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长风吹
可那都是以前了，对于现在的梁媗来说，若要让她进宫，不是万不得已，她都是决计不肯的。 也因了这样，与长平公主结识一事，梁媗真是费了不少心思，但最后却都还是一点进展也没有，不然她当初也不会去考虑借着钟晴这条线接近长平公主了。 可现在看来，事情真是进展的极其顺利啊，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再见到这位被文帝盛宠的公主殿下了。 梁媗有些高兴，可她还是努力的稳住了声音，然后期盼的看向沈氏。 可沈氏却只是看着在旁边嬉闹的梁雍，说道：“既然都约好了，那就去吧。” 沈氏答应的极其利落，梁媗反而还意外了一下，不过随即她就十分开心点头应道：“是”。 此事就算定下了。 在西殷，查找一件珍稀名品，或许是比查找一个人还要简单一些的事情。因了西殷奢靡的风气，人们对于珍品是极其看重的，所以在沈氏才把调查琅窑青瓷红石熏炉此物的命令吩咐下去后，没过多久，曹掌柜就已经亲自送来了一份文书，里面记载的都是这件前朝珍品的转手记录。 而沈氏却只是在看了一遍过后，就把它放下了。 “夫人，里面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吗？”弄琴小心地问道。 “有用？也算吧。”沈氏淡淡地看了被她放在了书案上的文书一眼后，就对弄琴问道：“老太爷要得有关申mama的死因述书，送过去了吗？” 弄琴赶忙点头，“夫人你吩咐以后，我就亲自送到鹤寿斋去了。”梁老爷子要的东西，谁敢耽搁啊？在这镇东大将军府里，他老人家的话可堪比圣旨呢。 鹤寿斋 “这还真不是小角色，就这干净利落的手法，比之影卫也相差不少了，看来他们下次就算是想要我老头子的这条命，想必也是如此的轻松了呢。” 梁老爷子翻着仵作对于申mama死因的述书，笑吟吟的对承平老管事说道。 “老太爷说笑了。”承平老管事躬了躬身，垂眼回道。 “说笑？没有没有，你看看这别家的死士都跑到我镇东大将军府里登门入室，手脚利落的取人性命了，我哪还敢说笑啊，这不是嫌命长吗？” 哐啷一声，在梁老爷子的声音刚落地，一个青玉茶碗就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那清脆悦耳的破裂声，震得门外不管是明处还是暗处的影卫们都是身子一抖，心底暗骂不已。 你说你要进府来行刺那就行刺嘛，干嘛还偏偏挑一个他们都被老爷子派出去办事的时候来？这不是闯空门嘛？ 梁家的影卫们现下全都把那凶手给咒了无数遍了，但却还是一点也不解气，因为屋里梁老爷子的怒气还在继续爆发，让影卫们都暗暗叫苦不已。 “老太爷，此事不能怪影卫，实在是对方太会挑时间了。那天，影卫们也实在是已经人手不够，除了护卫住老太爷你吩咐的那几处外，别的地方就真是没办法的。” 承平老管事为影卫说着情，不过他说的也的确就是事实，在申mama“自尽”那天，影卫是全被梁老爷子给派出去办事了的。 当时留守在府里的人数，除了能守住几处梁老爷子吩咐的要地之外，影卫就真的是有心无力了，那又更何况是偏僻的下房呢，那里直接就处在了梁府的最边缘之处。 尽管申mama在府里的身份和其他仆役不同，但她充其量也只是在下房里分得一个独立的小院罢了，那儿也是没脱离府邸得边缘处的，不然梁羡和山郭先生他们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得手，就算人是被梁羡亲自带了进来的。 “哼，你少帮他们找借口。” 梁老爷子冷哼了一声，语气听着虽然极不好，但相比起刚刚的“和气笑声”，屋外的影卫们此时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暗道：还是老管事有面子啊，不然这次他们怕是要遭殃了。 影卫们都暗自庆幸不已，但其实承平老管事是知道的，梁老爷子不过就是说说气话罢了。 这次的事情怪不到影卫的头上去，实在是那些人把时间抓得太好了，完全赶在了边境突来紧急军报的时候。 那天，梁老爷子可是在一收到梁思玄的传信后，就赶忙布置影卫离府去办事了的。