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教授的耐心
“少爷，您的谱是越来越大了，连门都不亲自开。” 孙伯君说着，放下菜刀开了门。少爷含着胸弓着背，手插在口袋里捂着肚子，门一开就一头窜了进来。“快关上。” “你这是怎么了？”孙伯君问。 “肚子里有货。”路北北答。李凯这姿势她太熟悉。中学时，想偷偷藏着零食水杯进不该进的地方，所有人就都是这个姿势。东西揣在衣服下面，手放在口袋里托着。要是揣得太多，人还得稍微收着点肚子，防止走路时东西滑落。“少爷，几个月了？”她问。 “今儿才刚怀上，怎么就显怀了？快，楼道里没人吧？” “没人。到底是什么啊？”路北北说。 李凯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拱到桌边，小心翼翼拉开衣服拉链。一声尖叫清俐无比，一团羽毛散落满桌。孙伯君和路北北顿时睁大了眼。 一只黄色的虎皮鹦鹉，活的。 --- “少爷，您真是少爷。合着您是遛鸟去了。” 孙伯君说，他此刻目瞪口呆。鹦鹉在少爷衣服里捂了半天，一身羽毛乱糟糟，这会儿终于出狱，它就先叫了两声清清嗓，然后才蹲在桌子上开始梳毛。李凯拉开椅子坐下，端起婆婆的果汁杯一口喝了大半杯。 “少爷，别呛着。”路北北说。 “少爷，等您喝完了，歇好了，给咱们说说这是什么情况？”孙伯君说。 “一只鹦鹉。”李凯说，把剩下小半杯果汁也灌了。 “再解释一下？” 果汁杯放在了桌子上，大少爷再次伸手进口袋，拎出半袋瓜子。“我还是见识浅。”他说，“我只知道雌性灵长目天生嘴馋，不知道雌性鹦鹉天生也嘴馋。” “我懂了。少爷去了动物园喂猴子，结果喂来一只鹦鹉。”路北北说。 “什么猴子，是妹子，妹子！我下午约了个妹子，还有几个朋友一起去海德公园。几个大老爷们买了一堆零食等妹子，结果妹子没来，剩我们几个坐在公园里吃零食。这倒霉鸟也不知是从哪里飞来的，自来熟，落下来就跟着吃。” “哦，少爷拎着吃食想去泡妹子。妹子没泡来，泡来一只鹦鹉。”孙伯君说。 “还是公的。”路北北说，看着鹦鹉梳毛。这只虎皮鹦鹉鼻子是蓝的，妥妥的汉子鸟。 “啊？连鸟都是公的？” 李凯一声长叹，垂头丧气。鹦鹉此刻羽毛梳顺了，看到李凯扔出来那半袋瓜子，便跳过去低头叼了一枚。爪子抓住，钩喙一啄，瓜子仁掉出来，鹦鹉就低下头一口啄了。三个人看着，自觉嗑瓜子的技术比不上这只鸟。 “少爷，这鸟真是自来熟。”路北北说。 “可是咱们宿舍不让养宠物。”孙伯君说，“得送走。” “我知道，但它就是不走，吃着瓜子就往我身上跳，怎么轰也轰不下去。带着这鸟我连地铁都没法进，最后还是借人的车开回来的。” “那就送楼下宿管。”孙伯君说。 “得等明天啊，宿管准时五点半下班。”路北北说，“这一晚上怎么办？少爷，还是先放你屋里？” “别，我看见这鸟就烦。跟了我一下午了。” 鹦鹉仍旧吃着，三个人仍旧看着，瓜子壳剥开的声音仍旧咔嚓咔嚓。三个人面面相觑，路北北看看李凯，李凯看看孙伯君，孙伯君看看鹦鹉，又看看阳台。 好像不是个合适的地方。“会飞走吧？”路北北问。 “飞走最好。”孙伯君说。 他就小心翼翼挪到灶台那边，拿了块干净的毛巾来。鹦鹉仍旧专注于瓜子，孙伯君蹑手蹑脚绕到鹦鹉后面，路北北和李凯也赶紧屏息凝神后退几步让开空间。瓜子如此香甜，鹦鹉陶醉其中，孙伯君托起毛巾，慢慢靠近鹦鹉，迅速一扑。 “啾。” 鹦鹉叫了一声，一动也不动，眼神茫然，嘴里还叼着枚瓜子。孙伯君握着毛巾鹦鹉挪到阳台边，打开阳台门，抬手一扔，鹦鹉打了滚飞出去，扑棱两下翅膀，绕了个圈又要飞回来。