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天之小人 人之君子
两人的脑袋如被重锤猛地敲了一下,旬卿所编织的幻境崩毁。 余杭,城主府前。 雕狮石椅之上,面色苍白的旬卿醒了过来。 他眼角流着两行鲜血,扶在狮头上的双手也哒蔫在胸前。 整个人的大脑就像被搅成浆糊般,眼珠也混转个不停。 戴着漆黑头盔盘膝在石阶上的来护儿的情况也不是很好。 由于被旬卿用普渡**窥探了记忆的他,整个人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满头苍发之下,原先那种劲骨铮铮的模样已不复存在。 他的身上一点伤势都没有,眼中却是一种极度的迷茫。 他看向旬卿的眼神是一种畏惧,源自内心的恐惧。 如庄周梦蝶般,他分不清旬卿到底是他师父,还是他的敌人。 正常状态下,脑海中的记忆一定是真实的,不过被篡改了的记忆是否还真实? 来护儿已五十有余,旬卿方二十出头,所以他分不清。 他眼中出现了挣扎和恐惧。 旬卿扶着石椅,颤抖着脚步,一步步的走上前,笑道:“好徒儿,把你的兵符给我,从今往后你便是月神教的一名司神了www.shukeba.com。” 他的神色一如幻境中那般,宁静平和,没有一丝杂糅和虚假。 在幻境中,来护儿以他为师,从幼年到青年,每个记忆片段中,旬卿都以一个长者的形象出现。 这长者的形象塑造得太过完美,无论是说教,还是渡过重重难关,旬卿已经深深的驻扎在来护儿的记忆中,成为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师父?”来护儿迷茫的从石阶上起身。 眼睛向旬卿看过一眼,他脑海中便出现一段记忆——既是父亲又是老师的年轻人。 他脑海中独自在战场和荒原上的挣扎的那些记忆全然被抹去,换成了旬卿伟大的模样。 旬卿在他的记忆中甚至比圣人都高尚,比亲生父母还要亲,更比江都的那位陛下还要尊贵。 旬卿笑着走到来护儿身前,面朝城主府下新生的朝阳,笑道:“不错,我就是你的师父,把你从小养大,又教你做人处世,还带你亲眼见证宇文邕灭佛的过程,看遍五十年前战乱的一切。” “你敢骗老夫!” 来护儿的脸色忽然变得狰狞,从石阶上拾起的断刃,狠狠的向旬卿的胸口扎去。 旬卿一动也不动,鲜血一滴滴的从胸前的断刃上流下,溅在石板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 反观来护儿,脸色急剧一变,他错愕的瞪着圆目,干皱的脸皮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旬卿忽然回过头,口中吐着nongnong的鲜血,依旧笑道:“在你准备杀我的时候,你应该想想我为何能篡改你的记忆,我既然能够篡改你的记忆,会容许你随意出手吗?” 说完这句话,来护儿面前的旬卿忽然变成了空气,一切只是他的精神幻想。 来护儿急忙的看向大殿前,身形一展,一柄横刀从地面上腾起,被他一把抓在手里。 横刀一寸寸的刺透空气的阻隔,一寸寸的向旬卿的心脏杀去。 “湿婆神云……” 旬卿再次念出一篇从佛国学来的普渡之法。 四周的教众见势,也随之念起经文,禅杖叮铃铃的响起。 一串又一串的经文从这些人的口中念出。 配合旬卿的那篇湿婆神普渡之法,来护儿仅向前迈出两步便顿住。 他手中的横刀哐嘡的落下,整个人痛苦的抱住脑袋翻滚在地上,口中嘶吼个不停。 旬卿走到来护儿身前,把他提在手里,冷冷道:“把江都城防军的兵符交给我,念你我师徒一场,我可以饶你一命。” “休想!” 记忆混乱的来护儿根本没有一丝反抗之力。 即便有,他也不可能伤害记忆中把自己养大,教授自己一切的师父。 即便那记忆是篡写的,但却是组成一个人灵魂的基础,所以他内心的世界观彻底崩溃了。 在这种记忆混乱的情况下,旬卿想在他的脑海中编写什么记忆便能编写什么。 前提是那被编写的记忆合理,只要合理,原有的记忆便会被压制,或是混乱。 “把兵符给我……我可以替你守住江都……让炀帝免受其他势力的胁迫……我还可以替你将隋境内的所有乱军镇压,你我本是师徒,我们不分彼此,你已经老了,该回去当年的周国看看你父母的墓地,向他们的坟草上献上一株燃香……” 旬卿徐徐引诱,每一句话中都带有奇特的音波,直达来护儿的灵魂深处。
来护儿的眼神忽然变得茫然了起来,他像一个孩子似的跪下,喃喃道:“你是……我师父,我们师徒俩共患难,一起看过宇文邕灭佛,吃过同一颗梨子,吃过同一碗炒饭,还在那蜉蝣纷飞的瀑布之上观阅众生死生之真谛。” 旬卿语气平和的道:“不错,世间帝王自称为天子,又册封天底下最有学识的儒士为圣人,其实他们是世间最大的盗贼,老师带你去看众生死生的真谛便是为了领悟众生是平等与自由的,而不是别人养的牲畜。” 过了一久,来护儿眼中混乱的颜色逐渐平息,恭敬的磕头道:“弟子领悟了,请老师收下弟子所托。”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半枚黄玉虎符,恭敬的递到旬卿的手里。 “哈哈!为师甚幸!” 旬卿收好虎符,仰起头颅,畅笑不止。 城主府的上空,薄薄的云层透下一丝丝金褶,一叠又一叠的堆积在一起,如一尊圣洁的佛像,又像世间最高尚的圣人。 金色晴空,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兵符到手的那一刻,旬卿整个人的灵魂都是颤抖着的,源自灵魂深处阴暗面的颤抖。 整个人的内心不仅看到了世间最阴暗的地方,也升到了一个不可知的境界。 悄然间,站在城主府前那道消瘦的身形忽然变得异常高大,同时也变得深不可测。 拜伏在余杭城内的所有教徒皆虔诚的望向石阶顶端的男子,他们的目光中带有崇敬还有一种愿意把生命寄托出去的那种向往。 来护儿见到所有人都在跪拜自己的师父,内心也是一阵自豪。 他接过神仆送上的洁白袍子,毫不犹豫扔掉那一身代表大隋荣耀的甲胄,换上月神教的神袍,手中的横刀也换成了一柄禅杖。 旬卿说道:“我月神教当有司战之神。” 于是来护儿便从大隋军神变成了月神教的战神。 一个由江火改变的年轻人正用一种独特的方式组建着他的信仰,而这一切都是不可预料的。 悄然间,历史的年轮已不再按照原先发展的方向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