而虽说边境来得军报是第一时间就送达了兰台，可中间却是已经经过了兵部得手的。 这其中有多少人会知道这份军报，从而推断出梁老爷子会派出梁府私卫离府此事，实在是很难查得出来的。也就是因了这样，现在这事是极难处理。 不然梁老爷子也不会如此生气了。 承平老管事便笑道：“我不帮他们找借口，只是老太爷也知道这是实情啊。” 梁老爷子冷笑了一声，但也没再说什么了，屋子里在安静好一会儿之后，梁老爷子才又开口向承平老管事吩咐道：“此事不能就这样算了，虽然有人看准了国事动荡的现下对我梁家动人，分明是笃定我和思玄会被国事缠住分不开身。可越是这样，就越不能放过他，就算此时我梁家腾不开手，但来日方长，欠着的账就一定得还。你吩咐下去，加强府里的防卫，一切身份不明的人都得赶出去，谁也没有例外。” “是。” 承平老管事轻声应了，但随即心里又是一阵无奈。 在外人看来，梁家端得是荣宠以极、富贵无边，但谁又能知道，就是在这个荣宠以极的梁家里，一个镇东大将军、一个三公之一的左丞相，他们不仅要担下的是西殷百姓的安危和繁荣，甚至在国家和亲人的安危相互发生冲突之时，竟还有人趁了他们全力保卫这个国家、家族力量空虚的时候，趁虚而入。 这样的无奈和愤怒，又有谁会懂？ …… …… 中秋佳节，月圆人团圆，整个建安之内，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喜庆之意，人们在街上来来往往之间，也是笑着互相打招呼，热闹欢愉的气氛十分得浓重，这点在建安城央的东正大街上也是一般无二的。不过在许多相同的事物里，总有一些异于常人的不同存在已经是常理了。 就比如在自街头到街尾，都是张灯结彩的喜庆之中，大门外热闹繁华，可里面却十分平静的镇东大将军府就实在是显得太过特别了。 南兰溪畔 “娘亲，今天祖父和父亲都不回来吗？” 院中的琉璃小亭内，沈氏、梁媗和梁雍三人坐在里面，面前是摆满了一桌的珍馐美馔，样样精致、盘盘美味，而且都还是梁媗和梁雍爱吃的。可现下就算是梁雍这只小rou老虎，在面对着满桌的珍肴时，却都没敢乱动一下。 今天是中秋，中秋的确实意义是什么，梁雍知道的还不清楚，但他却明白一点，今日祖父和父亲是应该回来和他们一起吃饭的。 “前天传回急报，今年西北大部分地区因为接连大旱，这一个秋收，西北仍然颗粒无收，饿死的人数已达数十万之巨，朝廷必须在冬天到来之前，急速找出解决办法，不然等到明年开春，西北死去的人数完全可能达至百万。” 相比于梁媗和梁雍有些无措的神情，沈氏淡淡地说着。 也不管随着她的话一句一句的说出来后，不只梁媗，就连梁雍的神色也慢慢的苍白了起来。 他今年已满六岁，启蒙都早就完成了，沈氏的这番话梁雍就算理解得不能完全透彻，但那“西北死去的人数完全可能达至百万”之语代表了什么，他还是懂的。 “这个时候，你们的父亲怎么还可能有时间回来陪你们吃这一顿团圆饭？至于你们祖父，昨晚兵部收到一封来自西南边境的八百里加急，说是后蜀突然有军队调动，你们祖父如今正领了太妃的命令举行军议，这两天都应该不会回来的。” 沈氏慢慢的说着。而梁媗今儿梁雍却安静不下来了。 这还真是个多事之秋啊！ 梁媗看了看梁雍，示意他先开口说些什么，但这小人儿却当没看见，就只是垂着头挪近她乖乖的坐着，完全不理会她的暗示。 这小老虎不会变成小狐狸了吧？梁媗无奈的趁着沈氏不注意，轻戳了一下梁雍的小脑袋瓜子，但最后打破沉默的只有她了。梁媗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刚想说些什么呢，却一抬眼就破天荒的看见了沈氏极其意外的眼神。 梁媗一怔，然后赶忙顺着她娘亲的视线看去，只见在凉爽的夜风之中，一个仿佛带着满身寒霜和疲惫的身影出现在了南兰溪畔的大门处。 他正在朝着他们缓缓走来。 “父亲！”梁媗和梁雍都第一时间就冲出了琉璃小亭，跑到了那来人的身边，极其开心的大叫道。在听了沈氏刚刚的那番话后，梁媗没有想到，梁思玄今天居然会回来。 这可能是她自那日在这琉璃小亭里被娘亲推倒之后，第一次见到父亲如此开心了吧？也许这都是因了今天是一个月亮太过圆满的日子？ 