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堕落
两名士兵派上前去查看，一去便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时间不等人，沈七不可能容忍毓敏郡主慢条斯理地再派两名中国籍士兵上去送死。打算亲自去现场查勘。 毓敏还没有来得及劝阻，杰西卡先阻拦了他。 “为将之人，应该高瞻远瞩，妥善安排全局。倘若你死在这里，岂不糊涂？想让荷兰人嘲笑中国人的提督是个傻瓜吗？” 这话说得略带嘲讽味儿，却恰好起到了拦阻的效果。 沈七天不怕地不怕，不在乎生死和名声，唯独怕中国人被洋人瞧不起。 听杰西卡这么一劝，正要迈出去的脚步停住了。 回头询问多莉，“你的视力是在这里遇到了障碍？还是看见了什么你不敢说出来的奇怪对象？” 多莉低着头不肯吱声，却掩饰不在瘦削的肩头微微地抽动，她好像是无声地哭了？ “这究竟怎么回事儿？” 多莉再也无法隐瞒下去，带着哭腔说道，“你的新娘子已经死了。那个瑞典人是个自作聪明的大傻瓜。他以为这里最安全，带她来这里暂时躲避。却没想到这里有……有……” 她低头悄悄说着说着，渐渐地呜呜咽咽哭出声来。原来多莉早已知道娇蕊姑娘死去的结局，却不忍心说破。刻意想误导沈七，让沈七相信他的新娘子仅仅只是失踪。 死亡和失踪唯一的区别就是，永久性的失踪，能够留给亲人和爱人永远的一缕希望。死亡则什么都不会留下。 “那里面究竟有什么？”沈七沉声问道。 他没有问娇蕊究竟是怎么死的，他问这道岩壁的下面究竟有什么。 知道了是什么力量在作怪，也就知道了进去的人是怎么死的。不但解答了娇蕊是怎么死去，也解释了刚才探路的两名士兵是怎么牺牲的。 可供猜测的答案无非就是：这里有恶魔、妖怪、魔龙，又或者天然形成的类似于沼气的其他天然生物化学毒气。 这里毕竟是活火山。 活火山的火山口下面硫磺最多，在高温和潮湿的环境下，硫磺可以自然变成硫酸，也可以变成其他形式的有毒硫化物。 此外，火山口的空气成分还富含各种有毒元素，譬如砷和硒。 沈七作为一个清国臣民，原本是倾向于力量作祟的想法，不过，他毕竟是阅读过大量来自于后世的金手指读物，他现在已知21世纪和22世纪再没有什么神力和魔法事件，未来的时代只剩科学。 在自然环境下无声无息杀人的，最大可能性就是化学因素，又或者比化学更加复杂一点的生物毒素效果。 其实沈七并不在乎真相究竟是哪一种，无论是哪一种情形，娇蕊的死讯貌似都是确凿无疑的事情。 大错已经铸成，懊悔也来不及。 倒是多莉眼中所见的，不知道是哪一种？她是看见了妖怪魔鬼？还是看见了化学毒物？ 这倒不是沈七在这么个节骨眼上不感觉悲伤，倒跑去八卦别人的**秘密。 这其实是沈七性格最特别的一点。务实。沈七生来是个实干家，善于动手做事，并不擅长理论对错得失的辨析。 佳人已香消玉殒，伤心的感觉不会立即爆发。 就好快刀割断了手指头，因为神经纤维也同时被斩断，伤口断面会麻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然后才会体会到来自骨髓的剧痛。 当一个人的手指头被切掉的第一瞬间…… 好奇自己为什么感觉麻木而不是剧痛的人，无疑是个大傻帽。七爷才不是这么傻的。 忧心忡忡地****着自己的伤口，充满恐惧和悲伤的念头，惊惶等待着迟早要来的巨大痛楚，那就是差不多是大清国广大农夫在鸦片战争开始之后那几十年的消极被动落伍心态了吧。沈七当然也不是这样的。 既然知道稍后会很疼很疼，既然这一刻撕心裂肺的痛楚还没有到来…… 那就抓紧这片刻的余暇，去做些该做的有用的事情。 譬如……收敛死者的遗体或者遗骨。 其实收尸也不是什么必须的事情。 海上的生活充满凶险。 水手舱几乎就是个封闭的小圈子，大家都困在一条船上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一旦遇到传染病，大伙儿全都会被传染，躲都没得躲。