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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二回 落花浮流水

    第四百三十二回

    太行山脉虽然不是归宁封子管的,可他头上顶着五岳真人的衔儿,可不是光用来摆着好看的,凡是中原之内的山河,都能感受到他神识的共鸣。㈠㈠㈧㈧

    宁封子凝着眉心,远眺山间层叠的茫茫夜色,很快便寻到了一处不同寻常的气息,应该是容落的所在了吧。他默默想着,顾不得自己还腰酸背痛腿脚乏力,隐遁身形提气往那边赶。

    殊不知自己面临的正是个硕大无底的陷阱。

    ……

    李承乾利用自己的威压,成功说服了刺史便带剩余的暗侍乘夜入山了。他的动作一点儿不慢,雷厉风行的样子叫长期跟随着他的暗侍都吃了一惊。

    还有暗侍悄然腹诽道:只要涉及到秦大人的安危问题,太子殿下智商就全部归零。

    记得上回高尚书请太子离开长安亲探民间,秦大人固请以自身相替,可是太子殿下那么高傲的人,完全不领秦英的人情,非要向陛下写奏书道,自己的腿疾已经无碍,早应该为国为民做事了。

    陛下看完奏书没有做出回答,于是李承乾又写了一份,比之前言辞还要伏低谦逊的东西。

    长孙皇后爱子心切,不想将李承乾放出皇宫历练闯荡,便在陛下的耳边吹了吹风,却看陛下沉稳的面容露出一丝松动:“朕觉得,他们俩是在变着法儿地要求同行。”

    “陛下……”长孙皇后明显还想说什么,但是被李世民挥手打断了。

    他注视着窗前晦朔的灯烛影儿道:“他们断袖情深,我们拦不住,不如放手叫他们一块儿出去捣腾。说不准这一趟同行,他们的关系反而能疏远些。”

    她闻言思索开来,用精心修饰过的豆蔻指甲轻轻摸着下巴:“陛下是指他们同行时,会生出不可调和的矛盾,之后现彼此不适合吗?”

    李世民点点头,深谋远虑地下着结论道:“毕竟都是蔫儿里坏的,生来有着反骨的人。矛盾在旅途中避免不了的。等他们回来且看展。”

    长孙皇后赞同着陛下主意高明,转而想到秦英的另一个身份,是河东裴家的小娘子。若秦英和李承乾当真在此次同行后分道扬镳,是否就不用她帮着秦英保媒拉亲了?

    这么一个要相貌有相貌,要心眼有心眼的小家伙,放她回到方外太可惜。秦英以女装身份留在后宫,对承乾日后登基会有用处的。

    七窍玲珑的心在轻重缓急里,兜兜转转了几个来回,长孙皇后便笑着问道:“承乾如今的年纪正合适定亲,若他真能放下了秦英,陛下觉得哪个世家贵女,能够得到东主后宫正主的位置?”

    李世民听她把话头引到了轻松的一面,执起她的纤纤素手也微笑道:“皇后心里有了人选便直接选定吧,朕不参与后宫之事。不过……”他想起什么似的平复嘴角的弧度,“朕不愿让太子妃位,落在太上皇倚重的旧臣之后手里,比如河东裴家。”

    长孙皇后被这最后几个字击中了心房,面色不由自主地僵硬一瞬。

    幸而李世民没有现她的异样,拉着她坐在软榻上,促膝交谈起了旁的事情。

    那夜之后陛下便表了态,出乎诸人意料地,把李承乾和秦英一起赶出长安,美其名曰随行刺史视察水患,实际安了棒打鸳鸯的心。

    李承乾离宫之时把自己的暗侍都带走了,暗侍们去年就晓得,太子对侍医秦英非同一般,如今看来两者的暧昧关系更是突飞猛进,不仅同房而寝,李承乾还真的将秦英,捧在了心尖尖儿爱护着。

    可惜外人都旁观地门儿清,当事人秦英却还一派云里雾里,迷蒙地像是还没有开过情窦的小娘子。

    最后精于八卦的暗侍,只好将秦英的迟钝表现,解释为“郎君的心智育通常比较缓慢”了……

    至于太子殿下为何小小年纪,就将一颗心牢牢拴在秦英,那不解风情的榆木身上——他们的太子殿下是聪颖早慧好吗?怎么能与秦英同日而语!

