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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与不治】

    刘金平真是祸不单行,自己弟弟刘银平在医院去世后不久,老婆王桂芳又莫名其妙病倒了,最后一查,竟然是zigong癌,这可急坏了刘金平,只得一面变卖家里能卖的东西,一面四处借贷,总算筹到了一笔钱,将病重的妻子送进了医院。

    妻子住院后,起初刘金平还是日夜守候,把王桂芳照顾得无微不至,可时间一长,老婆的病始终不见好,而筹到的钱也都花得差不多了,为了能继续筹钱给妻子治病,刘金平只得请医院里同病房的人帮忙照看点儿妻子,自己则再次重cao旧业,担了担子弄些水果来卖,还得时时提防城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还是因为最近太累,刘金平现在眼力没有以前好了,见了城管也没以前跑得快了,这天刚卖了头一个客人,就被城管给逮着了。对方开着一辆车,直接停在刘金平面前,他还没来得及收担子,水果连担子和秤就都被上来的几个城管给没收了。

    刘金平还愣着呢,人已经将东西都都抬车上去了。他这才反应过来,忙冲上去给城管跪下,哀求道:“求求你们,饶了我这一次,我也是逼得没办法了,老婆还在医院里等着治病哪……”

    没人理他,城管们都很快上了车,其中一个走到最后的一面关上车门,一面从车窗内抬头出来说道:“得了吧你,编,继续编。为了赚几个钱,你连自己老婆都咒上了。”

    刘金平继续哀求道:“我真没撒谎,我老婆得了肝癌,我……”

    “还是癌症啊?那我告诉你一句话,真没钱就不用治了,反正癌症是治不好的。”

    “求……”

    “开车。”对方已经懒得再理会刘金平,直接吩咐道。

    车子很快绝尘而去,刘金平还是跪在地上,怔怔地望着冒烟的车屁股,猛地抽了自己两个嘴巴,骂道:“你怎么这么没用?”

    “金平,我这病反正也不能治了,不如咱早点儿回家吧,成天住在这医院里,太花钱了。”王桂芳说道,她虽然还不知道刘金平今天的东西都被城管给没收了,但是从老公疲惫痛苦的神色来看,自己正变成家里的又一座大山,沉重地压在丈夫身上。

    本来为了供孩子读书考大学,他们就已经入不敷出了,现在她又病了,每天的医药费都是一大堆,对家里来说更是雪上加霜,再加上她今天见到同住病人袁长娥被丢在医院里等死的惨景,不由得萌生了与其等到将来再放弃治疗,还不如现在就早点儿回家,抓紧最后的时间给家里多做点事的想法。

    “那怎么行?我说啥也不会放弃你的。你安心治病,有我呢。”刘金平忙道,为了岔开这个话题,他又指着另一张刚刚空出来的病床问道,“人呢?”

    “她回家去了。”王桂芳的注意力果然转移了。

    “她不是昨天才进的医院,咋今天就回家去了?”

    “听说她老公没打招呼就把她工友捐给她治病的钱都带回老家去了,所以她才刚进来就又出院了。”

    “居然有这样的人?禽兽不如。”刘金平说着狠狠地啐了一口。

    王桂芳眼角湿润了,道:“其实想想那个男人说的也有道理,反正治不好,还不如不治了。金平,咱回家吧。医院不是我们这种人住的。”

    “啥叫‘反正治不好,还不如不治了’?那反正人是要饿的,还不如不要吃饭了。你别管那么多,安心治病,有我呢。”

    一个月后。

    刘金平再也想不出自己还能从哪儿筹钱了,亲戚朋友都借遍了,有不少都是第二次伸手问人借钱了,好多人都劝他:“算了,你们夫妻一场,到现在这个地步,你也算是尽了心了,不要再往里砸钱了。那可是个无底洞啊,别到时候人没了,钱也没了。”

    “求求你,再给借点儿吧,我们夫妻俩以后当牛做马都要还你。”

    “不是我们不肯借,关键是治了没意义,这个是绝症啊。”

    “……”

