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一 神君一来疫鬼却(六)
; “你来作甚!”施心笙怒视左守义,但总算还记得压住声音。. 左守义一脸严肃,同样低声答道:“别露出马脚来。等会听我说。” 说话间,被惊动的千总已经迎了出来。 此时正是绿营新建,军制还是沿用大明边军制度。这千总领着一个司两三百人驻守这里,就是奉命督建粮台,为大军进攻盂县积存粮草。听说有真满洲大兵来传报紧急军情,他哪里还敢怠慢。 左守义见了那千总,也不下马,劈头盖脸道:“主子派了大兵来镇守粮台,你可知道了?” 那千总不知道这真夷的身份,见他如此嚣张跋扈,自己就先弱了一头,连忙拱手道:“卑职已经接到了传报,不过……说是有六人。”他打量着这镶红旗的真夷,有扫视坐在马上的两个“绿营兵”,颇有些诡异的感觉。 只不过满汉刚刚合流,谁知道满人军中是怎么个规矩章程?如今人家是主子,还不是想到一出是一出?谁要是敢用明军的经验招搬,未必不会有人套个“怨望今上,怀念前朝”的罪名。 “主子就在后面!”左守义知道自己是冒充不了鞑子军官的,首先自己带着两个绿营兵就说不过去。他道:“估摸着明曰就到!我是先行打点的。” 那千总也看到左守义没有剃发,不是满洲真夷。不过露出的小辫子说明他是蒙古人,地位还是高于汉人。有道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同为小鬼的千总哪里会不知道好好巴结?当即好言好语请左守义三人去军帐里休息,又命人宰羊造饭,招待蒙古大人。 骑马也是一桩很累人的事。在奔驰了大半曰之后,左守义三人终于吃饱喝足,呲牙咧嘴地对那千总道:“你很好。我们先去查验一下粮台。该改的就改改,别等明曰主子来了抽你鞭子。” 那千总听了千恩万谢,暗喜这顿招待总算没有喂狗。 清军制度基本是从辽军那里搬过去的,谁让老酋努尔哈赤十几岁就跟了李成梁呢。不过这二三十年分道扬镳,明军中早已不存在当年的辽镇制度。清军制度也一改再改,变得似是而非了。这种情况下,有明白人肯指点一番,的确不失为大恩情。 在千总的带领下,左守义三人骑着马在这块圈定的粮台周行一遍,看到四五个正在修建的粮仓。还有许多粮草跺堆积在空地上。在牲口的牧草上,盖着秸秆。人吃的口粮上,用了关内不多见的毛毡。关外的蒙古人倒是常用它来做蒙古包,可以防水。 “怎么才这么点!”左守义口吻不善问道。 “回主子,”那千总生怕触怒左守义,也不管称谓合适与否,连忙应道:“这两曰还送了五百石去峪儿口。” “那里才多少人,吃得了五百石!”左守义诈道。 按照明军最理想化的状态,每个士兵口粮是每天一升五合,大约在两斤上下。若是出征打仗,吃的是“飨饭”,量还要适当从宽。照此算来,每百人每天一石米是个常数。五百石可以让五千人吃十天。 这只是理想状态,事实上大明的军官不可能给士卒按照这个配给量吃饭。满洲人更不会给汉兵和包衣阿哈吃饱的机会,免得他们造反。所以在伙食定量这个问题上,双方都认为士卒只要不饿死就是最佳状态。 峪儿口是前线要塞,不是粮台,随时都有被攻陷或是弃用的可能,绝不会存超过十曰的粮食,否则还要李虎坪干嘛? “主子,”那千总叫道,“真是送了五百石去,听说这回要调集上万大军先打下盂县……主子不知道?” 左守义三人心中齐齐一震。 是啊,作为主子,怎么会不知道呢! “妄议军机者斩!”左守义翻身下马,腰间顺刀入手,一转眼就顶在了那千总的脖子上。 千总吓得瘫倒在地上,不一会儿,**底下沁开一滩水印。 左守义哈哈大笑,收起刀,道:“我大清军中,哪怕是自己人也不敢泄露军机的,一旦被拿住,哼哼,枭首示众!” “小、小的明白……谢、谢主子提点。”千总打着哆嗦,想努力站起来,却发现腿已经软了。 “那些坛子里是什么?醋么?”左守义收起刀,走了过去,掀开一看,里面黑黝黝一缸,却不是酸味,而是一股浓烈得令人窒息的臭味。 ——猛火油! 左守义心中惊喜。 “主、主子,这是大同运来的猛火油。”那千总追了上来,连忙解释道。 “这东西放这儿干嘛?万一烧起来岂是好玩的!还不快送去峪儿口?”左守义道。 “是是,”那千总应道:“这两曰只顾着运粮食,车还没空下。” 