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794年的最强风帆战舰
西元1794年的初夏。北京。西山。春和园。 一个面目俊朗的中年男子，衣着朴素，独自踞坐在小小的一泓池水旁，专注凝望着池水中漂浮的一只帆船模型，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 太监、侍卫和宫女们远远地避在一边，未获传召，不敢靠近。 春和园乃是皇帝行宫，与颐和园、静和园并称为帝都三大御苑。 然而这位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子却可以把皇帝禁苑当作了自己家的后花园，独自呆在这里，没有任何人敢于打扰。 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对外围把守的侍卫们出示了一块款式十分特别的令牌，侍卫们让开了一条路，放这个少年独自走了过来。 来到中年男子的身后，少年抖了抖双手前臂上的箭袖，单膝触地，半蹲半跪，低着头禀告道，“沈七见过中堂大人。” 被称为中堂大人的，便是和珅。 和珅没有回头，淡淡的询问道，“英国公使跟你怎么说的？” “禀告中堂大人，那位英国公使萨克森爵士，他拒绝接见沈七。他要求我们派出身份足够尊贵的代表，在一个公开公平公正的场合，堂堂正正地进行一场合理合法的正式谈判。” “去他姥姥的，”和珅皱眉，微愠道，“蛮夷番邦，愚昧无知。这个老萨出使来我中国已经两年，竟然没学到一点点最起码的处事圆通之道？真是朽木不可雕矣！” 名叫沈七的少年眼见得中堂大人生气，赶紧打圆场说道，“圆通之道嘛，依我看那位老爵士还是学到了不少。萨老头虽然不肯见我，却也没让我吃闭门羹。他的宝贝女儿陪着我参观了公使府邸的图书室。萨爵士家里那间所谓的图书室，其实是个小小的聚宝阁子。或者按洋人们的说法，那是个小小的博物收藏室。萨克森小姐带我去参观的物事儿，似乎是很有些特别的意思在内。这里头藏着这一层具体的意思，牵连甚大，沈七不敢妄加揣测，只好一五一十地详细回禀中堂大人。听候中堂大人的裁断。” “有意思，”中堂大人慢慢转过身来，脸上浮现暧-昧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诡谲，笑眯眯的说道，“说来听听，萨姑娘都带你看啥西洋景儿了？” “那位萨姑娘，带我去看一膄很大的战舰模型，”沈七一边低着头回话，一边偷眼张望着池水中漂浮着的另一只帆船战舰模型，“比中堂大人放在池子里头的这一只，尺寸更大一圈儿，造型也更漂亮些。配备的加农炮数量也更多。” “傻小子，这是一比一百倍微缩制作的船模。我这只法兰西战列舰的原型足足有53米长，微缩下来变成了两尺。你看的那只英国帆船模型，也是按这个比例尺微缩下来的？倘若不是，两者之间完全没有可比性。难道萨姑娘就没跟你提过比例尺的事情吗？” “禀中堂大人，那艘英国风帆战列舰，萨姑娘的确解说过，也是按一比一百倍比例关系精密制作出来的，那艘名叫王权号，真实原型的船身足足有72米长，主桅的高度恰好也是70米高，所以看起来那只模型就是比中堂大人手里的这一只，大了整整一圈儿。而且，王权号有五层甲板，其中的三层炮甲板和船尾楼上一共装备了110门大炮。据说是当今世界最强风帆战列舰。” “世界最强？英国小姐就是这么跟你吹嘘的吗？”和珅眼里的笑意变得更有内涵，“沈七你可知我这条船的来历？” “沈七不知，也不敢问。倘若必须让沈七知悉种种详细，才能够替大人干办成那件大事儿的话，还请大人予以明示。” “我这艘名叫东方号，是法兰西旧公使德瑞涅侯爵送来的。侯爵先生声称说东方号乃是法兰西最快战列舰，专用于杀人放火封港打劫。临上北京之前，你父亲大概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你们江南沈家目前就在德瑞涅一伙人的指导下全力以赴地仿制着东方级风帆战舰。现如今萨克森小姐有意无意地向你展示一艘看起来好像是比东方号更为强大的王权号，你来说说看，英国人这一次又是个啥意思呢？” “这个……沈七不知，一切全听中堂大人的指示。” “小七你要知道，此刻我正要倚重你江南沈氏。