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狐裘
群秀才纷扰声中，正东路范堂主站起身来，说道：“众兄弟，听我一言。”此人须眉皆白，身材极短，一开口说话，余人立时寂然无声，显是在芙蓉帮中大有威信。 只听他说道：“眼下咱们有两件大事。第一件是遵从帮主遗命，奉立本帮第十代帮主。第二件是商量着怎生给帮主报仇雪恨。”群秀才轰然称是。 陆大通却高声道：“咱们先得祭奠老帮主的英灵。”在地下抓起一把湿土，随手捏成一个泥人，当作紫圣王的灵像，放在天门山边上，伏地大哭。群秀才尽皆大放悲声。 叶菲儿心道：“伯父好端端地又没死，你们这些酸腐秀才哭些甚么？哼，你们没来由的把月儿和我绑在这里，累得你们空伤心一场，这才叫活该呢。” 众秀才号哭了一阵，范堂主击掌三下，众秀才逐一收泪止声。范堂主道：“本帮各路兄弟今日在龙吼山天门大会，本来为的是要听教主李巨道长指定他老人家的继承之人，现下紫圣王既已不幸归天，就得依教主而定，可是李巨道长一向疏慵闲散，近日又和钟、吕、李、韩四位堂主不合以致分席而坐。 若依现状，便由本帮在座四位堂主共同推举。这是本帮列祖列宗世代相传的规矩，众位弟兄，是也不是？” 众秀才齐声称是。陈堂主道：“高相公，老帮主临终归天之时，有何遗命，请你告知。” 奉立帮主是芙蓉帮中的第一等大事，秀才帮的兴衰成败倒有一大半决定于帮主是否有德有能。当年第八代常帮主昏暗懦弱，武功虽高，但处事不当，富人帮与穷人帮纷争不休，秀才帮声势大衰。 直至紫圣王接任帮主，强行镇压两派不许内讧，秀才帮方得在江湖上重振雄风。这些旧事此日与会群秀才尽皆知晓，是以一听到要奉立帮主，人人全神贯注，屏息无声。 高亮双手持定黄龙玉令牌，高举过顶，朗声说道：“李巨道长受崇善宫六子围攻，身受重伤，性命危在顷刻，在下路见不平，将他藏在舍间地窖之中。而紫圣王也因保护戈阳堂的奇门遁甲宝典被龙相法王张功果打伤，因受伤太重，无法挽救。” 众秀才听到这里，发出一片唏嘘之声。高亮停了片刻，又道：“青莲教主紫圣王难以行动，临危之刻将这黄龙玉牌令相授，命在下接任第十代帮主的重任。” 此言既出，众秀才无不耸动，万想不到芙蓉帮帮主的重任，竟会交托给如此一个公子哥儿模样之人。 高亮在鹰潭东牛屎垄寨哑姑店中无意取得黄龙玉令牌，见胖、瘦二秀才竟然对己恭敬异常。他心下讶异，一路上对二秀才不露半点口风，却远兜圈子、旁敲侧击的套问令牌来历。 二秀才见他令牌在手，便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以未过几日，他于芙蓉帮的内情已知晓了十之六七，只是帮中严规不得为外人道的机密，他既不知发问，二秀才自也不提。 他想芙蓉帮声势雄大，帮主又具莫大威权，反正紫圣王已死无对证，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便乘机自认了帮主，至于教主李巨道长，给他树敌几个厉害角色，由他心胸恼急发威去罢。这样我金国小王爷就可任意驱策中原第一大帮中万千兄弟呵。 他细细盘算了几遍，觉此计之中实无破绽，于是编了一套谎话，竟在大会中假传紫圣王遗命，意图自认帮主。他在秀才帮数百名豪杰之士面前侃侃而言，脸不稍红，语无窒滞，明知这谎话若被揭穿，多半便被群秀才当场打成rou浆，但想自来成大事者定须干冒奇险，何况紫圣王已死，李巨道长和崇善宫六子撕破脸皮，双方不拼个死活岂能善罢干休。 黄龙玉令牌已在手，花月儿、叶菲儿又已擒获，所冒凶险其实也不如何重大，而一旦身为帮主，却有说不尽的好处，这芙蓉帮万千帮众，正可作为他日“富贵无极”的踏脚石。 富人帮苗、范、陈三堂主听了高亮之言，脸上均现欢容。原来秀才帮中分为富衣、贫衣秀才两派。富人帮除身穿打满补钉的秀才袍之外，平时起居与常人无异，这些人本来都是江湖上的豪杰，或佩服秀才帮的侠义行径，或与帮中弟子交好而投入了秀才帮，其实并非真是秀才。 穷人帮却是真正以行乞为生，严守戒律：不得行使银钱购物，不得与外人共桌而食，不得与不会武功之人动手。两派各持一端，争执不休。 