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哥哥替你找回来了
石屋旁那几棵枯萎的老树枝桠在微风中不断颤动着，不时有积雪从上面被抖落下来。 李默兰浑身通凉的站在那里，看着韩桑看似和蔼的面孔，心中很冷。 韩桑叹息一声，又忽然问道：“对了，小辈，你看见过一个怪物？” 李默兰冷淡道：“什么怪物？” 韩桑踌躇了一下，说道：“浑身燃烧着混沌之气的怪物。” 李默兰吃了一惊，说道：“灭生之灵？竟然雪原上也有？” 韩桑愣住了，说道：“灭生之灵？怎么是那种怪物？这不可能啊？” “怎么不可能了？”李默兰淡淡道：“若不是因为被那种怪物前后夹击，我又怎么可能走投无路来到雪原，然后再遇到你？” 韩桑冷声道：“你这小辈可不要瞎说，灭生之灵是什么老夫还是认得的，那是毁灭一界的存在，渝北墓气数未尽，又怎么可能出现灭生之灵？” “你爱信不信。”李默兰冷冷道。 韩桑沉默了一会儿。 他看了一眼远处的雪色，又看了看近处黑色的山壁，最后目光停留在石屋旁的树枝上，欲言又止。 “当真是……灭生之灵？”韩桑忽然道。 他心里当然已经确定了李默兰所言，可是他始终还是有些无法想像。 这怎么可能呢？ “你自己心里也有数，还需要问我？”李默兰说道。 韩桑皱眉道：“可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怪物？” 李默兰平静道：“若是渝北墓要毁灭了呢？” 韩桑直接道：“这不可能！” 李默兰暗想这斩钉截铁的模样倒是和当初慕容雨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灭生之灵已经出现，难道还有别的解释？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个狼皮大袄的老人，一言不发，而这份沉默，就已经是最好的回答和确认。 韩桑坐在石凳上长叹一声，道：“的确是灭生之灵……难道渝北墓真的要走向灭亡了吗？” 李默兰淡淡道：“老前辈，我就算死了，恐怕过不了多久你也要步我的后尘，反正你在雪原里待了百年之久，想必是没有办法出去了，届时在冥界的奈何桥上，咱俩倒是可以促膝长谈一番。” 韩桑确认了这件事后，反而是淡然了许多，他抬头看着天空，忽然流泪，忽而大笑，大哭大笑若疯魔。 李默兰皱着眉头，心想这老贼是失心疯了？可是想想自己会成为这疯子老贼的盘中餐，他还是不免感到恶寒，心想大不了用枯老头留给他的那道剑意，给这老贼来个同归于尽得了。 韩桑擦干了浑浊老泪，低落道：“老夫苟且偷生百余年，到底是走不出这樊笼雪原，噬人性命八九条，到底是应了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啊。” 李默兰说道：“哪里是应了报应？你都害死多少条人命了，这才来报应，当真是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你能苟活百年，真的是这老天不开眼。” 韩桑笑了笑，眼角带泪：“也是，老夫的确是祸害遗千年，虽然老夫自诩人性尽失，乃狼心狗肺之人，但是被你这般形容，却觉得理所应当。” 李默兰看着这老贼眼角不断流淌出的泪水，皱着眉头，不再说话。 这老贼当然没必要流泪给自己看，那么他这眼泪是流给谁看的？ 韩桑遗憾道：“老夫怎么还不死呢？” 李默兰冷笑道：“等这渝北墓彻底崩溃的时候，你就该死了。” 韩桑没有回答，二人沉默不语，李默兰也心知走不掉，干脆坐在雪地里独自打坐运气，而狼皮大袄老贼则是平静的坐在石凳上，一边擦拭浊泪，一边看着远处山脉边上露出的雪原一角，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过了许久，李默兰终于提起了一丝真气，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心想这老贼怎么还没有吃自己，却看到狼皮大袄老贼垂目坐在石凳上，仿佛是睡过去了一般。 李默兰有些莫名其妙，要吃快吃，把自己晾在这里是什么意思？还打瞌睡，也不怕趁着他睡着，自己上去一剑捅死他？ 垂目静坐假寐的狼皮大袄老贼忽然开口道：“小辈，老夫可以放你走。” 李默兰怔了怔，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问道：“什么意思？” 虽然是对方手上的猎物了，但是这么大岁数的人总不至于还有兴趣戏耍自己一番，可是放自己走是什么意思？ 总不至于是这自诩泯灭人性的老贼幡然悔悟，然后要放自己一马来赎罪？ 韩桑紧了紧身上的大袄，睁开双眼，笑道：“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希望，但是我觉得这些年遇到的修行者里头，就你是最有希望的了。” 李默兰问道：“什么希望？” “出去。”韩桑说道：“老夫觉得你可以赶在渝北墓崩溃之前，走出雪原，走到外面去。” 