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回：飘飘兮汀沼小舟
江瑶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只觉得心潮澎湃。的确，在这世间，很多东西都是无法用干硬的条规去界定的。就男子方才所举的那些例子，都足以让江瑶改变自己原来的看法。 或许，并没有真正所谓正邪与之分。 “如果有一天，姑娘在路边看到了一张蜘蛛网，上面困着一只美丽的蝴蝶，姑娘会想要去救下那只蝴蝶吗？”男子问道。 “当然……”江瑶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可姑娘是否想过，您救下那只蝴蝶之后，蜘蛛或许就会因为饥饿而死去。姑娘虽说是解救了一条性命，可也害了一条性命。然而，世人却依旧觉得姑娘善良。这是因为姑娘之举，导致美丽的蝴蝶活了，丑陋的蜘蛛死了，所以姑娘是善良的。” 江瑶不语，她已经大概猜出了男子接下来想要说什么了。 果然，男子说道：“凭什么救蝴蝶就是善良，凭什么让蜘蛛死去就是善良？难道美貌的就是好人，丑陋的就是坏人？” 江瑶想起自己以前的容貌。这个问题她曾经自问过很多遍，也曾听慕容青羽质问过别人很多遍。可依旧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世人皆有爱美之心，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好坏就已经成了一种概念。就好比神族制定的六界法规一般，成了固定的条例。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江瑶道，“原本就不应该有种族之分，我们看重的至始至终都只是人心罢了。” 男子见自己终于说服了江瑶，嘴角上扬。他背过身去，重新站在小舟头部，风吹过，他衣带纷飞。 “公子看起来刚到弱冠之年，却有如此精辟的见解，江瑶实在敬佩。”江瑶忍不住道出自己的心声，“不知公子是何许人也，从何处来？” “你觉得我刚到弱冠之年？”男子笑道，“那躺在你身边的男子看起来似乎比我还要小一些，不知道他今夕几岁？” 江瑶被男子这么一笑，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这些仙人道人的岁数，哪里能从外表上看出来呢？就好像大祭司，从洪荒年间到现在都不知几万岁了，依旧长得一副孩子的模样……这么说来，眼前的男子或许也是个千年老妖呢! “对不起，江瑶愚钝。” “非也，姑娘注定是不凡之人，在下今日得以一见，实乃大幸。”男子毫不隐晦自己的感慨。 “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这么说，真是的。”江瑶心里直犯嘀咕。 “你不信？”男子见江瑶没有回答，回头看了她一眼。 江瑶依旧没有想要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她俯下身，开始替长意整理衣裳。 “你和他关系很好嘛。”男子看着江瑶细心地帮着长意抹去脸上残存了汗珠，调侃道。 “我们是朋友，他曾帮助我家解决了一场灾难，也曾救过我。”江瑶头也不抬道。 其实说“救”，指的是长意穿越到北宋那时从喜房中救出自己，并且在月牙湖边击退巴蛇和烛九阴。至于灾难，自然说的是花灾。 “自古以来，女子似乎总对救过自己的人情有独钟。”男子若有其事地感慨道，“那我今日也算是救了姑娘，不知姑娘会不会喜欢上我呢？” “我们不过是普通朋友而已，谈不上情……情有独钟……”江瑶辩驳道，脸却不由自主地红到了耳根。 “是嘛？”男子瞧着江瑶的模样，笑着说摇摇头。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啊，是不是戏看多了？”江瑶嘟着嘴挖苦道。 “我确实很喜欢看戏呀！”男子道，“不过，也不仅仅是看戏看得多，活着久了，什么样的故事没经历过、没看过” “喔？那你倒是和我说说看，你都知道些怎样的故事呀？”江瑶为长意理好衣服，走到男子的身边蹲下，撑着脑袋看着他，一副准备听故事的表情。 男子坏坏地笑了笑：“你真的想听？” “恩！你随便说一个！” “恩……从前，有一个很美丽很美丽的仙子……”男子道。 “打住！”江瑶道，“你该不会是在编排我吧？” “哈？你也太自恋了吧？”男子一脸懵逼的样子，“虽然你长得美，可世间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美丽的仙子……” “行行行，你继续讲吧！”江瑶尴尬道。 “那我继续了啊！不许再打断我！”男子一脸嫌弃地看着她，继续说道，“这个仙子呢，从小就对舞乐六律特别感兴趣。因为她是一个部落尊贵的公主，因此，她有很多机会可以接触那些上等的乐师。