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下）
沿江大道的蓝梦酒吧门前，灯红酒绿的招牌，掩饰不住里面吵杂烦乱的环境。叶岚剑深吸一口气，一步迈进了这个他每天上下班都经过的地方。 他知道里面藏污纳垢，他知道里面奢华yin*糜，他知道这里不是他这个客在异乡打工，一杯鸡尾酒相当于自己小半个月收入的人该来的地方。 所以，平时叶岚剑都是和路上的行人一样，最多就是匆匆一瞥，想象着里面的存在，幻想着与平时不一样的刺激生活，然后就再次投入他在这座钢铁都市中，宛如刍狗一样的生活，要么忙着死，要么忙着活。 麻木不仁，这就是这个都市大多数小人物的现实。 可是，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愤怒！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他今天要来找一个人！ 那个穿着褐色风衣，戴着鸭舌帽的身影，游戏在蓝梦酒吧的莺莺燕燕中，仗着有些黑道背景，平时总在附近做些偷鸡摸狗，仗势欺人的事。 这样的人，放在别的时候，也许和自己这个家里连小偷也不屑于光顾的小人物没有半点交集。 可是，叶岚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那道便利店蓦然冲出，与自己蓦然对视，擦身而过的身影！ 他无法忘记，古董店内，那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映照出的不仅有月儿惨白的小脸，还有这厮青筋暴现，尽显狰狞的嘴脸！ 如果那时，自己在便利店制止并擒下了他…… 可是，不是什么事都有如果…… 酒吧里的男女依旧陷入各自的疯狂之中，摇头晃脑地，完全不知道此刻已来了不速之客，直到叶岚剑倒拖着爱人生命尽头赠送的长剑，走到了就近的一个落地功放音响旁边。 “锵~” 一道清亮在昏暗的酒吧中一闪而没，伴随着一阵清越的剑鸣。 仿佛破开黑暗的拂晓，惊的现场的男女一滞，随后，只见那齐人高的落地音从被半腰断开，断口光滑整齐如切开的豆腐一般！ 寂静只有那么一刹，紧接着，音响损坏而引起的刺耳尖嘶凄厉地响起: “嗞~~嗞~~” 此刻，舞池，酒桌旁的男女才知道，那个倒提着长剑，样貌有些清俊的男子，不是什么酒吧请来的cosplay，而是真真正正的凶神！ 音响的尖鸣过后，反应过来的人一阵惊恐，四下逃窜，尖叫声，怒骂声不断响起。叶岚剑对此浑然不觉，仿佛全世界只剩下手中之剑，还有，那十米外剑锋直指的男子！ 片刻，刚刚还熙熙攘攘的蓝梦酒吧，此时已经人去楼空，剩下的只有叶岚剑，灰风衣鸭舌帽男子，还有从酒吧里面鱼涌而出的看场。 鸭舌帽下是一张阴冷的嘴脸，鹰钩鼻，三角眼，之前在古董店内狰狞的面目此时略有一点慌乱。 看场的头子明显和鹰钩鼻很熟，带领着手下围在鹰钩鼻的身边。 多年镇场子的经验来看，来者不是什么道上的狠人。那看场头目顿时松了一口气，喝道:“哪来的小瘪三，撒野撒到你豹爷爷的地盘来了？” 叶岚剑沒理会“豹爷”的叫嚣，此刻的他，只觉得长剑在手，与身体无比的契合。 自己虽然从小到现在都没练习过武术，但此刻感受着手中之剑传来的气机牵引，一举一动都带着剑道法理，剑身鼓荡之间，携带着连自己都心悸的律动。 他眼中寒光一闪，盯着鹰勾鼻，道:“你为什么要杀她？”语气平淡，可在场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其中的愤怒和杀意。 鹰勾鼻顿时醒悟过来，这是寻仇来了。刚刚情急之下错手杀了人，慌忙跑来蓝梦酒吧寻求幕后老板的庇佑，得到其肯定的答复后，想不到首先找上门的不是警察，而是那女子的相好。 