    刘金平好话说尽,却还是没人肯再借钱出来,也难怪,自己连第一笔欠款都还没有还清,别人怎么会放心再借钱给他。再说了,老婆的病真不是那么好治的,治了这么久,花了十几万,却连个起色都没有,这让刘金平无论如何也要给老婆治病的决心开始动摇了。

    “桂芳,你近来觉着好点没?”刘金平这天一到医院,就一如既往地问道。

    “我,我,还是老样子。金平,这病反正也治不好,不如我们还是早点儿回家吧,只要能和你安安稳稳地守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王桂芳说道。

    老婆越是这么说,刘金平反而越是难以放弃,她都这么替自己着想了,自己咋能中途撒手不管了呢。可这钱究竟上哪儿弄去?

    “刘金平,你老婆王桂芳下一期的治疗方案已经出来了,必须马上手术,这费用又得预缴一回了。如果你还打算继续治,就赶快去把钱交了吧。”

    “多少?”

    “你自己去划个价不就知道了。大概也就四万来块钱吧。”

    “多少?四万?你们是抢钱还是治病啊?”

    “当然是治病。她的身体情况只能选择这种手术方案了,还不保证不扩散。如果你真没钱了,不打算再治了,那就带着你老婆赶紧回家吧,该吃吃,该喝喝。”

    “我们治了那么久,你现在才说这种话?”

    “什么叫现在才说,当初不就告诉你了吗,这种病也是没得保证的,有钱你就治,没钱就回家,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刘金平无言以对,别人说的也是在理,只是在情感上,他怎么也不愿意接受得带着妻子回家等死的现实,只要妻子还有得治,他心里就始终存在着一线希望。

    想到自己以前见到过在路边求助的人,刘金平这天也抛弃所谓的自尊,跪到路边去了.

    一开始刘金平还不敢抬头,害怕别人看到自己的脸,可是他偶然抬头时才发现,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但是几乎每一个人都是目不斜视地从自己面前经过,步履匆匆的人们很少有时间停下来仔细去读他所写的“妻子得了癌症,急需救命钱”之类的粉笔字。

    跪了半小时,刘金平要钱的碗里还是空空如也,这时候他倒突然希望有人能多看他几眼,关注下自己了。

    就在此时,一个衣着褴褛的断腿乞丐慢慢蹭了过来,看了一眼刘金平,在他身边不远处坐下了,冲他低声道:“喂,新来的,跪远一点,这是我的地盘。”

    刘金平指了指地上写的字,说道:“字还在这儿呢。你跪你的,我跪我的,我又没碍着你什么。”

    “那随你吧。”断腿乞丐倒也没再多说什么,耸耸肩表示同意了,接着他开始抱着自己的腿,在路边哼哼唧唧起来。

    不一会儿,断腿乞丐的碗里已经堆满了各种一毛至五元不等的人民币,而刘金平的碗里还是空的,他不禁望着断腿乞丐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要饭也是要凭真本事的,”断腿乞丐转过头来瞪着刘金平,一边敲着自己的断腿,一边不满地教训道,“爷这条腿可是货真价实地断了,童叟无欺,讲诚信啊。哪儿像你,骗钱也舍不得下功夫。写粉笔字,老婆癌症。现在谁还信这个?看你那身衣服还那么干净。”

    “我没撒谎,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老婆真病了。不是逼不得已,我怎么会出来要饭?”刘金平急道,天地良心,他这辈子从来都没骗过人,沦落到乞讨已经很悲哀了,竟然还被怀疑是假乞丐,刘金平心里真是难过极了,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见刘金平急哭了,断腿乞丐才竖起拇指来:“这个演技还差不多。”

    “你怎么还是不相信我?我老婆真病了,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我要是再筹不到钱,她就得回家等死了。”刘金平着急地说道,眼泪更加止不住地涌出来。

    见刘金平急成这样,断腿乞丐道:“行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是真的了。这些钱你拿去。”说着把他自己碗里的钱抓了一把放到刘金平碗里。

    刘金平更着急了,道:“这怎么行?你也是要饭的,我怎么能要你的钱?”