可是，没有一个乐师能够让她满意。” 江瑶将脑袋枕在膝盖上，认真地聆听着。 “有一天，部族里来了一位很厉害的乐师，他精通五音六律，没有一个人能像他一样弹奏出仿佛天籁般的乐曲。仙子被他深深迷住了……” “后来呢？” “后来，乐师留在了部落里，成为了皇宫中的主乐官。于是，公主每天都能接触到乐师，他们时常一起讨论关于音律上的知识……过不了多久，公主就顺理成章成了乐师的第一个徒弟，”男子低声道，“也是乐师此生唯一一个徒弟。” “公主一定是爱上乐师了，”江瑶笃定道，“那后来呢？” “后来？”男子愣了愣，“没有后来了。” “啊？”江瑶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没有后来了呢？公主有没有告诉乐师自己的心意？他们有没有在一起？” “恩……”男子正要开口，小舟却靠了岸。 “我们到了。”男子起身，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 “哪有讲故事讲到一半的呀！”江瑶跺跺脚。 男子勾唇，没有理会江瑶，而是走到长意身边，将他扛在肩上。 “他怎么还不醒？” “我只不过是给他服用了一颗自制的灵丹，可以缓解毒素在他身上蔓延的速度。具体治疗还未开始呢！”男子瞥了江瑶一眼，“难不成你以为，食人花的毒只用一颗丹药就可以解？” “那些怪物不是你的守护神嘛！我以为你有什么特指的解药可以专门对付这种毒呢！”江瑶不服气道。 “可能吗？”男子抽抽嘴角，“我只不过掌握了解毒的方法，姑娘所言的这种奇特药物……不好意思，在下能力尚弱，还没研制出来。” “额……”江瑶汗颜。 虽然男子长得瘦弱，力气却不小，很快就走了一丈多远。他回头，看到江瑶还是傻乎乎地站在舟上，不耐烦道： “你要是再不过来，太阳就要出来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太阳？”江瑶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此时她的忌讳，赶忙用手捂着脸，急匆匆地赶上男子的步伐。 “他究竟是什么人？不但一眼看出了我和长意的身份，居然连我身上的禁制都能看出……”江瑶心中疑虑颇深。 跟着男子一路走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处林中树屋。令江瑶惊讶的是，这个树屋的格局居然和三危山三青鸟部族的建筑是一样的，都是干阑式建筑。 “你……”江瑶微启唇，“你也是三青鸟部族的？” 男子没有立即搭话，他快步上了一个厢房，先将长意安顿好，再道：“曾经在那儿待过一阵子。后来发现了这里，就再也没出去过。” “喔……”江瑶道，“你进来的时候，这里没有其他人吗？你是怎么知道这里叫梵幽地界的？” “梵幽是我取的。”男子一边清扫着厢房，一边道。 “原来如此……” “一会儿我要开始为他疗伤，你在外面等着，不要走远。雨林很危险的，我可不敢保证如果你乱跑的话不会出什么事情。” “知道了。” 男子似乎累趴了——毕竟长意还是有些重量的，他坐在床榻边，大口地喘气。 “对了，你们为何会到这里来？” “还不是因为你的守护神么！”江瑶对食人花耿耿于怀。 “不，我的意思是，你们为何会来三危山的雨林？” “我们是来找一种纯白象牙的。”江瑶原本并不想告诉男子这些，但她转念一想，男子在这里生活多年，对雨林应该很熟悉，或许，他知道拥有纯白象牙的象在何处。 “你们要这种稀有的象牙干嘛？” 果然，他知道这种象牙。江瑶暗喜，忙道：“你可听说过大祭司有一组浮雕盘龙象牙钟？我们寻找这种象牙，就是为了制作那组钟。” 江瑶没有过多的解释，因为大祭司和浮雕盘龙象牙钟虽说不是很出名，但对于面前这位看似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男子而言，应该用不着她解释都知道吧。 “你们想要这样的钟？这个很难做的呀！”男子皱眉道，“一般人做不出来的。” “恩？难不成阁下在音律方面也有涉猎？” “略知一二，略知一二……”男子赶忙摆手，“巧的是，这种象在梵幽地界就有，等长意的伤好了，我便带你们去找。” 江瑶挑挑眉，笑道：“有劳阁下。” 说罢，江瑶自觉地离开了厢房。男子则开始为长意疗伤。 茂密的雨林，白茫茫的汀州，星星点点的白鹭，漫山遍野的野花。 “这儿还真是个好地方，”江瑶赞叹道，“难怪那家伙都不愿意离开了。” 江瑶一边赏着周边的景色，一边沿着长长的木廊朝外走去。忽然，她在一间厢房外停住了。她惊讶地望着厢房内的摆设。 琵琶、木琴、古筝、木鱼、云锣、笛、箫、埙、箜篌、笙、编钟…… 从左往右，从上到下，一屋子全是乐器！ 江瑶嘴角上扬：“这也叫‘略知一二’？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