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未料与不变的名字
“另一句就是，不要跟我说国内条件所限，所以你做不出东西。条件就这样，今天缺你这个件，明天三千米的深度打不进桩去，后天你家连做饭都点不着火。你做得出做不出？” “夏工，能说出这话，你这位师傅是人才啊。”少爷说。 “是。”夏工答，“他资历很深了，年轻时就跟过很多大工程大项目。几十年的经验，到今天已经是神仙级的人物了。” “名师出高徒，夏工，你也一样是人才，而且你还这么年轻。多几个你这样的人，赶英超美指日可待嘛！” 李凯说着一拍座椅背，拍上去，手就再也没抬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夏工是想移民的，谈何赶英超美？ 果然，夏冬青也没理他。她自顾小心把叠起来的车顶篷稍微拉高一点点，手指顺着龙骨一点点捋过去，要找什么关键地方。李凯看着，不由又蜷蜷身子，今天实在不是他的黄道吉日，遍地口舌之灾。 “夏工，不好意思，我其实——那个——” “赶英超美。” 夏冬青终于再度抬起头，小手电筒垂在手指边一晃一晃。 “你们不搞工业，不明白国内外差距有多大。这么说吧，人家工业革命几百年，我们拼死拼活跑，也才跑出几十年。更何况人家又不是止步不前。” “有这么大？” 李凯连忙问。夏工在意的重点居然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他没想到。不过这样更好。 “何止。”夏冬青随手一指车库墙角的插座。“那个能用吗？” “啊？能，我用过。你手机没电了？” “电满着呢。”夏工答，“我是想让你猜猜，那插座得是用了多少年的？” “这。” 李凯望过去。他们宿舍里这样的插座遍地都是，一般是给清洁工用来插吸尘器的，平时接点什么电器也很方便。车库里这几个李凯有时还会用到，临时给手机充个电，比车载的充电口好使。 不过用了几年他可猜不出来。“看着有年头。”少爷说，“这么旧。” “虽然旧，是不是特别好使，完全没有接触不良？” “是。” “你再看看国内，你家里的插座是不是用一阵就完蛋了？” “家里的——我没留意。” 少爷答，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我知道咖啡店里那种公用插座，特别难用。我有一次带个妹子出去玩，她手机没电了，我就领她进咖啡店坐着想充电。结果吧，拿着线在咖啡店里把所有插座试了一遍，一个能用的的没有。” 少爷虽然不谙家事，但吃喝玩乐的经验十足。夏工耸耸肩，又指指墙角。 “这东西的型号起码是七八年前的。”她说，“就算我从来没用过，我都敢说它一点问题都没有，哪怕再用五年也没问题。学校咖啡店里那些插座也是这种型号，天天有多少学生在用？你就明白老外造东西有多结实了。” “不是因为国内喜欢省钱买便宜的？” “不是钱的事，我们一点都不缺钱。”夏冬青说，“人家用的材料好，那我们买啊。买回来做不好，那干脆直接买零件组啊。可就这样还不行，你组出来的东西就不是人家那个标准，就不如人家的好用。这就是工业差距。” 她说着摇摇头。“我以前也不信，出来以后亲眼见了才明白。老外从工业革命花了几百年走到今天，很多事真不是我们有钱就能照搬的。” “比如？” “比如，品控六件事，人机料法环测，一时半会儿学不来。” 李凯摸摸头，没听懂。但少爷的优点就是高超的感悟力——很多事他不懂，但他能知道这事一定很厉害。 他便很配合地点点头，夏冬青望了他一眼，情知少爷是附和。她刚想再说点什么，手上突然摸到了个破口。 她低下头去。创口在顶篷蒙布一角，位置很隐蔽，看来少爷买车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她把手电卸下来架在一边，换了钥匙串上的小刀挑着这块地方仔细看里面，发现一个小联动件看着不对劲。 “里面坏了？”李凯问。 夏冬青没答，她把刀尖小心伸进去，挑了点什么东西出来。放到手电筒下看，好像是某种小细管的一块碎片。她把那块碎片向李凯一扔，少爷伸手接住，黑色的弧形碎片在手心里滚了一下，不动了。 “有戏？”少爷又问。 “凑合。”夏冬青答，她开始翻钥匙串，翻口袋，最后四处张望，不知要找什么东西。李凯问她是不是要换件，夏冬青答没准儿。“要是在工作室里就好了。”她说，“有3D打印机，就不用你出去换——对了。”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从头上摘下一枚发卡，脑后原本扎得好好的头发于是滑下一绺。夏工没在意，把那枚细细薄薄的小发卡使劲一折，一点金属片断开。她又拿了改锥，把这点小薄片缠在上面，指尖捏一捏再取下来，小薄片就成了弧形。再度用小刀挑开蒙布，夏工小心翼翼地把金属片装上去，微调一下，直起身。 “试试。”她说，“这东西没有一次成的，还得再调。你开一下顶篷，我看看往哪个方向调。” 话音未落，李大少爷已经拨了开关，而顶篷正慢慢滑出来。夏工赶紧往旁边一躲，李凯也赶紧钻出车，两人看着黑色的小顶篷慢慢闭上，严丝合缝。 “打脸了。”夏冬青说。 “你这就算是打脸，也打得开心啊。”李凯说，“你是人才，真的。” “不在我。”夏工说，“是人家的设计好，东西也好，连上就能用。你再关上试试？” 李大少爷又去拨了开关，两个人就看着顶篷滑下去，收进后备箱那个小小的顶篷舱中，舱盖也随之闭合。 夏工突然笑了出来。 “你这运气。”她说，“工业设计有时精确到小数点后面一大排，到你这儿，随手掰一片就正好合适了。连调都不用。” “凑合凑合得啦。”李凯说，“有那么细致？” “有的，尤其你这是外国车。”夏工说，“国外设计用的都是英制德制瑞典制，到咱们这儿得换算成中国公制，就得特别精确才行。你真的是运气好。” 她突然又顿了一下。 “这一样是工业差距。”她说，“我们买回来外国的图纸，全要换算，厘米分米后面小数点一大串。可我们就得买，因为自己设计不出来。跟国外同台竞技？什么时候先用上整数的图纸再说吧。” “夏工，你别这么悲观。你刚才说的那一堆我虽然不懂，可我觉得只要干事的人没问题——比如像你，事情就肯定没问题。” “那就说不好了。”夏冬青答，“混日子也不在少数。” “夏工，你是不是其实挺想留在国内，真正做点事情的？” 李凯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