于是海盗也好商船也好军舰也好，对于传染病患者和死者遗体的处理手段，都是一样的干净利落：海葬。 用布包裹起来扔进海里。如果有牧师或者神父在场的话，诵念几句经文，也就算是神圣的葬礼仪式了。 中国人早在文字发明之前就懂得用石灰处理死尸，如果死尸处置不当，很容易溃烂腐臭，继而会引发相当可怕的瘟疫。 汉末三国的时候中国人口从一亿多猛跌到五百万，就是因为当年的战乱过后无人掩埋死者的遗体，结果漂浮在河流或者弃置井口里的死尸**产生尸毒，最后蔓延成遍及全国的大瘟疫。瘟疫杀死的人数远比战争本身更多。 这样的教训大约在大宋时代就已经广为人知，蒙元帝国的始祖成吉思汗就曾经利用投石车抛掷腐尸rou块来攻城，给欧洲带来了可怕的大瘟疫。 现在已经是大清，知道这个道理的人不只沈七一个。 所以沈七想要给他不幸夭折的小娇妻收敛遗骨，仅仅只是履行一个爱怜和追悼的仪式。对于海盗生涯而言，收尸的意义其实不大。即便从这里收了去，今晚也会在白雪号上通过另一场海葬仪式，将她再度抛入大海。 这是大家都已经掌握的防疫常识了。这年月并没有什么强烈消洗液和灭菌杀毒消炎药物。 这年月大家只知道把死者和尸骨在第一时间隔离开来，然后尽快扔进大海。 众怒不可犯，沈七也不能因为矫情伤感，就悍然把有可能给大伙儿带来疾病和灾祸的不详之骨带上白雪号。 所以这一刻沈七来不及去伤感落泪，他抓住这个时机，问多莉：那里面究竟有什么。 这是头脑很清醒状况下问出的一个技术含量很高的重要问题，这的确是当务之急。 到底是魔鬼妖怪的力量？还是化学的力量？ 无论是哪一种，沈七都会闯一闯，即便不能为新娘子收敛遗骨并送回七爷的舟山故乡归葬，他也要亲手再碰触她最后的一次，这将是最温柔最心疼的一次触及……沈七懊悔之前渡过的蜜月日子里，自己并不曾用最温和最关切的态度来呵护这样一朵娇嫩的小花蕊。现如今亡羊补牢，他只想为她追加上最后一次最温柔的触摸。 这是有点矫情了。 为了矫情而草率枉死在这里的话，那便是对整个赛文海盗团不负责任撂挑子，也是对杰西卡不负责任。不是说好了要送她去意大利撒丁王国的吗？当然，也是对和珅大人的白银航路计划不负责任。 所以沈七必须要去寻回她的遗骨，哪怕是稍后还是不得不将此遗骨再度海葬掉，他也还是执意想要“再见她最后一面”……如果这也算是见上最后一面的话。 但是沈七又不能鲁莽任性，他必须找到不会致死的进入方式。 那就必须弄明白之前闯进去的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对于沈七，这并不是一道问答题，而是一个选择题。 答案其实就是二选一，妖力或者化学力量。 他仅仅要求多莉帮他做个确认性的二选一。 “是妖魔鬼怪作祟？或者自然界自然化合形成的毒物毒气？”考虑到多莉的语言习惯之中不晓得有没有化学或者炼金术这样的措辞，沈七便特意强调说自然界自己形成的毒物，想来这样多莉便不会再有理解上的偏差。 多莉的头深深地低下去，看起来她是很害怕面对沈七的追问。 然而这时候的形势已经不容许她逃避，也不容许她闪烁其词或者留着半截话茬不忍说透。 多莉咬咬牙，一狠心，很吃力很吃力地说道，“那是门徒的力量www.shukeba.com。” 这是沈七所没有料到的第三种选择肢。 “门徒？什么意思？” 多莉怯生生地看了杰西卡一眼，她的哭泣还没有完全停止，鼻子里带着瓮声瓮气的回音，埋着头低声说道，“就是自诩是光明神教门下的圣骑士们，按照他们所自诩的，其实他们就是西方某神行走在地面上的代言人。但是，我不能确定他们是神棍骗子还是真的代表了某神的意志，所以我只能说他们是门徒。倘若他们是真的上帝代言人，那么他们代表的是神力，也即是所谓光明正义的力量，好像天使那样。倘若他们是神棍骗子，那么，他们其实应该算是魔鬼的门徒。” 想了想，觉得这么说或会误导了七爷，又认真给出补充，“即便他们就是魔鬼的门徒吧，此刻我也无法做出确认：这究竟算是魔鬼的魔力，还是炼金科学带来的效能。” “这两种可能性都是有的。