    暗侍对太子殿下可谓是一派忠心耿耿,在深暗山林间赶路,前后簇拥着李承乾,每过走一刻左右便停下步子歇歇,格外照顾着李承乾的腿。

    可惜李承乾视而不见,满心都挂记着秦英到底怎么样了。

    如果用个不恰当的形容,便是“落花浮流水,妾有意郎无情、满腔芳心空错付”。

    ……

    秦英和容落被山匪反绑着双臂蒙着眼,跌跌撞撞地行在溶洞中。这条溶洞的最大特色,就是岔路口儿众多。即使他们一行人的后面,远远有李承乾的暗侍追踪,然而岔路太多也是无从分辨,山匪究竟走了什么路径脱身的。

    领头的山匪也是很有阴险计谋的,看过了容落的真面目,起初有点儿怜香惜玉的心思,到后来便全磨没了,他在每条岔路口处,都用横刀顺着容落的肩伤,毫无犹豫地割下去,让止住的血再次汩汩流出,洒在周围的山壁。

    容落看着柔善好欺,内里却是个很有骨气的,被人这么残忍的折磨,还坚持一声不吭,反而加剧了山匪的凌虐之欲。

    不过他这副化身和人是相差不多的体格,强忍着也不可能抗住一次次加重的伤势,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短暂时间,他终于起了高烧,口中出倒抽般的喘息,浑身战栗着再也走不动。

    秦英看不到却能感觉到容落的情况很是危急,诸人已经伴着容落的倒下而停之行进,她大喊一声阿耶,便愤怒地挣开了双臂上紧紧绞着的布带,扯下自己嘴里堵着的布,嗅着腥甜的铁锈味儿往容落的方向摸索过去。

    “若阿耶被你们弄出个好歹,我不会放过你们的!要杀就杀,玩弄人命的你们简直是禽兽不如!”秦英抬头放了两句狠话,摘了眼前的黑布为容落包扎。

    现在他昏了过去,肩伤已经经受过了无数横刀刀锋磨砺,狰狞的血rou中隐隐露出白色的白骨。

    秦英不争气地酸了把鼻子,含着眼泪处理对方肩伤。

    她不晓得他一个山神被人磨了这么久的刀为何不抵抗。可是她清楚容落是帮她堪舆风水才落到这个地步的。

    见到容落如此虚弱,秦英几乎把所有责任都堆积在了自己身上。

    如果她没有向刺史提出治山之策,如果她没有在和诸人意见不合时一气之下登丘,如果她从没有遇见过他……就算容落感觉到山匪的存在,也不会现出真身的。

    千错万错,都是她的过错。

    秦英眼泪不争气地顺着下颌滑下。

    当然她不知道一点,容落选在此处溶洞,叫秦英等人进来堪舆,就是现了洞中地势,和过去相比有些改变,似乎是人为所致。山神的能力也有限度,透山而观看不确切,他便引了人迹探寻溶洞的秘密。

    前因后果在冥冥间就有着纵横交错的联系。

    秦英打开自己包袱里放置的医箱针盒,拿细桑线缝起他的伤口,撒了一把金疮药粉止血,包扎无误才敞开了抑扬顿挫的声调哭起来。悲痛模样确实挺像是容落亲儿子。

    毕竟能隐藏性别,在朝堂庙宇中做那翻云覆雨的手,演技登峰造极的秦英,这项造诣是无人能比的。

    这下让定力不足的山匪们不落忍了。

    就有人试着拐弯抹角地求情道:“这父子两个一伤一闹,还强带着做什么?”

