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山南之山指的便是忘忧山,所谓山南便是环形山南麓的一处缺口,此处若自空中望去,便如陆地上的一道伤痕,曲曲折折自东南方的峡海之岸向内陆延伸而去。自上古之时玄天族入主忘忧之地,山南便成了玄天族到达夜哭港的唯一通路,也算是深处忘忧腹地的玄天族战略上的唯一出路,在咒穹降临之前,这一优势尤为明显。 没人知道玄天族与魔兽族是如何达成的协议,最终将这条路线归于玄天族。但凡来过山南之人便能有感一二。此路之上险地重重,有无尽的半生之灵据险以守,或断崖、或水泽、或幽林,他们以天然屏障作为安身之所。 天地弃灵!庄姜皱了皱眉头,忙止住身形,看着那些峡谷之中的阴影之中问道:“这些半生之灵何以在此?” 蒙绝见庄姜语声不悦,便道:“说来也怪,末法之前,倒没这么多。当时的半生灵族与玄天族走得近些,担当了商道守护者的角色,自然他们也得了不少好处。不过,后来咒天突降,玄天族被重创,隐于内地不出,这条商路便荒废了。加之咒天大阵万年来对各族生灵进行的血脉压制,魔兽与玄天尚且如此,半生之灵的日子当然也不好过。” 庄姜似是对这种说法很是满意,面容一松。只是,待当将目光投向一处断崖之下的阴影之中,眉头又锁了起来。 卡奥道:“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是些半灵。若终日为蝼蚁忧心,岂非连路也走不成?” 卡奥并无恶意,他只是想劝庄姜想开些。心说,你一个神仙,担心得未免多了些。他哪里知道庄姜在想什么?无数年来,庄姜所守护便是规则,但有所变,他必将其消于无形。天道不显,既然他为人间之仙,他便代表着天道。如今看到世间弃灵竟落入如此境地,他怎能不问? 青云老祖曾言,你能见到多少光明,你便会投射出多少阴影。世事却并非如此,若阴暗存于心,有朝阳一日,它定将吞噬人的整个灵魂。所以,为仙者当以圣人眼光来看待一切,于灵魂而言,极致的明与暗是存在的,却又不存在。 庄姜知道,所谓的不存在便是灵魂化虚。达到哪种境界,这方天域与他也没什么干系了。既然他以守护规则为已任,又怎能无视?他不知改变极暗的现状,但他可以守护众生心中的光明。 卡奥却不这么想,他对于庄姜的戒备来自于那册古卷。若非存了害人之心,又何需使那种下三烂的手段?所以,见庄姜面色凝重,便诧异道:“我说错了吗?”他看了看步歇,步歇望天,他暗骂步歇不仗义;又看了看蒙绝,可惜那朵小云让他看不到任何表情。 卡奥显得很无助,他何时曾受到过置疑?于是气道:“身在这咒天之下,谁活得容易了?若非当年伤重被送入问天塔,你们以为我不想四处看看?装好人谁不会?但你们是否想过这一切的根源?玄天族为咒天所害,却未在族人心中生起太多仇恨。与其说忘忧是这咒天大阵的所带来的诅咒,不如说是咒天大阵降下的机缘。懂不懂又如何?即便是外来者懂了,可终究还是想不透彻,冥族何以攻击玄天族?这背后又是何人在cao纵?他们究竟是何目的?” 见众人无语,他又叹道:“说得太多又有何用?都是些想破了脑袋也没结果的破烂事儿。极境如何、仙又如何,身在这天地之间,还不是象只苍蝇一样乱撞?所谓寻道之旅、证道之法、执念之阶,都是狗屁,不到极境谁也看不透!可是……” 卡奥沮丧道:“透彻了又如何,还不是从一个瞎子变成另一个瞎子?只不过是个神魂清明些的瞎子罢了。该死的域界之灵原来竟在睡大觉!”卡奥怒吼着,完全不理会蒙绝和步歇的神魂波动,忽然转首瞪视庄姜沉喝道:“颢天域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庄姜并未作答,只是平静了许多,他侧身望向悬崖那一端,神识却将这片虚空笼罩。他在倾听,倾听这片虚空之中的生灵的心声,哪怕如卡奥一般歇斯底里也是好的。其实,对于这片消失的大陆,他也寻了万年。若非卡奥那丝神念散到了域界各处,他也寻不到这里。卡奥对他怒吼,他不动气,反而觉得快意。 蒙绝见场面尴尬,便道:“忘忧之外的事我没兴趣,不过这咒穹之下的生灵却无人能逃过我的感知。