梁媗和梁雍笑着、跳着的围在了梁思玄的身旁，而他那向来翩翩美男子的脸上，此时也绽出了一个浅浅地笑容，一手拍了拍梁媗的头，一手抱起了梁雍还偏瘦、偏虚弱的小身板，带着他们一起向琉璃小亭走回去。 “刚刚太妃派人来下了懿旨，让我等都在今日休息一天，不管何事，都需明天再回兰台处理。” 一走进琉璃小亭，梁思玄那琥珀色的眸子就看着沈氏，轻轻地把她的困惑都解了。 而梁媗这时再看向她的娘亲，也发现娘亲平日里只要一对上父亲，那几乎深入骨髓的冷淡在此时，居然有些变了。不过到底是哪变了，梁媗也说不出来。 毕竟娘亲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或者在以后，都会是她最不能看懂的那一个。 “父亲那儿我派人去问了，他老人家回说现下情况不明，今天就不回来了，让我们不必等他。”梁思玄也不等沈氏回答他什么，就径直又说了梁老爷子的情况。 而这次，沈氏没再沉默不语了，她点了点头道：“我先前也派人去兵部问过父亲了，父亲也是这般嘱咐我的。” “嗯。” 梁思玄轻应了一声，然后他和沈氏就突然都不说话了，梁媗和梁雍在旁边互相望了望后，梁媗就说道：“父亲，那今天我们就一起用晚饭吧，好不好？” “是啊，父亲，我们一起用饭。”梁媗和梁雍一左一右的站在了梁思玄的身边，一人扯一只袖子晃啊晃的说道。 梁思玄就笑了，“既然都回来了，自然是一起用饭的。” “娘亲！”梁媗高兴的马上就回头唤道：“那我们快开饭吧，时辰也不早了，一会儿可别错过了灯会呢。” “对对对，娘亲，开饭了。”梁雍也高兴的大叫着，本来上一刻还是清冷安静的南兰溪畔里，瞬间就被梁媗和梁雍的声音给吵得无比热闹了起来，伴着此时那天边还有一丝余晖的绯红晚霞，南兰溪畔之中仿佛一下子就温暖了起来，就算现下已是深秋，而深秋的傍晚，从来就不会有多温暖。 “夫人。”沈氏的身边忽然想起了弄琴的声音。 沈氏的目光也就暂时从梁思玄那低头浅笑的看着梁媗和梁雍的方向移回，转向了弄琴问道：“怎么了……” 在弄琴极难看的脸色之下，沈氏的话没有说完，她淡淡笑着的眉眼就沉了下来，“是哪个院子的人来了，春凝居？飞琼院？还是月秀坞” 也许是此时梁媗和梁雍高兴的吵嚷声太大了，他们居然没听见沈氏这根本就不算小的声音，而弄琴则担心得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梁思玄后，才低声回答道：“是月秀坞。” 沈氏面色如常，还是一如往常的淡漠，她静静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以后，忽然走到了桌旁坐下，“月秀坞派人过来了，看着是来找相爷你的，还请去看看吧。” 这番话，沈氏的声音也是一样得不大的，但琉璃小亭里却刹那间就被凝固了一般，刚刚还欢欣喜悦的吵闹声，一时间全都消失无踪。 梁媗僵在了她父亲的身边好一会儿，半晌后她才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了起来。 是自己忘了呢，娘亲、她和雍儿是只有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但他们的父亲却是有很多的姬妾和女人，而她们又为他诞下了她和雍儿的那些兄弟姐妹们。 父亲在这个家里，从来就不是只属于他们的。父亲，是一个谁也不可以独占，是大家必须去共有的存在。 梁媗突然觉得无味了起来，而这时她的手却别人拉了拉，梁媗低头看去，原来是雍儿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边，抓紧了她的手。 刚刚还觉得有些冷的梁媗忽然就朝梁雍笑了笑，然后牵着他就往沈氏身边走去了。 看着那安静离开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梁思玄先是一怔，然后便抬眸向沈氏望去，可在她的脸上，他却什么情绪都没有看见，有的只是那仿若什么都不会在意的冷漠。 “人在哪里？”梁思玄开口了，他问月秀坞的人在哪。 “就在外面，老爷是要让他们进来吗？”弄琴在沈氏向她点头后，才对梁思玄躬身回道。 “不用了。”