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门房刘老憨
“滴滴滴滴……” 忽然,一阵喇叭声打断了蹲在地上发呆的刘辰,他抬起头看见一辆旧吉普车停在自己面前。 他摇摇头,擦去面前的一行字,没有理会停在面前的汽车,转身走向大铁门。 刘辰走在正中间,步伐不紧不慢,自然挡住了吉普车的去路。 吉普车后面端坐着一个长相威严的中年男子,梳着分头,带着一副金丝眼镜,抱着双手,正在闭目养神,听到汽车的喇叭声过后却依然没有动静,微微皱眉,紧闭的双眼微微眯虚着,冲前排司机说道:“小张,你下去看看。” 被称作“小张”的司机气呼呼地走下车,指着刘辰的后背,凶狠地嚷嚷道:“喂,你聋了?没听到喇叭声吗?” 刘辰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三步两步走到大铁门前,拍打着链子锁,冲着门房大声喊道:“刘镇长来了,快开门。镇长来了,快开门……” 不知是刘辰今天第一次抽烟嗓子破音的缘故,还是风声带着铁锁声传太杂的缘故,总之喊着喊着声音听起来就变成了“狼镇长来了,快开门。狼镇长来了,快开门……” 刘辰的叫喊声,铁锁拍打着铁门的声音,突然刮起的呼呼风声,几乎穿透随着汽车一路过来便如死一般沉寂的柳林镇,远处几个流着鼻涕光着屁股的孩子拍着小手,四处奔走,欢快地唱着“狼来了,快开门。” 刮大风,下大雨,狼来了,快开门……” 车窗内,听到孩子们欢快的叫喊声,刘国义始终眯虚着的双眼终于睁开,他脸色铁青,瞪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上不停擦汗的刘仁,咬牙恨恨道:“都是你干的好事。” “二哥…刘镇长,我没想到这小子这么狡猾……”刘仁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露出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讪讪地解释道。 刘辰就任中阳里村村支书的通知早已下发到柳林镇,通知单上有报道的日期,刘仁作为柳林镇党政办主任,自然知道这一切,所以今早发生的这一幕并不是偶然。 刘仁早起便打电话催促门房锁上自建成以来就没有落过锁的大铁门,随后又打了第二个电话提醒门房关上大铁门上的小门,总之他就是要让刘辰知道柳林镇的门不是那么好进。 “吱呀”一声,门房的小门被打开。 门房老头趿拉着拖鞋跑了出来,边跑边扣扣子,嚷嚷道:“狼在哪里?不…镇长在哪里” 老头喘着粗气跑到铁门边,映入他眼帘却是手里还晃荡着铁锁的年轻人,他的内心瞬间怒火滔天,数亿只草泥马在心头奔腾。 老头名叫刘安生,外号刘老憨,当门房是刘老憨最满意的工作,甭管是镇长还是书记,只要你想进镇政府,你都得从他看的这扇铁门里面过。 在刘老憨的眼里,铁门是镇政府的脸,那么他自然就是镇政府的门面。每天看着从这里进出的人冲他点头微笑打招呼,刘老憨感到自己的生命得到升华,人生变得极其有意义。所以,他渐渐养成了一个特殊的生物钟,这个生物钟是跟着柳林镇政府上班时间来的。 就因为眼前这个年轻人,今天刘老憨的生物钟被打乱,五点被刘主任的电话吵醒锁上了大铁门,七点又被刘主任的电话吵醒关上了小门。 刘老憨的肚子里窝了一肚子火,倒不是因为今天是他当门房以来锁门次数最多,工作量最大,而是担心休息不好没精神,错过了进出政府给他打招呼的人。 还是要让这小伙子死心,让他看清楚形势,不要再来打扰我,刘老憨不耐烦地说道:“是你小子啊?我还以为是个能憋住的主,怎么现在也忍不住了,甭管你是中阳里村支书还是京华的高材生,在我这都不好使,我只认刘主任的电话,刘主任说了,今天没他的允许,你别想进柳林镇政府的大门一步。” 刘老憨说得这么直白就是为了明确告诉刘辰,我知道你小子的底气,可就是不买你的账,你奈我何? 刘辰微笑着冲老头眨眨眼,闪过身子,便露出了身后的风景。 刘老憨一脸神气,心道你冲我微笑也没用,接下来只见他脸色发青,嘴唇直打哆嗦。 刘老憨看到了刚从车上走下来的刘主任,看到了刘主任那一张发紫发青的脸,顺便也看到了不远处停着那辆吉普车。 原来狼没有来,镇长却真的来了。 陆续赶来上班和办事的人恍然大悟,再加上前些天的传闻,瞬间明白了很多,聚在一起嘀嘀咕咕。 “我说怎么今天大铁门会上锁了,原来有人捣鬼啊。” “刘老憨胆也太肥了,连上面派来的中阳里村支书都敢拦在外面。” “这你还看不明白,有人提他撑腰呗。” “刘仁是因为没当上党委委员,忌恨人家呢。” …… 此刻刘老憨的腿肚子正在打哆嗦,勉强扶着大门,哆哆嗦嗦说道:“刘主任,我…我…” 刘仁瞪了刘老憨一眼,大步走上前去,主动握住刘辰的手,动情地说道:“你就是刘辰同志吧?