事当然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可他能怎么办呢？若是可以，那他是打死都不来做这种打了镇东大将军府当家主母的脸面的事啊。 但梁思玄都已经亲自把命令发下来了，那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啊！ 靖海管事嘴角发苦，可此时还是头也不抬的说道：“三小姐说笑了，靖海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管事，一切都只凭主公吩咐罢了，还请三小姐不要为难小的了。” 我不为难你，可有人却要为难我娘亲啊！ 如琉璃一般的眼，微微地沉了沉，梁媗无言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又再对着靖海管事说道：“靖海管事可是大忙人啊，我就不耽搁你的时间了，说说吧，你来这儿是干什么来了？奉了父亲的什么命令？” 靖海管事狠下心，咬了咬牙的就对着梁媗说道：“启禀三小姐，相爷命小的来请………请三小姐把那天在二门处违逆犯上的桂mama三人交出来，让靖海带走。” 此时屋外正是太阳最后一点余温的阳光，洒落下来最是暖。风，轻轻的吹，吹响了一株株云柳的叶子的沙沙声，轻轻地就回荡在了耳旁，像是叮叮咚咚的清澈溪水一般。 而盛夏里的那一株株桃树，现下桃花早就凋零尽了，此时只剩下满枝的枯意，在橘红色的阳光和风里微微摇曳，而也是在这满街道都是枯意的几株桃树里，一颗已经很老，生命也快走向尽头的桃树下满地雾照落花，彷如桃花落尽时的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