弄清楚事情的缘由后，鹰钩鼻的心里不由得顿时一松。这种都市中过惯安逸生活的人，他一点儿也不害怕，要是对方是有权有势在社会有一定地位的人，他大不了就一走了之。 更何况，眼前的小子一看就是那种都市中打工的小人物。 这种人经历过社会的蹂躏，早就没了血性，他们不敢违拗社会的规则，更不敢违反法律。 在弱rou强食的高压下赚取足以温饱的一份收入，好死赖活的过着每一天，偶尔借着醉意指责着政府的不公，却怯懦的不敢走出和平常生活不一样的一步。 这样的人，只要稍微恐吓一下，给点小钱，难道还真敢用那把大剑捅了自己？ 想到这里，鹰勾鼻嘿嘿一笑，踏前一步道:“你就是那个臭娘们的相好？”态度并不友好，好像错的不是自己，是对方，鹰勾鼻知道要是现在示弱，等会掏钱的数目会让他心痛。 “这不怪我，这片街道这么繁华，还不是有我鹰哥罩着，我偶尔去收点买家伙的钱，大伙都是乐意给的，一路也是相安无事。谁知道今天倒霉催的碰到个不懂事的臭娘们，还给哥嚷嚷着要报警，老子情急之下就给了她一刀子，怎么，她死了？” 鹰勾鼻嘴角一撇，作不屑状，一边伸手往大衣的兜里掏着什么，一边说:“哥们你也不要急，这年头啥都缺就不缺女人，哥这里给你一点意思意思，你趁年轻……” 话还没说完，鹰钩鼻只觉得眼前光线不自然的一闪，接着身体被人从身后一拉，一个踉跄。只见眼前一抹寒光掠过，几丝头发已然断落，同时他惊骇地盯着眼前那双血红的眼睛——这是一个真正的亡命之徒！ 一边的豹爷本来觉得这是受害者上来报仇，能赔点钱了事的话，也没必要闹大。毕竟，老大这次帮老鹰把这件事压了下去，也花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人力与物力。 但比起鹰钩鼻来，他毕竟是真正刀口舔血的人，从刚才开始，他下意识就觉得，眼前的持剑男子或许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普通人！ 他身上有种自己熟悉的感觉！ 那是疯狂！ 果然，老鹰话没说完，就看见男子鲜红的眼眸里所隐藏的疯狂杀意，豹爷连忙上前一拉，把鹰勾鼻拉出了那致命一剑的范围，同时示意手下的兄弟对持剑男子进行包围，防止其再次突然发难。 鹰勾鼻也是个狠人，虽然在闹市中杀了人，本身已经有点慌乱，可能在一言不合后毫不犹豫下手杀人，本身也说明了他心性狠辣。 在剑光之下，生死之间走了个来回后，脸色瞬间狰狞起来。他从腰间摸出惯用的匕首，阴狠道:“小子，敬酒不喝喝罚酒，今天你就别想完整走出这里了，横竖老子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是一双！你就下去好好陪你那个臭＊婊＊子吧。” 混子们虽然也不会武术，可长年刀头舔血的经历下，使他们深通打群架的道道。 前面六人手持齐身长的钢管，呈扇形包围着叶岚剑，以长兵器抵御叶岚剑手中的利剑，豹爷和鹰勾鼻手持匕首在后伺机发难，这样就能以最少的损伤斩杀眼前的人。 叶岚剑横剑当胸，越是这种情况，自己反而越是冷静下来。 自己没练过剑术，更没有这种同时面对多个手持利器敌人的搏斗经验。可是，对于这种冷兵器的杀戮，他不但没有丝毫害怕，眼眸深处反而透出丝丝地兴奋，连持剑之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目光锁定众人包围保护下的鹰勾鼻，他突然发现，在长剑那种奇怪律动地牵引之下，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银线，如彩蝶穿花般，穿过了眼前杀意凛然，手持钢管的几人，直指后面的鹰勾鼻，那仿佛在提示他，那是最佳的进攻路线！ 