我不是唯心者也不是唯物者，我不确定这个世界有没有神和魔的力量存在。另外，这帮自称为圣殿骑士的黄金探索者们，他们也可能就是像七爷蒸馏煤油一样，掌握了某种我所不懂的炼金技巧。倘若是后面这种可能性的话，那就不是力量，而是人力所为。我真的没办法做出判断，已知的条件只有这么一点。” 这事情忽然就变得更加复杂化了。 沈七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刚才耽搁的时间不算太久，所剩的时间还够。 皱眉思索着，问道，“这么说的话，其实是有三种可能性？圣殿骑士的光明力量，伪装圣骑士其实是撒旦门徒的黑暗力量，一帮懂化学的欧洲圣骑士装神弄鬼弄出来的化学毒气？是这样的吗？多莉你帮我寻思寻思，是不是一共就这三种可能性？” 言下之意，这三种可能性无论是哪一种，沈七都已经胸有成算，有把握应付得下来。 他之所以要谨慎地跟多莉再做一次确认，是担心会不会再有什么意外，凭空冒出来意料不到的第四种意外可能性。 杰西卡其实已经势不可挡地被牵连了进来。 多莉怯生生地瞧了杰西卡一眼，那其实是个很露骨的暗示：杰西卡本人也是圣殿骑士团成员之一。所以多莉说起圣骑士的坏话来的时候，才会那么怯生生的欲言又止。 杰西卡是个聪明敏锐的女子，立即意识到自己无法撇清。 既然身处嫌疑之地，与其想躲而躲不过去，倒不如勇敢面对。 杰西卡大大方方地说，“圣殿骑士团事实上确实是正在堕落，当他们秘密挖掘重要财宝的时候，的确有可能使用化学毒素来布设陷阱，以阻止外人的闯入。” 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加入的，原本是信仰光明力量的那个神圣骑士组织，可是，很多团员都在堕落也是不争的事实。我没有跟他们划清界限以利剑对上利剑，是对他们怀有侥幸的幻想。我希望有一天他们能够忏悔自己所犯的罪，并且用实际的行动来赎罪。在赎罪日到来之前，他们是罪人，赛文你该杀的时候就果断杀掉那些挡路的家伙，不要顾忌我的立场问题。我虽然是他们中的一员，但我不会偏帮他们。我只会站在正义的一边。” 这意思就是，杰西卡也确认是圣殿骑士团派来巴雅岛上掘宝的勘探队员，为了确保财宝的秘密不至于外泄，残忍地杀害了沈七的新娘。 杰西卡的意思似乎是……？她支持沈七大开杀戒？她打算帮着他一起，去挑战她昔日的团员同志？ 沈七眉梢微动，“杰西卡……怎么多莉那么一说，你就知道你的昔日同僚正在这里掘宝？正常人似乎是没有可能从这么一点点已知要素立即推导出那么具体的结论来吧？” 言下之意，杰西卡对巴雅岛的秘密早就有所知悉，她却一直藏着不说。 她当然有她不说的理由。 她不愿意说，沈七也没有任何理由强迫于她。 她若是主动说了出来，那自然是把沈七当朋友了。 反之，她在事前啥也没说，那其实也就暗喻着她根本没把沈七当成可信任的伙伴儿。 这不能怪她，要怪也只能怪沈七自己的人格说服力远远不够让别人心服口服。 说来也是，当初就是用坑蒙拐骗的手法把人家从寓所里绑架出来的，怎么可能要求她对他死心塌地。 她有权保持沉默，沈七无法从法理公义的角度指责她有任何事情做的不对。但是，沈七有足够的理由对她彻底心冷。 倘若杰西卡事先早知道巴雅岛上暗藏杀机，却不给出任何警告提示。 当初沈七误以为巴雅岛人迹难至绝没有安全上的顾虑，以致于过于大意只留了三十人陪伴新娘子，终至于小娇妻饮恨惨死爪哇海。倘若杰西卡事先有所预见，在悲剧尚未发生的时候，她忍心不给予任何的提醒，那么，她的心肠也真够冷酷的。沈七虽然没理由责怪她这么做不对，却可以从此将这个冷血女人拉进永远不受欢迎的黑名单。 虽然不是故意的，却间接害了娇蕊姑娘，这后果如此让人心痛。 这件事情是沈七这辈子都没办法谅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