早前刘乡长还念叨着要组织大家去迎接你,没想到你竟然自己来报道了。” 刘辰轻轻抽出手,微笑看着刘仁,一言不发。 “您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一定是刘…老憨睡糊涂了。”刘仁看到刘辰笑眯眯的眼睛,感到有些压力,急忙解释道。 刘辰仍然一言不发,只是脸上的笑容更盛。 刘仁的脑门浮起一层细汗,瞪了一眼刘老憨,咬牙说道:“刘委员,都是刘老憨干的好事,回头我让他写检查。” 由于中阳里村在柳林镇的特殊地位,中阳里村的村支书兼任党委委员,刘委员就是刘辰最大的官职。 从“你”到“您”,从“刘辰同志”到“刘委员”,这是一种微妙的变化。 刘辰还是一言不发,一副笑颜如风的模样,从远处看仿佛三人正在进行多么愉快的谈话。 “刘老憨,你就等着处罚吧。”刘仁看着刘辰,恶狠狠地说道。 面对刘辰,刘仁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如果刘辰发脾气,哪怕臭骂他一顿,或者以此为藉口提出一些过分要求,刘仁还好接受一些。 毕竟对方开出了价码,这种行事方式更符合年轻人,但现在刘仁一再妥协,刘辰却一言不发,让刘仁有些看不透。 面对看不透的东西,人往往会有一种天生的恐惧感。
骄阳初上,暑气渐升。 远处围在一起的工作人员越来越多,有人大老远就看到大铁门前停放的那辆吉普车,自然知道那是镇长的专车,便不再前行,停下来驻足观望。 刘国义盯着僵持在门前的三人,看了一眼手表,瞅了一眼越聚越多的人群,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走下车。 “哈哈,这不是刘辰同志吗?我在张书记那,看过你的简历,不过现实中的你看起来要比照片上更年轻更英武。”刘国义微笑着冲刘辰点头致意。 该有的官场礼仪还是要有的,刘辰快走两步,接过刘国义伸过来的右手,满脸恭敬,道:“刘镇长,老远就看见您的车,刘大爷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所以刚才我才会捶打门锁,帮您叫门,动静有些大,打扰了乡亲们。”说着,刘辰指着周围逐渐围聚的人群。 替我叫门?叫着叫着就成了“狼镇长”,可是……这个理由又让你无法反驳,刘国义指着刘辰,扭头看着刘仁笑道:“是吗?这么说,看来我们还得好好谢谢刘辰同志了。” “谢谢就不必了,实在不好意思,第一天来报道,就闹了这大动静,还搞出了事故。这不,还得麻烦刘主任大义灭亲,按照章程严惩刘安生同志。”刘辰认真地摆摆手,如同刘国义真要感谢他,他真的不肯接受刘国义感谢一般。 “大义灭亲?他怎么知道我和刘老憨的关系?” 刘仁瞪大了双眼,感到不可思议。 刘仁和刘老憨是叔侄关系,很隐蔽,在柳林镇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知道。 今天的一切都是刘仁安排的,他只是想给刘辰一个下马威,让刘辰知道柳林镇的党委委员可不是这么好当的,没想到却弄巧成拙,被自己的叔叔办砸了。 看着刘辰双手紧紧握住刘国义的右手,再结合先前刘辰不愿和他握手,刘仁的脸色发烫,刘辰这是在用行动赤裸裸地告诉他“你在我眼中还不够级”。 刘辰是中阳里村村支书,按理说应该比党政办主任的级别低,但刘辰是党委委员,相当于副镇长,压了刘仁半头。 刘辰一言不发,却逼得刘仁心慌意乱,不断抬高价码,刘仁知道这样僵持下去会对自己和镇长不利,最后只好咬牙同意以处罚刘老憨,却没想到刘辰竟然反戈一击,借自己的口,开出了价码,要求按照章程严惩刘老憨。 “等着处罚”和“按章程严惩”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正如“误会”和“事故”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说法。 “等着处罚”意味着处罚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因为这是根据领导的心情来定,处罚可能是写检查,通报批评也可能是开除。 然而“按照章程严惩”则意味着必须处罚,因为章程无关乎任何人的心情,处罚的标准自然要按照相关的章程,如果是党员就按党纪,如果是正式编制人员,就按国法,如果是非正式编制,就按政府相关条例,而且必须还是从严论处。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刘仁狠狠地瞪着刘老憨,心里大声咒骂:“刘安生啊,刘安生,你他/妈怎么就不能安生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