紫圣王为示公正无私，只是紫圣王又久居大理，帮中重大事务均交在四大堂主之中，他对陆大通穷帮主最为倚重，若非陆大通性子暴躁，曾几次坏了大事，紫圣王早已指定他为帮主的继承人了。 这次龙吼山大会，富人帮的众秀才早就甚是忧虑，心想继承帮主的，论到德cao、武功、人望，十之八九非陆大通莫属。何况帮中四大长老富人帮虽占了三人，但中下层弟子却是穷人帮占了大多数。 富人帮三堂主曾筹思诸般对付方策，但想到紫圣王的威望，无人敢稍起异动之念，后来见高亮持令牌来到龙吼山，又听说紫圣王已死，虽然不免悲伤，却想正是压倒穷人帮的良机，当下对高亮加意接纳，十分恭谨，企图探听老帮主的遗命。岂知高亮极是乖觉，只恐有变，对遗命一节绝口不提，直到在大会之中方始宣示。 富人帮三堂主明知自己无份，也不失望，只消陆大通不任帮主，便遂心愿，又想高亮年轻，必可诱他就范。何况他衣着华丽，食求精美，决不会偏向穷人帮。当下三人对望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 范堂主道：“这位高相公所持的，确是本帮圣物。众兄弟如有疑惑，请上前检视。” 陆大通侧目斜睨高亮，心道：“凭你这小子也配作本帮帮主，统率天下各路芙蓉帮？”伸手接过令牌，见那玉色泽细润金黄，雕有龙章凤姿，上有四个小字“盛世祥龙”。 果是本帮帮主世代相传之物，心想：“必是紫圣王感念相救之德，是以传他。老帮主既有遗命，我辈岂敢不遵？我当赤胆忠心的辅他，莫要堕了青莲教建下的基业。” 于是双手举令牌过顶，恭恭敬敬的将令牌递还给高亮，朗声说道：“我等遵从老帮主遗命，奉高相公为本帮第十代帮主。” 众秀才齐声欢呼。 花月儿与叶菲儿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心中却是暗暗叫苦。花月儿心想：“果然不出教主李巨道长所料，高亮胆敢冒为帮主，将来必定为祸不小。”叶菲儿却想：“这小子定然放我们二人不过，只得瞧他怎生发落，随机应变。” 只听高亮谦道：“在下年轻识浅，无德无能，却是不敢当此重位。”陈堂主道：“老帮主遗命如此，高相公不必过谦。众兄弟齐心辅佐，高相公放心便是。” 陆大通道：“正是！”咳嗽一声，一口浓痰向他迎面吐去。 这一着大出高亮意料之外，竟没闪避，这口痰正好沾在他右颊之上。他大吃一惊，正要喝问，苗、范、陈三个堂主一人一口唾液，都吐在他的身上。 高亮暗叫：“我命休矣！”只道阴谋终被四堂主揭破，正待转身拔足飞奔，明知万难逃脱，总也胜于束手待毙，却见四堂主双手交胸，拜伏在地。高亮愕然不解，一时说不出话来。群秀才依辈份大小，一个个上来向他身上吐一口唾液，然后各行帮中大礼。 高亮惊喜交集，暗暗称奇：“难道向我吐痰竟也算是恭敬？”他不知芙蓉帮历来规矩，奉立帮主时必须向帮主唾吐。 盖因酸腐秀才，受万人之辱，为群秀才之长者，必得先受帮众之辱，其中实含深意。记得那日伯父又道：“他日众秀才正式向你参见，少不免尚有一件肮脏事，唉，这可难为你了。”此刻方知原来伯父怕她嫌脏，就此不肯接那帮主之位，是以瞒过了不说。 好半天，群秀才礼敬方毕，齐呼：“高帮主请上天门山！”高亮见那台也不甚高，有心卖弄本事，双足一点，飞身而上，姿形灵动，甚是美妙。 他这一跃身法虽佳，但四大堂主武功上各有精纯造诣，已都瞧出他功夫华而不实，根基尚浅，只是他年纪极轻，有此本领，显是曾得高手传授，也已算颇为难得。 高亮登上天门山，朗声说道：“害死老帮主的元凶虽然未曾伏诛，可是两名帮凶却已被我擒获在此。”群秀才一听，又是尽皆哗然，大叫：“在哪里？在哪里？”“快拿来乱刀分尸。”“别一刀杀了，叫狗贼零碎受苦。” 花月儿心道：“又有甚么帮凶给他擒获了，倒要瞧瞧。”高亮厉声道：“提到台前来！”陈堂主飞步走到花、叶二人身边，一手一个，提起了二人，走到台前重重往地下一摔。花月儿这才醒悟，心中骂道：“好小子，原来是说我们。” 陆大通见是月、菲二人，大吃一惊，忙道：“启禀帮主：这二人是老帮主的弟子，怎能加害师尊？”高亮恨恨的道：“正因如此，更加可恼。这二人欺师灭祖，罪大恶极。”陈堂主道：“高帮主亲眼目睹，哪能有甚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