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晴天下雨浇王八
胡卫东、齐东强、金贵和王三蛋蹲在大商店的门口，你一句我一句，边休息边唠嗑。大商店中午不下班，门虚掩着，里面的人正在午睡，谁要买东西得现敲门。 他们几个翻遍了口袋，也没有找到哪怕一分钱，于是sao动的心渐渐沉寂下来。要是不买东西，小孩子大中午的贸然闯进大商店，会遭到极其恶劣的对待。售货员其其格半道被吵醒时，脾气是很大的。其其格发脾气时只用汉语骂人。在这肃静的中午，她那嚎叫一样的、生硬的、不堪入耳的汉语的骂声，也许半个场部都能听得见。 “东强，你的挎包里装的啥东西？”金贵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齐东强脖子上的军挎包。 齐东强假装没有听见，他故意岔开话题，指着远处从场部办公室里刚出来的一个人，说:“你们看，又一个‘见平倒’！” 军马场把头一天喝多的人称为“见平倒”，头天喝醉酒领导是不给放假的，除非当事人不省人事。所以害酒的人非常难受，又必须得上班，除了恶心头晕的症状以外，他们看见平的地方，哪怕是台阶、木板，总是忍不住倒下来躺一下。谁头一天喝多了，老远就能看得出来。 只见那人在办公室门口的台阶上躺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站起来，朝大商店方向走过来，边走边弯腰，明显是在呕吐。 这时猛的刮起了一阵风，大晴天的，突然落起了雨点。雨点很大，而且下得越来越急了，那人也很纳闷地看了看天空，接着快步朝大商店跑来，大商店门口的雨搭底下可以避雨。 “晴天下雨浇王八。”金贵看着那人一路小跑的狼狈样，幸灾乐祸的说。胡卫东、齐东强和王三蛋也附和着发出一阵坏笑。 那人越跑越快，到了近处一看，原来是金福山。因为他戴着一顶很时髦的簇新的前进帽，遮住了半个面庞，所以金贵没有看出来晴天挨雨浇的大王八，竟然是自己的爸爸。 金福山站在雨搭下避雨，见几个孩子神情怪异，没有一个人跟他打招呼，反而全都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金福山觉得有点奇怪。再一看儿子金贵满脸汗渍，衣服上都是泥土，便用严厉的口气问道:“你中午回家吃饭了吗？” 金贵没有回答爸爸的问话，只是赶紧站起身来，向几个小伙伴说:“我回家吃饭了，下午在修配厂集合。” 金福山发了脾气，撵上去朝儿子的屁股上就是一脚，骂道:“你他妈的成天跟老杨头泡在一块儿，下午不许出来，把家里的菜园子浇一浇，旱得冒烟了！作业不写，家里的活儿也不干，你他妈的想造反呐？” 金贵满不在乎地挨了这一脚，头也没回，朝家里跑去。金福山见雨停了，也气呼呼的跟在儿子后面回家了，他边走边骂:“就他妈的一小阵晴天雨，一点儿都没糟践，全淋在我脑袋上了！” 金贵终于走了，齐东强连忙打开军挎包，拿出来报纸包着的四根*花。他递给王三蛋一根，王三蛋嘴里虽然说着，我刚在家里吃完饭。但是他的手却不争气地伸了过去。 这也难怪，家里面做的饭，怎么也不如又脆又甜又香的*花，七八岁的孩子，甜的东西总是吃不够。别说只有一根，就算再多两根*花，王三蛋也能笑纳了。剩下的三根，齐东强与胡卫东二一添作五，每人一根半。虽说有点吃不饱，但是挺到晚饭时候，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三人狼吞虎咽很快吃完了午饭，互相看了看，都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胡卫东摩拳擦掌，对王三蛋说:“来，来，我驮你溜一圈，让你看看我的技术怎么样！” 王三蛋虽然跟胡卫东同岁，但是个子矮了差不多一头。他还没有学会骑自行车，不过对胡卫东的车技，王三蛋一向是深信不疑的。他高兴地爬上了自行车的后架，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信得过靠得住的胡卫东。 胡卫东采用“掏裆式”骑着自行车，摇摇晃晃的驮着王三蛋，歪着屁股蜷着腿斜挎在车座上，一下一下用力向前蹬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齐东强的视野。 场部的各条街道上都没有什么人，人们不是在午睡，就是在自家的菜园或自留地里忙活着。视野开阔，通行无阻，胡卫东顶着火辣辣的日头，尽情的驰骋疆场，一直骑到口干舌燥。 他对王三蛋说:“渴了，到你家喝水去吧！” 刚进王三蛋家的院子，那条威猛的大黑狗就迎了过来，它凶恶的叫了两声，然后有点疑惑地看着进来的两个人。 