你倘有什么想法，只管讲出来，不必拘谨。” “那么……请恕沈七冒昧，”少年抬起头来，脸色变得来有些凝重，“据我猜测，英国人大概是收买了若干汉jian密探，他们大概已经探知了江南沈家正在为法兰西人秘密造船一事。却又不便于当面戳破，于是就如此这般地旁敲侧击，其用意似乎是想炫耀他们大不列颠的造船工艺世界第一，即便以咱大清的金山银海，倾尽全力来扶持法兰西人，那也赶不上英国战舰的质量。” 和珅点了点头，“看起来，英国公使的女儿就是这么个意思，她是帮她的老爹出面，借你沈七之口，向我传递这样一个信号：法兰西人掌握的造船技艺，终归是差了那么一点。在法兰西工程师的指导下，咱们根本就造不出最好的战舰来。” 转而又道，“不过小七你下次说话的时候，可得多留些神。咱们可没有什么倾尽全力扶持法兰西人的想法。咱们就是为了赚钱。咱们在法兰西人的指点下学着造军舰，是为了把造出来的战舰卖给法兰西人。倘若咱们造得又多又快，法兰西人买不过来的话，也可以考虑卖一部分给其他国家。” “中堂大人的告诫，沈七谨记于心，下次定不会再讲错话。” “呵呵，”和珅的心情看起来还算不错，相当宽容的一笑置之，谆谆善诱的道，“小七你可知道，法兰西人为什么不能自己造船，为什么要绕过半个地球，巴巴的跑来找咱们大清国帮忙？平白无故就把这样大的一笔买卖送到咱们的手里来？” “沈七年少无知，谨听大人教诲。” “去年，按照欧罗巴人的历法，也就是耶稣纪1793年，法兰西爆发了商人革命。有钱的商户们聚众造反，私设公堂，把路易国王陛下论了个叛国罪，楞给送上了断头台。然后呢，巴黎的情形乱得一团糟根本来不及理顺，执政的雅各宾党人就忙着向英国宣了战。这次宣战实在是有点乱来啊！尚未做到安内，如何可以攘外？法兰西的文明程度不够成熟！就连这样粗浅的道理都不懂！” “于是效忠于路易国王的旧臣们不服雅各宾派颁布的各种乱政，各地勤王义军蜂起，内战烽火遍地。那法兰西也是个航海大国，大部分军队事发之时并不曾留在国内，而是远征埃及，镇守着法兰西在海外的殖民地。远在海外的军方将领们既不肯服从雅各宾党人的乱政，也不肯胡乱拥戴保皇党人自说自话拥立的下一代国王，于是法兰西如今的局面是分裂成了三派。一派是保皇党，一派是革命党，还有一派就是远征军。” “带着东方号战舰的图纸，跑到江南来找沈家合作，想要订造一整支新舰队的人，乃是保皇党。现如今藏身在你沈家庇护下的，就是路易时代的旧爵爷德瑞涅先生。这位侯爵老爷，其实是路易国王当年派驻咱大清的正经公使。当雅各宾派革命党窃国成功之后，德瑞涅侯爵作为保皇党，已经被雅各宾政府褫夺了法兰西驻大清公使的合法身份。这位侯爵老爷如今只算得是一位流亡异乡的破落贵族。法兰西的船厂落入了革命党的手中，保皇党只能求助于世界其他大国。” 名叫沈七的少年这时候忽然壮起胆子发问道，“沈七不明白，既然德瑞涅侯爵已经是个破落户，他哪有那个财力买得起造价高昂无比的巨型战列舰？萨克森姑娘告诉我，英国人建造王权号，耗时3年，斥资12万英镑。沈七不晓得12万英镑值得起多少银子，想来也不是个小数字。一只舰队起码要由10几艘这样的战舰来编组，核算下来总造价超过一百万英镑。那些个破落贵族拿得出来那么多银两吗？” 和珅笑道，“英国人所谓一个英镑其实就是一磅银子的意思，英国人的磅秤称重，一磅不足一斤，大概就是咱们九两的样子。倘若折算成金子，一英磅大概能兑换咱们二钱金子。一百万英磅其实也就是不到一千万两银子，这笔巨款，他们确实拿不出来。别说是法国破落户拿不出来，英国那位乔治国王也是拿不出来的。整个世界，拿得出这样一笔巨款的，只有咱们大清国当今皇上。” 沈七没敢再说什么，唯有低着头连连称是。 沈七的心里明白得很，大清国当今这位乾隆皇帝陛下，其实也是拿不出这笔巨款来。天上地下只有一个人拿得出这样大的一笔钱来，那个人就是耶稣纪1794年的世界唯一首富和珅和中堂。和中堂的财产据说超过三千万两白银，比大清国库殷实十倍。远胜于欧罗巴那边若干个弹丸小国的所有洋人皇上全部财产加起来的总和。 法兰西革命期间流亡出来的贵族们想要重建一只新的战列舰队，果然只能绕过半个地球来寻求和大人的帮助。 可是！沈七想不明白，和大人凭什么要偏帮法兰西破落户呢？和大人并不是一个大大方方允许客人赊账的慈善家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