    “看不起我是不是?”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行了,什么都别说了。我说,你就算天天跪在这儿,也未必能靠要钱凑齐你老婆的医药费。你看我一天的收入,也不过就是二三十来块钱,这还算是好的时候呢。最近物价都上涨了,肯施舍的人也是越来越少了,加入我们这一行的竞争者倒是越来越多了。人多粥少啊。”

    想不到一个断腿乞丐还能这么有见地,刘金平惊呆了,情不自禁地问道:“那我该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

    “这可不好说,我要是你啊,兴许会去抢银行,又兴许真的把老婆接回家不治了,对她好点儿也就是了。”

    “抢东西!有人抢东西!快抓住他!”一个刚刚从银行里取了款出来就被人抢了的女孩子大声呼救,同时拿手指着正朝远处飞奔而去的人影。

    不得不说这世上正义之士还不少,很快就有人把抢钱的匪徒给抓住摁倒在地上了,更何况那个匪徒本身年纪又大又跑不快,正是铤而走险的刘金平。

    “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做出这种事,真是太不要脸了。”

    “就是。”

    “……”

    刘金平听到周围的人议论纷纷,不禁羞惭万分,再加上太阳底下猛烈运动跑了那么久,他只觉得两眼一黑,整个人都晕了过去。

    “医生,医生,我把钱带来了。”刘金平最终还是带着钱赶到了医院,“求求你们快给她动手术吧。”

    “钱交了就成,手术时间早就已经安排好了,你放心吧。”

    “只要能把我老婆治好,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放心好了。”

    果然很快医生就给王桂芳安排了手术,并在手术前专门去了一趟病房,见王桂芳正和她的女儿抱头痛哭,于是安慰女孩儿道:“你爸爸已经把钱带来了,你他*的手术时间也都安排好了,她还是很有希望康复的,你不要再这样哭着让你mama伤心了。”

    女孩恍如不闻,只是一味地痛哭。

    反倒是王桂芳擦了擦眼泪,叫住正打算离开的医生,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你的手术时间已经安排好了,手术后,你还是很有希望康复的。”

    “不是这一句,是前面那一句。”

    “你老公已经送钱来了……”

    “怎么可能?孩子说她爸在路上中了暑,这会儿人都拉到太平间去了……”

    “什么?”医生吓了一跳,“那刚才来送钱的人是谁?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就在此时,一个护士匆匆走进病房,道:“陈医生,叫我好找,楼下收费处出事了。”

    “什么事?”

    “说是我们科室一个病人家属刘金平给人交的钱是假钞,他一走,那摞钱就化成了一滩血水,把人抽屉都给弄脏了。”

    “荒谬!世上哪儿有这样的事?”

    “是真的,在场的人都亲眼看到的。”

    “难道他真的已经死了?”

    还没人回答医生的话,又一个护士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叫道:“陈医生,那刘金平两个多小时前就已经中暑死在了另一家医院,咱们这回可真是青天白日的见了鬼了。”

    这边陈医生还没来得及答话,那边刘金平的老婆王桂芳已经再次痛哭起来:“都是我害了你啊,你死了都还想着给我治病。如果当初我也像你坚持给我治病一样,坚持不要你再给我治这个病,你就啥事儿都没有了啊……”

    陈医生愣愣地站在原地,他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原来一个人竟可以这样为另一个人付出,为了一个迟早都会死的病人,竟然又再搭上自己一条命。换成自己一定会想这样究竟是否值得?这个病到底是该治还是不治?

    “陈医生,那她的手术,是不是也该取消了?”

    “不,给她治。”

    “可是……”

    “钱我垫上。”

    陈医生最终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这是他第一次不但不计较医药回扣、红包之类的收益,反而自己掏了一回腰包,当然他不可能经常这样做,但这一回却必须破例了,因为刘金平死后还在自己面前出现的事实颠覆了他多年来的理性思维,让他第一次意识到人所能了解的科学,与真正存在的现象,有时候的差距是多么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