说完，梁思玄就向院外走去，而沈氏也没再说什么，就任着梁思玄忽然转身离开，徒留下了一地斑驳的光点，那是刚刚丫鬟们才点上的七翅玛瑙圆珠乌银灯，橘黄色的光芒，可却照热不了深秋的寒意。 …… …… 中秋佳节，月圆人团圆，在各个张灯结彩的街道之上，此时的灯会才是今天最热闹的时候，一个个精心打扮过的少年少女，现下全都集结在了建安城中每一个挂满了彩灯的地方。 而今天梁媗是早就和钟晴约好了的，要相约一起去逛灯会，只是在快已逼近约定好了的时辰的现下，梁媗却仍没一点要出门的准备。 她就只是和梁雍一起担心的偷偷睇着沈氏，在沈氏看过来时，他们两人还得立刻转头，假装正在欣赏四周朦胧的灯光。 “好了，别再偷偷摸摸的了，你们想说什么？” 沈氏在梁媗和梁雍第无数次偷望她后，终于自沉默中开口了，梁媗立即也赶忙说道：“娘亲，要不我们一会儿一起去逛灯会吧，这一年一次的中秋灯会，不去太可惜了。” “对对，娘亲，我们一起去吧。”也不知道梁雍是和梁媗一样的处于对沈氏得担心才这么努力的附和，还是他纯粹就只是想出去玩罢了，反正他在梁媗的话落后，就立刻点头，而且还抱着沈氏娇缠道。 沈氏淡淡地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却向梁媗说道：“我就不去了，雍儿的身子如今也不宜出府，你今天不是已和钟尚书家的小姐约好了要一起去逛灯会吗？时辰也不早了，你快去吧。” 沈氏此时的神情淡淡的，和平日几乎没什么不同，但梁媗却就是放心不下，她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离开？ 可不等梁媗再说什么，沈氏就直接对弄琴吩咐，让她掌灯，亲自把梁媗送回小云曛去梳妆更衣，准备一下出府的事宜。 这下梁媗就没法了，她只好在梁雍哀怨的目光里，对沈氏行礼告退，然后先回小云曛去准备了。她今天和钟晴的约定，还真是不好不去的。 不说钟晴在与祁玚的亲事历过几经波折之后，终于是在中秋前给定下来了。虽说文帝现下还是在缠绵病榻之中，但有了孟太妃的懿旨，这事也算是板上钉钉了。 钟晴在这个亲事刚定，她自己的心绪也还未完全稳定，以及此时正是要开始与二皇子妃杨氏频繁走动的时候，钟晴却放下了那许多事，专门与她赴约来了。这样的盛情，要不是梁媗实在担心沈氏，她是不会耽搁的。 更何况今夜，说不得长平公主也会出现呢，那她就更不能缺席了。 梁媗心里想的事极多，可现下时辰的确是不早了，在回到小云曛急急忙忙的梳妆更衣后，念湘先料理出门时要准备的所有东西和调遣随从，而梁媗则是在走之前要到南兰溪畔去再向沈氏行礼请安。 她一路匆匆忙忙的从小云曛就又回到了南兰溪畔，可梁媗还没靠近大门呢，就看见了一个意外的人站在那儿。 “荣木？你怎么会在这里。” 梁媗惊奇的看着正从南兰溪畔里出来的荣木，实在是有些惊讶，难不成是父亲让他过来向娘亲说什么事情吗？还是让荣木送了什么东西过来？ 这在往日倒都是正常的，不需要奇怪，可现在父亲让荣木来做这些事，似乎就有些不大对了吧？ 梁媗神色渐渐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但因现在天色早已暗了下来，荣木又微微垂着头，所以并未看见，他就只是对梁媗躬身笑道：“是刚刚跟着老爷回来的，现在老爷吩咐我去一趟大厨房，让厨娘们再做几道四爷爱吃的菜送过来呢。” “父亲？” 梁媗更惊了，父亲不是去月秀坞了嘛，他怎么会又回来了？ 梁媗有些出神的看着荣木，而荣木就算不抬头，也知道梁媗现在的表情是什么，因为刚才在月秀坞听见了梁思玄要回南兰溪畔时，他的神情也是这样呆呆愣愣的。不过，他可不比三小姐，现在可不是他能在这里傻站着的时候。 “三小姐，老爷吩咐了我去大厨房，我不好耽搁，这就先告退了。” “哦，好，那你就快去吧。” 梁媗颇有些后知后觉的让荣木退下了，而她则又在南兰溪畔外愣了好一会儿后，才突然轻轻的举步向着前面靠近，可就在南兰溪畔守门的婆子一见到她，就要笑着给她行礼时，梁媗却挥手示意她不要说话，自己则静静的立在了大门处一动不动。 此时，夜风正凉，但随着一阵阵长风吹来的时候，梁媗却也听见了梁雍那极度高兴的清脆笑声，以及父亲和娘亲轻轻浅浅说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