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约
从前有这么一个姑娘,如果人生分四季的话,大概二十岁之前,她的人生都是春天。 河边浣衣,与兄弟们嬉戏玩闹。 家中织布,与老爹相互吐槽。 稍微遗憾些的,是她那知书达礼的丈夫,在姑娘生完儿子之后,不久便溘然长逝。 姑娘并不知道,这是秋风瑟瑟,凛冬将至的征兆。 那会儿正是东汉末年,天下动荡得很,四处都有恶霸土匪。 有个叫李寿的,正是这般角色。 某月某日,姑娘的父亲冲撞了李寿。 李寿冷笑一声,拔刀便斩掉了父亲人头,转过身,还继续横行乡里,无人敢管。 最多防备下姑娘的兄弟,怕兄弟们为父报仇。 姑娘在父亲坟前哭的很惨,兄弟们还安慰她,说放心,天道有还,血债血偿! 可惜还不等兄弟们报仇,汉末的瘟疫席卷而来,姑娘的兄弟全都死在瘟疫之中。 只剩姑娘和幼子,孤零零飘荡在人世间。 乡村寥落,炊烟袅袅,姑娘的儿子还年少不知愁滋味,四处跑着去玩。 一时间悲从中来,姑娘泪如雨下。 那天,姑娘的儿子从外面回来,眨着大眼睛,说娘,我今天看见有人办宴席了。 儿子想了想,说那家人姓李,我听人说,他家大人在庆祝赵家三兄弟已死,再也不怕有人替赵君安报仇了。 “娘,赵君安是谁?” 赵君安便是姑娘的父亲,姑娘双唇抖动,热泪夺眶而出,她揽着儿子,目光直视远方。 姑娘对自己说,父母之仇,不与天地同日月,不杀李寿,活复何求? 那天以后,姑娘买来一柄长刀,日夜苦练,或许不知谁传授过姑娘武功,又或许姑娘只是一遍遍提升自己的速度与力量。 但无论如何,消息传到李寿耳中,还是让他稍微忌惮了一下。 于是乘马带刀,常年有人护卫左右。 十年,姑娘没能得到报仇的机会。 有闺蜜劝姑娘,说要不就算了吧,你儿子也快要长大成人,不如让他报仇,你毕竟是女流之辈,何苦犯险? 姑娘摇头,说如果我像你这么想,我一定杀不了李寿。我不觉得我犯险,我准备了十年,李寿逃不过我手中一刀。 闺蜜撇撇嘴,暗自传出去,邻里街坊常年笑话着姑娘。 好在姑娘的儿子很坚定,既支持他娘,又饱读诗书,出落得越发坚毅。 家里揭不开锅,儿子便去找点工作,帮人劳作,换些饭来吃。 姑娘看着儿子,每每眼眶都会湿润,但儿子朗然一笑,晃晃书本,说这里边讲的忠孝信义,本来我不懂,是娘让我懂的,这可比我挣几顿饭厉害多啦。 姑娘摸摸儿子的头,破涕为笑。 那天,晚雪初晴,春风料峭,姑娘推着小车,单刀佩在腰间,不远处李寿正乘马走来。 姑娘凝起目光,小车猛的往路中间一挡,单刀出鞘,指着李寿一场大骂。 这会儿还有人笑,说你一个姑娘家,不想着委身于贼,下药害死也便罢了,连偷袭都不上,那还有什么机会? 姑娘不答,双目如冷电,单刀一晃便似紫电青霜,惊雷般劈入人群! 李寿大惊失色,打马便走,姑娘身手不停,径直一刀斩在马身,李寿被掀翻在路旁丛林。 姑娘出第三刀,斩中树干,入树颇深,当即弃刀去夺李寿佩刀。李寿手正按在刀柄上,见姑娘追来,窥见破绽,纵身半空,目光亮起,便要一刀从天而落! 一只手,从下向上撩出,精准的掐断了李寿最后的希望。 姑娘出手,捏住了李寿的喉咙。 姑娘冷眼斜睨,慢慢夺过李寿的佩刀,再度刀光一闪,鲜血四溅,飞起好大一颗头颅! 姑娘提着头颅,脸上血也不擦,她仰天向父亲与兄弟问了声好,就大步走向县衙。 姑娘是去自首的。 史书上没有写衙门里的长官,何时与姑娘相识,又是否曾偷偷关注着姑娘。 那位叫尹嘉的长官,只是在姑娘来自首的时候,放下官印,愿与姑娘一并亡命天涯。
姑娘笑了笑,说报仇身死,妾之本分,结罪理狱,君之常理,不敢苟生,以枉国法。 即便如此,尹嘉还是没有给姑娘定罪,他就拖着,能拖多久是多久。 几个月后,没拖来斩首的命令,却赶上了朝廷大赦天下,姑娘释放出狱了。 儿子和尹嘉都大笑着在外面等她,春光明媚,骄阳似火,姑娘笑出两行泪来。 姑娘名叫赵娥,这个故事在后汉书,三国志,还有列女传中均有记载。 儿子名叫庞淯,更是英雄俊才。 那年有个叫张猛的造反,杀了原来的长官,并下令不许有人为原长官哭丧收尸。 当庞淯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与原长官素不相识,却偏偏要辞官远走,去为长官一哭。 庞淯说,我哭的不是这个人,而是哭今时今日,竟然无人敢为忠义收尸。 张猛为之动容,不敢加害。 庞淯后来被太守徐揖任用,时日不久,便有叛军围城。 庞淯夜坠出城,去向临近郡城求援。 那两位郡守不肯发兵,疑心庞淯所言不实,庞淯决绝拔剑,便要自刎当场。 救人如救火,一刻迟不得。 两位郡守终于信了,奈何等到大兵赶到,太守已经城破身亡。 庞淯面沉如水,带兵平叛,为太守收尸报仇。 很多年以后,庞淯被曹cao启用,封关内侯,与他母亲一样,都是善终辞世。 儿子身处乱世,见多了背叛与茫然,每每迟疑的时候,他都会想起母亲的手。 那个姑娘,从前浣衣织布,十指青葱,后来一朝惊变,双手满是握刀老茧。 儿子就淡淡一笑,说有其母必有其子,娘,我可不能让你丢人。 那会儿,估计姑娘已经在天上与家人团聚,天河畔浣衣,玉殿里织布,闻言轻轻挑眉,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