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离婚

    除夕夜整条愚园路弄堂比往年安静许多，愁云惨雾笼罩在头顶上。整片弄堂只有常家人看春晚是能笑得出来的。

    常友梅、常友林虽都待业下岗，但许阿姨有份稳定的工作，常友柏又在一次次挤破头中赚了钱，所以你能瞧见92年年夜饭还是鸡鸭鱼rou俱全的。

    家里的小皇帝常开放挑肥拣瘦，一个好的鸡腿没啃几口就往地上扔，阿毛立刻窜过去叼起就跑。这鸡腿rou还不少，滋味鲜美。

    “小赤佬，人家是想吃没得吃，你是吃两口就浪费，还给狗吃了。”

    母亲训他小皇帝根本不睬，两只脚又舒坦的翘到阿毛身上，狗为了鸡腿唯有忍受屈辱任他踩着。

    乔阿妹说：“前面1号的老金家，夫妻两个都下岗了，现在他每天去劳务洽谈会找工作，可他们两个都是老三届，上山下乡的时候又不读书什么也不会干，要他们去当服务员年纪又太大了，当清洁工又拉不下面子。现在家里连电灯都不舍得开了，儿子一天到晚在哭。”

    许阿姨听后说：“高不成低不就，真想找工作肯定能找到。”

    正吃着楼上传来争吵声，弄堂房子隔音很差，吵得什么一清二楚。

    楼上冯阿姨在骂丈夫：“怪不得你老早抽三块钱的牡丹，现在就抽几毛前的大前门，老早一天一包，现在恨不得一礼拜一包，还跟我说要戒烟，原来是下岗了，没钞票了。”

    “你下岗还要瞒着我，每天老清老早装模作样的往厂里跑，原来是去扫厕所了啊，你是个男人，有点出息好伐？你扫厕所我这脸往哪里搁？”

    “……”

    “一讲你就闷声不响，啊，你说话啊！”

    “你要我说什么？吃饭。”

    “还吃什么饭啦，人家楼下常家过年买了一桌菜还买了只甲鱼，你呢，就摆了两只狮子头。”

    “你能少讲两句伐？不想吃就别吃，日子不想过就别过。”

    “噢！我是不能讲了咯？你是厂里的劳动模范，他们叫你下岗你就下岗啊？你怎么那么听话啊？你下岗了……”

    啪啦一声响，楼上的冯家男人砸了一只碗，声音响的吓了人一跳。

    冯家男人吼道：“你不想吃就滚！”

    冯家女人也拉高音量，“你本事大别下岗扫厕所啊，喉咙响有什么用，谁不会喉咙响，你有本事喉咙冲你们领导响响，让你不下岗。你么也不要叫了，今天我就回妈那里去，我们离婚。”

    “离就离，你去离呀，你最好现在就离，现在就滚。”

    哐当一声，不知妻子或丈夫摔门而出。

    一个人走了，上头也没消停，又接连砸了几只碗后也哐当的甩门，跑出弄堂。

    而在常家的十四寸彩电里正播放着春晚歌舞，《大步流星奔小康》，忽然想到报纸上描述下岗工人的那句话——

    ——他们像打谷机打下的谷糠一样，毫无分量的堆积如山。

    乔阿妹舀了碗蹄膀汤给宝贝孙子，说：“友梅，你看看都是你惹的祸，你不告诉她老公在扫厕所，这大过年的能吵成这样？”

    “她活该啊，谁让她在背后讲我。”

    “人家家里的事以后少管管，来，喝汤。”

    “阿毛！又死到哪里去啦？”主人常友柏忽然唤狗，“帮我的啤酒拿过来！”

    听到主人的命令阿毛咬起墙角的上海啤酒拖到他脚边，对于它服从命令的出色表演却没人赞叹。

    常友柏倒着老酒说：“你们这些下岗工人脑子还没阿毛灵活，下岗怎么了？下岗就死路一条了？咱们道上有句话叫‘不破不立’，下岗就是国家给你们一个翻身的机会，要在棉纺厂里啊一辈子就拿个两三百块有个屁用，一辈子烧煤炉倒马桶。”

    没人理睬他，喝多了的友柏继续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