李默兰心想这可真是高看了自己，然后他问道：“这和你放我一马有什么关系？” 韩桑眼中带笑，这模样真的是慈祥和蔼到了极点：“说是幡然悔悟也差不多，说是死到临头也是不差，灭生之灵的出现预示着这个小世界的毁灭，老夫觉得自己这辈子也是到了尽头了，不若留下个善缘，就算吃了你，老夫又能多活几年？还不是跟着这一方小世界一同泯灭，不若给你这看着顺眼的晚辈一个机会，也许你能逃出去也说不定。” 李默兰摇了摇头，诚实道：“那您可真是高看小子了。” 韩桑说道：“这雪原能不能出去，看的纯粹是人，而非路，能出去的人，永远能出去，不能出去的人就会和我一样，一辈子困在这里，千万年也出不去，而且天地即将崩溃，再吃你续命，也不过再把这凛冬寒雪看上几年罢了。” “你们这些后生晚辈喜欢雪，喜欢看雪赏雪玩雪，因为这样诗情画意，可是老夫我却不太喜欢。老夫在雪原住了百年，看这白雪皑皑看的着实腻味，恨不得下辈子永远看不到白色的东西，就算吃了你小子，我也不过在这里苟且偷生多看几年雪，那委实和折磨自己没什么两样。人生百年，老夫虽然是修道者，但是能活百年已经是知足，死到临头，干嘛还要再造杀孽呢？” 李默兰依然不解。 “就当时老夫幡然醒悟吧。”韩桑叹息道。 人生百年过，总有些东西没法去补救，那就只能在之后的日子里做些事情去赎罪。 李默兰懂了，又有些不懂，便说道：“你早该幡然醒悟了。” 韩桑笑道：“可是那时候，老夫还不知道这渝北墓要崩溃了啊，现在也有几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内吧。” 李默兰摇了摇头，心想那你这叫什么幡然醒悟？ 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的说道：“那晚辈或许应该感激涕零一番？” 韩桑摆了摆手，说道：“老夫对你又无恩泽，要什么感激，只是如若你真的可以走出去，帮老夫带一个东西，给一个人。” 李默兰早有预料，好奇道：“什么东西？” 韩桑起身，拍掉了满头白雪，抖落身上银装，回头走入石屋，不多时，便拿着一个簪子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很寻常的簪子，毫无出奇之处，应该是某种玉石制作，通体莹白，看得出被擦拭的很干净，虽然年岁很长，却一尘不染。 李默兰大概明白了什么。 韩桑看着簪子，浑浊老目中有无数画面走过，最终轻声道：“带给老夫的一个故人，若是她不在了，你就丢到北海里去吧。” 李默兰珍重的接过玉簪，放入怀中。 韩桑说道：“带给龙潜峰的一个叫做韩灵儿的女弟子，只是时过境迁，现在若是还在，那小妮子应当也是长老了吧……届时帮老夫转告一声，就说，为兄帮你把簪子找回来了！她应该就懂了。” 为兄帮你把簪子找回来了。 就这句话？ 李默兰浑身一震，仿佛受到共鸣一般，怀中的玉簪仿佛有千钧重。 这就是这狼皮大袄老人等了百年的夙愿吗？！ 李默兰没有去问这个玉簪背后到底藏了什么故事，可以让一个人百年之后都念念不忘，甚至这个老人误入雪原都可能与此有关……他不问，老人也默契的没有提。 他只是严肃认真的说道：“力所能及，必不辱命。” 他说的很认真，这让老人感觉很安心，很放心，那股信任也不知从何而来。 老人笑了起来，说道：“时隔百年，终于是了却老夫一桩心愿。” 他的眼中带着追忆的神色。 百年之前的事情，看似模糊，但是只要在拿起这个簪子的瞬间，就什么都想起来了，什么都忘不了了。 他清楚的记得当初自己和自己的meimei韩灵儿一同拜入龙潜峰，成为了龙潜峰的两个弟子，但是地位又是何等的天差地别？他的meimei韩灵儿那时候能够让问道石放出近乎紫色光华，他却只是比白光稍强一些，按理来说，他都不能进入龙潜峰，还不是自己的meimei强烈要求，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才连带着让自己也进入这无上仙地？那时候的他也清楚自己天赋平平，比不了修为突飞猛进的meimei，整日在meimei的照顾和保护之下，始终尽不了一个兄长该尽的责任，甚至连进入渝北墓的名额都是meimei苦苦求来的，一个男人始终靠着meimei照顾，这是怎样的诛心，遭到怎样的白眼，可还不是默默承受下来？！ 在渝北墓里，meimei最喜欢的那一只母亲给她的小玉簪被一个妖鹫夺了去，他就和meimei说，为兄一定帮你把簪子夺回来，这是兄长能尽的最后一点责任了。然后就追了出去，追啊追，结果呢，簪子抢到了，人却误入雪原，百余年而不得出，怕是meimei早就误以为自己死去了吧？自己苟活百年，若不是始终想着有一天，能够带着玉簪子回去找meimei，谁能在这鬼地方独自一人苟且这么多年却不疯魔？ 自以为抛却人性，自以为立地成魔，到头来看到那支玉簪，才清楚的知道自己还没有真正的成魔啊。 狼皮大袄的老人双眼浊泪不停涌出，模糊眼眶。 韩桑喃喃自语：“灵儿，簪子哥哥替你找回来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