一旁的少爷眼疾手快把门一关，鹦鹉没来得及转弯，一头撞在门玻璃上。 “这，这，这。” 三个人谁都没想到，鹦鹉一脸迷茫，贴着玻璃门慢慢滑了下去。孙伯君连忙打开门，鹦鹉这会儿正瘫在地上，抖着翅膀。 “你们看，我今天扔了它十三次，这是第十四次。它一直往回飞，就是不走。”李凯说。 “这鹦鹉对你是真爱。”路北北说。 “你对它也是真爱，还数得出是十四次。”孙伯君说，“不能养。” 鹦鹉终于重新站了起来，走路带着弯，绕了半圈又一头撞在门边。婆婆一时于心不忍，捡了毛巾捧起鹦鹉，晕头转向的小虎皮顺势往孙伯君手里一躺，两颗圆溜溜的小眼睛扑闪扑闪。罪魁祸首李大少爷又抓了几颗瓜子来扔在孙伯君手里，鹦鹉转着圈爬起来，叼了一颗，这次连咬都没咬住，又一头栽回婆婆手心。 孙伯君突然觉得心里融化了。 “那要不——就放在阳台？这样子肯定是飞不走了。”李凯说，“明天交给宿管。” “你们谁养过鸟？”孙伯君突然问。 “婆婆？” 李凯和路北北齐声脱口而出。孙伯君捧着鹦鹉抬起头，一脸憨笑。 --- 鹦鹉就放在了阳台，孙伯君把毛巾铺好，把瓜子放好，还用菜叶给鹦鹉铺了个小菜窝，这才恋恋不舍地去做菜。路北北和李凯对望一眼，坐回餐桌边。 “你是知道婆婆会喜欢，会养，所以才带回来的。”路北北小声说。 “反正它不走。反正他养了。”李凯小声答。 李大少爷有时在奇怪的事上有奇怪的洞察力，路北北很早就发现了。比如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少爷就断定路北北是来混吃等死的——和他自己一样。从此两人就结下了深厚的战友情谊，一起在课堂上睡觉，一起抄作业，一起翘课，一起吐槽欧洲学生懒，以及一起吐槽美国学生更懒。灯塔国的学生永远是场面上天花乱坠，私底下什么事都不干，比他们两个更精通偷懒之道。 “行了，我先撤，一会儿见。”李凯说。 少爷把婆婆那点果汁全喝完，起身就要走，路北北连忙叫住他。“你还走？” “我把车给我朋友开回去。”李凯说，“车还在楼下停着呢。我没登记，进不去咱们宿舍的停车场，得赶紧开走——婆婆，我肯定回来吃饭，你放心，多晚我也回来吃。” 孙伯君举起的菜刀安安稳稳切了下去，圆白菜变成了两半。 “你真的是开车回来的。”路北北又说，“我还以为你开玩笑。你有英国驾照？” “小看小爷了吧。”李凯一拍胸脯，“我上个月才换的本，驾照能用一年呢。” “这边是右舵车，靠左开，你也能行？” “我是老司机好吗？车龄十年。而且我还在香港开过好一阵呢，那边也是右舵。” “十年车？你今年多大？你是几岁就开始开车了？” 李凯连声咳嗽，路北北赶紧又倒了杯果汁给他。 “细节不重要。”李凯说，“反正我是能开。你要不要也去兜一圈？我朋友住得近，家门口也有地铁，咱俩二十分钟就能回来。” 灶台那边又是大菜刀一刀剁下的声音，余可之仇不得报，好不容易等来的食客又要逃窜，今天实在不是婆婆的黄道吉日。路北北赶紧摆手。 “我不去，我要等着喝鱼汤，喝新出锅的。” 菜刀安静下来，李凯的声音也弱了半截。“是是是。而且这车太破，不好坐，一个老福特，我开着都怕轮子飞了。今天你就先别去了，回头等我弄辆好车，带着你和婆婆一起去兜风——吃完婆婆做的饭，一起去兜风。” “就这么定了。” 路北北说，坐回桌边。她已经闻到了鱼汤的鲜味，就算婆婆不剁菜刀，她今天晚上也是哪儿都不去，非得吃到三文鱼不可。 血海深仇。若不啖其rou饮其血，何以解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