    “臭小子你懂什么?”领头儿的那人伸手,敲了对方一个重重的爆栗,“把人弄醒了,就赶紧上出城的路。”

    可是秦英护着容落不让人动,双目红肿拼死拼活的狠样儿,就像山里一头茹毛带血的猞猁,领头儿的那人拔刀出鞘一半,才逼的秦英放宽了一步底线:

    “别绑我们,等阿耶醒了,我们主动跟你走。”

    “你们不会趁机跑?”领头儿的那人危险地眯起了眼。

    “阿耶路都走不动了还能跑什么?”秦英泼辣地往回呛了一句,明亮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对方,做惯了高位的那番气势显示无余。

    也许是她旗鼓相当的强硬镇住了那人,他大马金刀地跨坐在一块钟乳石上休息,后用轻蔑的语气道:“哼,谅你们也不翻不出我的眼皮子。来人给秦三解开了布带。”

    秦英让山匪们动摇了一些,吊在半空的心气儿却还回不到实处。

    ——这帮人出城是要去哪里呢?之前领头儿还说要把人质塞进牛车拉的草垛子里,移动的草垛子不是拿来装运粮米的吗?难道他们挂着山匪名义,却做着走私粮米的事?

    如今每个州府郡县都设有义仓,粮米之间有所传输,也都是有官府批文的,再由官府派出的人专程押运。

    山匪走私粮米必然有利可图,十有**是倒手转卖,那么他们背后又是否和官府勾结在一起?

    只是一方溶洞里,会有山匪唱着文言的,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劲儿。

    秦英一时间心绪百转千回,连容落悠悠转醒的时候都错过了。回过神来就看容落扯着嘴角,对自己露出淡淡笑意,似乎告诉她区区小伤无碍。

    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一整张脸,她慌张地用脏兮兮的袖子擦,却将自己擦成了花猫。

    “别哭啊。你师父宁封子若知道了你为我哭,可是要吃味的。”容落昏了一次恢复大部分体力,动作优雅地站起身,抚了抚自己衣摆上的灰,给秦英传了道心声。

    “先生认识我师傅吗?”秦英惊讶地张了张口,默默用心声问道。

    “不止如此。”一贯亲和的容落难得没有多言,脑中刻意忽略了他和宁封子度过的荒唐昨夜。他们都老大不小了的活了千年,却还打着光棍儿,这也就罢了,两个老光棍凑在一处不堪寂寞地滚了床单,这怎么好意思让外人道也?

    即使秦英是宁封子唯一一个弟子,也不能知晓内情。

    容落坚定地保持着自己的立场。

    ……

    李承乾还是来晚了一个时辰。他和暗侍们顺着溶洞,试过多条路径后,误打误撞地寻到了秦英他们的离开的踪迹,可是不见丝毫人影,气得李承乾有七窍生烟的趋势。

    出身高贵的太子殿下在气炸的同时,低低爆了一句粗口,周围的暗侍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暂时性耳背。

    “纥干承基。”问候了一遍山匪们的祖先宗亲,李承乾开始找别人的茬儿,被他点到的纥干承基单膝曲下施礼,“秦英要冒险救人,你怎么不竭力拦着她?”

    只见对方狡黠地眨了眨眼,垂诚恳道:“小的既说不过秦大人,也不敢真刀真枪地与她动手。何况秦大人的心意已决,如何能受他人阻拦?”他跟着李承乾的资历很长,说话也是懒懒散散漫不经心的腔调。拿捏李承乾的死xue,手法是十分精妙的。

    他很机智地把自己看丢了人的过错,都搁在了喜欢虎口拔牙的秦英身上。

    若要让纥干承基承担太子之怒,只怕这身皮都要退了去。

    但是秦英就不一样了。她是李承乾相当心仪的人,太子殿下再怎么生她的气,也就用一时半会的功夫而已,过后基本忘得一干二净。

    李承乾这次没有那么好打,闻言怒火更是攻心,抽出对方的腰间佩刀准备砍人。

    纥干承基象征性地偏了偏脸颊,刀锋在他的左脸上划出凌厉血线。

    李承乾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尽数苍白:“本宫记得几个月前对你说过,若是她再次受伤,我便拿你是问。”

    对方神色犹如冰雕一动不动,仿佛被太子迁怒的不是自己,平静地回答道:“殿下莫要过于担心秦大人,她远比您想象的要坚强。”巧的是他在几个月前,便说过与之相似的回答。

    记忆中纥干承基的轻笑犹言在耳:

    “殿下到底是小瞧了秦大人。她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同样也知道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

    李承乾怔怔然地望着刀锋上的一线血痕,心里有些茫然若失。

    他所喜欢的小娘子太过独立,总是不受他所提供的舒适与安逸。

    这让他的颜面无疑是连连受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