胡卫东怕狗，连忙喊了一声:“锤子！” “锤子”是大黑狗的名字，这个名字是别人给起的，用来调侃四川人王国志。这条狗有点傻，或者是一条有着严重残疾的狗。别的狗都是靠嗅觉分辨事物的，“锤子”却只靠眼睛和耳朵来判断熟人和生人，但是它的眼睛好像也有毛病。连对它爱护有加的小主人王三蛋换了衣服，它也会威胁着叫上几声，听到王三蛋的呵斥之后，“锤子”才恍然大悟。 有一次，王国志家吃狼rou，那时候“锤子”还是一条小狗，大家都说狗是不敢吃狼rou的，王国志不信，与在他家吃狼rou的几个人打赌。众人走到街上，叫来了几条邻居家的狗，然后扔给它们几块狼rou。 那几条狗跑过来，闻了闻狼rou，有的发出一声哀鸣，围着狼rou团团转，有的一闻之下，马上跳开。有一条胆小的狗甚至转身就逃，还边跑边尿，显然是被吓坏了。 这时候，在外面玩耍的“锤子”回来了，它看到狼rou，高兴得直摇尾巴，凑到跟前大快朵颐，吃得异常香甜。大家一致认为“锤子”的智商有问题，这是一条反应迟钝的傻狗，它敢吃狼rou，并不是因为勇敢，而是缺乏敏感的天性，是“无知者无畏”的表现。 胡卫东听说过这件事，不过他认为，一条狗就算傻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聪明的狗，还不是一样爱吃屎？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到外屋的大水缸边，痛快淋漓的灌了一肚子凉水。王三蛋的爸爸mama和两个哥哥大铁、二铁，横七竖八地躺在一铺大炕上，鼾声如雷。 担心齐东强等得着急，胡卫东加快了自行车的速度，他吼叫着用力蹬车，强烈的颠簸，刺激得王三蛋快乐无比惊叫连连。这时候，从一个街角杀出来一条好汉，大脑袋，斜楞眼，正是打狼小英雄钱老五。 钱老五的手中拿着一块吸铁石，似橡皮样大，来源于某一品牌的废旧收音机。他一步窜到胡卫东的自行车旁，不知是轻车熟路，还是灵感的突然迸发，钱老五拿着吸铁石一下一下地吸着自行车的铃铛，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钱老五沉浸在其中，不能自拔。 胡卫东骑着自行车，后面还驮着王三蛋，来自钱老五的突如其来的干扰，让他很生气。胡卫东喊道:“滚开，离我远点！” 钱老五嬉皮笑脸地回答:“你骑你的，别管我。我就是听个响儿，又弄不坏你的自行车！” 胡卫东感觉不妙，因为自行车已经开始不听他的cao控。情急之下，他只好边骂人边松开夹着车座的右胳膊，去扒拉没完没了的钱老五，如此推拉拍打几个回合，自行车终于失去了平衡，只听到“哗啦”一声，胡卫东、王三蛋和自行车一起倒了下去，摔得人仰马翻。 胡卫东摔倒之后，左胳膊传来一阵剧痛，在他的摸爬滚打的生涯里，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强烈的疼痛。胡卫东忍痛不过哭了起来。他边哭边对着尴尬的钱老五破口大骂，骂的内容照样是不堪入耳。钱老五被骂得生了气，好在他自知理亏，只是不咸不淡地还了几句嘴，掉头就走了。 胡卫东哭了一会儿，觉得胳膊好像没有那么疼了，他努力的站起身来，发现胆小的王三蛋还跟以前一样，一遇到事情，就逃的不知去向了。胡卫东只好咬着牙，忍着痛扶起了自行车，然后推着自行车哼哼唧唧地朝大商店走去。 齐东强看见眼泪横飞的胡卫东时，不禁大吃一惊，当他得知是钱老五首先发起挑衅的，便向胡卫东建议，下午去找金贵，来个围追堵截，把钱老五打个鼻青脸肿。 胡卫东疼得呲牙咧嘴，斗志全无，只是想着赶紧回家。齐东强帮他脱下外衣，看他的左胳膊已经肿起来不少，齐东强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痛得胡卫东又哭了起来。 胡世文坐在炕边，胡卫东站在爸爸面前，把那只受伤的胳膊举给他看，就好像这只胳膊是爸爸给弄伤的。 胡世文知道儿子的德行，平常只在外面厉害，回到家里就矫情，再加上几杯酒下肚，感觉困乏的很，就假装看了看，说:“没事，就是挫伤了，找你奶去，吃一点云南白药。” 酒桌那边的爷爷孟和老人也高声大气的对胡卫东说:“吃一粒云南白药里面的保命丹，晚上我用药酒给你搓一搓，就没事啦！” 胡卫东没办法，只好进里屋找奶奶吃药去了。进屋前只听到二舅爷对爷爷说:“姐夫，包布和长官又回到元宝镇了。” 又听到爸爸不满的声音:“什么长官、长官的，新中国没有什么长官，你们能不能说点正确的词汇？这要是在前两年，二舅，你又得进学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