而在另一边，豹爷与鹰钩鼻一众小混混的心中，同样是不太好受。对方只有一个人，就那样站在那里，却莫名地带来了一股无比凝重的胶着。仿佛在那双冰冷血红的双目之中，自己这些人已经成为了砧板上的鱼rou。 半晌，叶岚剑的左脚轻轻向前踏出一步。 众人心中一动，要来了！ 混混们不禁紧了紧手中的兵刃，眼前之人瘦弱的身躯，却令他们的内心产生了有如山一般的压力…… 只见对方一步落下之后，身躯突然一阵模糊，众人的眼中，蓦然只剩下一抹掠过的闪光！ 好快！ 手持钢管的六个混子和豹爷还没来得及反应，叶岚剑已经穿过了他们的包围，直取后面的鹰勾鼻！ 鹰勾鼻嘴角的笑容刚退去，只来得及一阵愕然。意识失去前，他最后看到的是一对冷漠的眸子，以及其中的疯狂和解脱，然后意识便堕入了永远的黑暗之中。 这时，反应过来的豹爷和手下的混子早就怒吼连连，用手中的武器一起往叶岚剑身上招呼了过去。 叶岚剑无力地闭上眼睛。 杀掉鹰勾鼻后，他已经爆发出身上所有的力气，再加上首次杀人的经历，此时的他只觉得浑身无力，长剑早已脱手，也无力去避开这些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攻击。 这一刻，他只觉得，一直压在心头的乌云已然散开，仿如光风霁月。 体内的生机从各处伤口不断流失，仅剩的力气只能供他握紧手中的一块玉佩，那是他已经永远都无法送出的圣诞礼物…… “要死了啊……” 也许，在医院的时候，在听到月儿的死亡判定之时，他就已经死了…… 这次疯魔般持剑闯这龙潭虎xue，叶岚剑早就抱着豁出去的必死决心，可是在这生命的弥留之际，心里还是升起丝丝对生活的留恋，即便是一个失败者。 意识已经逐渐模糊，叶岚剑想起了很多很多还没来得及做的事。 有关于陈月的，他还没带她去五十年后就会淹没在海平面以下的马尔代夫…… 他们还没在美丽的爱琴海边，浪漫地吹上一曲悠扬的苏格兰长笛曲。 他想起自己的父母。 想起他们被生活压垮的身体却依然坚强的意志，他想起远走异乡出门前，在他们担忧而沧桑的面庞下许下的豪言壮语。 他说过，要用手中的力量，在这人情冷暖的社会，贯彻心中那一腔正义。那时，儿子仿佛就是他们所有的希望！ 他还没报他们将近三十年的养育之恩…… “其实一切梦想铅华似水，不过会随那大江东去…我这一生，不过是个loser罢了……” 叶岚剑心里如是想着，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这是自己生前想的，还是死后不甘的怨念。 此刻，他脑海中那种种承诺，与别人发生的种种往事，仿佛化成了一条条的丝线，如蜘蛛网般，缠绕在他身上。 而现在这些丝线随着他生命的流失，正在一根一根地崩断，恍如一条条因果之线。这样的异象，令叶岚剑隐隐觉得，他现在也许并不是在简单地死去。 如果这些丝线全部断裂，他失去的恐怕不但是生命，连带他存在于世上的联系，都会被一一抹杀，仿佛……他一直就没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背后一丝寒意从脊椎处升起，他想到了父母或许从来没有这个儿子，陈月从来没有认识过自己…… 一幕幕熟悉又陌生的场景从脑海中掠过，闪过的却是没有自己存在的曾经的三十年……一幕一又一幕……直至最后一根因果丝线彻底崩断，世上从此没有叶岚剑…… 一切成往坏灭，一如过眼云烟， 如果说还有什么存在于世的痕迹，或许也只剩下那一切湮灭前，留下的一丝对于命运摆弄的不甘…… “我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