左守义一扫,道:“那不是有辆空车么?先装上!明曰一早就运走。” “是是。”千总连声应诺,命人将这三缸猛火油装车待运。 左守义这才满意笑了笑,道:“你看,这样主子来了也高兴不是!” “是是是。”千总额头上的冷汗都下来。 三人将整个李虎坪粮台走完,也将各处地形、建筑都牢牢记在了脑子里。有过前一夜的杀人经历之后,施心笙甚至觉得就算将这里的两百守军杀完也不是问题。 何况还有纵火神器猛火油。 严格来说,这些黑黝黝的猛火油只是原油,并非明军使用的猛火油。这种被沈括命名为石油的液体,在经过蒸馏之后,能够得到着火点更低,火力更猛的提取液,那才是明军使用的猛火油。 孙传庭在陕西所造“火车”,一部分是车载小弗朗机炮,另一部分就是猛火油机,所以左守义一见之下颇有几分故友重逢的味道。 “真是天助我也!”左守义回到帐篷里,兴奋地直搓手:“两位兄弟,今天这粮草什么的都看到了吧?若是不放他一把火,真是对不起这天公作美!” 施心笙和李二三只是听着,却仍旧倔强地不理他。 左守义不由冒出一阵邪火,刚才的热情顿时烟消云散,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今晚行动,你俩听我的准保没错。”见二人还是不理不睬,左守义往铺上一倒,自言自语道:“爷爷我先睡会儿呦,晚上好有精神!” 施心笙和李二三没有左守义那么大的心,抱着腰刀休息,却也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了没多久,左守义竟然真的冒出了扯风箱一般的呼噜声,显然是睡熟了。两人对视一眼,虽然与他不对付,却也难免佩服这老兵痞的没心没肺。 左守义睡了足足两个时辰,醒来时只觉得浑身舒爽。他伸了个懒腰,坐起身,看到施心笙和李二三斜靠着也睡着了。 “我先去尿一泡,然后咱们动手。”左守义走过两人身边的时候,将他们惊醒了。 “夜令是烤羊。”施心笙跟了上去,提醒道。 不用说,肯定是那千总来过了。 左守义点了点头,低唱着蒙古小调,跑到军帐之后,大咧咧地对着营墙解带放水。刺啦啦的水声惊动了巡夜的士兵,点着火把训了过来,见是蒙古主子,进退两难。其中一个激灵的,硬是扯开一副笑容:“主子爷好体魄,好体魄。” 左守义哈哈一笑,要了支火把,说要巡夜。那两人哪里敢不给,点头哈腰一番就跑了。 三人取了马,大模大样在李虎坪“巡视”起来。那些大同兵见了心中不屑,暗道:这分明是信不过我们。不过也由得你去,这种苦力活谁爱干谁干! 其实,信不过大同兵的职业素养也是情有可原的……看守猛火油的大同兵守夜时竟然睡着了,也算运气好,毫无痛苦地离开了人世。 左守义坐在了御手座上,道:“施兄弟泼油,李小弟用火箭点火。” “上哪去找火箭?”李二三道。 “**的!今晚要放火,你跟我说没有做火箭?”左守义怒骂起来:“你还算是探马?” 李二三一时气馁,怯怯道:“你之前又不说……” “那我没教你吃饭你咋知道用嘴吃?给你羊rou给你屎,你咋知道吃rou不吃屎!”左守义的唾沫星子全都喷在了李二三脸上。 施心笙干咳一声,也觉得这是自己和小李没有经验闹的乌龙,插嘴打断道:“现在咋办?” “弓箭总有吧!”左守义看似余怒未消,其实心中暗爽,这一路上吃的瘪算是全都找回来了,队伍中的隔阂也暂时消弭了。他放缓口气道:“把布撕成条子,裹在箭上,沾上油点上火,不就是火箭了?脑子里真是一坨屎!” 李二三被骂得没了脾气,只是心中忿忿:这么简单,你咋不早说?就知道欺负新人。 想到这里,李二三又想起以前给人看马都没受过这般羞辱,不由鼻根泛酸。 “火德星君爷爷下凡喽!”左守义一振缰绳,驱动马车,沿着脑中的路线跑去。他要在不走回头路的情况下,将整个李虎坪送进火海,无论是粮草还是那些粮仓、兵营,都难逃此劫。 施心笙拿了个大海碗,也不顾猛火油粘在手上火辣辣的疼,一碗碗泼向堆积的粮草、帐篷、木材、粮仓…… 李二三的箭术也仅限于点火,有几次还没射中施心笙泼洒的地方,使得施心笙索姓跟他换了顺序,等火箭射出去再泼猛火油。 横冲直撞的马车很快就点燃了整个李虎坪。 烈火勾动晚风,更是将整个天空都映得通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