域界自从失去神助,我才得以游离世间行些必要之举。本来,我是满怀热情的,可是再多的热情也会被消磨掉。只因,无论做多少也看不到希望。永生又如何?有位人族圣人不是说过,永生便是永寂。” 步歇如事外之人般淡淡道:“若让世间生灵看到这一幕,不知他们做何感想。可笑至极,世间至强者竟聚到一处如此伤春悲秋。到头来又有何用?域界之灵是何物,我步歇自然不知也看不到,但步歇却清楚,凡事必有解决之法。哪怕是错的,没了永生还有后来者!他既沉睡不醒,便弄醒他,问他究竟域界遭遇了什么。若是办不到,那便想个强大起来的法子!” 蒙绝劝道:“你的脾气总要收敛些,无数年来,我未靠近魔龙族地,你可知是为何?” 步歇立刻问:“为何?” “魔龙血脉所限,不可动惊天之怒。若我卜算为真,你步歇将会死于天怒之下。” “胡说八道!我步歇活得好好的!”又觉自己太过无礼,便弱了气势道:“也许前辈说的没错,可预言终究是预言。” 庄姜忽然笑道:“此话在理。若所有生灵不屈于命运安排,预言也可被改写。步歇啊,预言总是真实的,只是我们所见是否全部为真罢了。” 卡奥冷声道:“如此说来,让我们相信那些预言有何意义?谁能保证那些是真的?” 在场四人,没人真正了解卡奥,便是连卡奥自己也无法了解自己。他不知自己的火气从何而来,总之他就是一肚子怨气。本来他在玄天族好好的,因为自己曾经的族人,他选择了背叛——临阵脱逃,说难听些他就是个逃兵。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竟做了那种心中最痛恨的人。 如今面前的三人,尽皆是此域之中的无上强者,当然,除了那沉睡的界灵,他还知道,在未知的某个阴暗之地可能存在着更强大的对手。即便如此,他跻身于至强者之列是不争的事实。但他就是愤怒,即便尽力控制也无济于事。这又是为何?也许是因为自尊心、也许是因为他发现了自己的弱点、更或许是那些弱点是自视最为完美的自己都无法忍受的。
若是他人,卡奥定然会出手将其击毙。但他能杀死自己吗?若是原来的卡奥,定然是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此下去,他还如何去要求那些后来者?再退一步,他不想成为四人中的笑话。 可是,他已经是个笑话,这个笑话是他自己发现的,另外三人除了莫名,还真是一无所知。 “卡奥·逐风!”庄姜长声道:“你已是这世间的极境强者,要注意控制情绪。无论你因何发怒,都要学会询问与倾听。愤怒虽说是一种表达,却也最无力。这本就是一位仙圣之言。” 步歇哈哈大笑,无所谓道:“前辈,依步歇看,不必如此认真,即便是极境也是这世间生灵,况且情极至道不是人族所推崇的吗?” 庄姜温和道:“话虽如此,但也要明白情极至道的另一面,情极也可能成魔。” 卡奥的心境渐渐平复,他暗想,对啊,这天下的纷争有哪一起不是源于强者灵魂的自我纷争?师父也曾提过,若是天下的王者都能聆听圣人之言,天下早就太平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丞天王朝的王公大臣们哪一位没听过圣人之言,他们每次朝会都能听到圣人之言,实际上,圣人之言也有着自己的目的。有人为了安身立命,没了自己的灵魂立场;有人为了苦难众生,要为他们争得一个盛世,结果,纷争因争而起。 真正的圣人之言都过于理想化,都是那些圣人们独坐于堂室之内对弟子们的训导之语,或是自行彻悟的纸上之言。虽能传世却并不适用,因为他们只能起到安心稳神的作用,如此而已。 对于圣言之言的理解,百族各有争论,在修行者之中,对人圣的推崇几近执迷。四人之中,庄姜最古,对圣人之言体悟也最为深刻。其力量强大如斯除了追求力量本身和光阴之效,更多还是靠领悟圣人之言的奥义。 身为此域生灵,若想强大,对天道规则的领悟是不可或缺的。而圣人之言虽片面,却也是大道规则的显化。在没有发现更好的领悟方式之前,圣人之言便是修行者首要的选择,百族生灵,无一不是如此。不然,生死之境如何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