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翻一页
“我一想不错,稍稍宽心,只见何云母一页一页的从头细读,嘴唇微微而动,我倒觉得有点好笑了。《道德经》批注中所录的都是最秘奥精深的武功,她从头至尾慢慢读了一遍,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我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眼见她翻到了最后一页,心想总算是瞧完了,哪知她又从头再瞧起。不过这次读得很快,只一盏茶时分,也就瞧完了。 “她把书还给我,笑道:‘你上了地诛煞的当啊,这部不是道德经!’我大吃一惊,说道:‘怎么不是?这明明是晏师哥遗下来的,模样儿一点也不错。’何云母道:‘模样儿不错有甚么用?高虎把你的经书掉了包啦,这是一部算命占卜用的杂书。’” 花月儿惊道:“难道高虎在李巨道长从棺材中出来之前,已把真经掉了去?” 周同道:“当时我也这么想,可是我素知李巨道长专爱做鬼灵精怪的事,他徒儿的话我也不甚相信。何云母见我半信半疑,又问:‘周师叔,《道德经》真本的经文是怎样的,你可知道么?’ 我道:‘自从经书归于晏师哥之后,无人翻阅过。晏师哥当年曾道,他竭力夺得经书,是为武林中免除一大祸害,决无自利之心。’ 何云母道:‘李巨道长这番仁义之心,真是令人钦佩无已,也正因为如此,才着了人家的道儿。周师叔,你翻开书来瞧瞧。’我颇为迟疑,记得晏师哥的遗训,不敢动手。 何云母道:‘这是一本江南到处流传的占卜之书,不值半文。再说,就算确是《道德经》,你只要不练其中武功,瞧瞧何妨?你师兄只说不许练,可没说不许瞧。连我都瞧过了,又有什么大不了。’ 我依言翻开一页,见书里写的全是高深武功的秘诀,何尝是占卜星相之书? “何云母道:‘这部书我五岁时就读着玩,从头至尾背得出,我们开封府的孩童,十九都曾熟读。你若不信,我背给你听听。’说了这几句话,便从头如流水般背将下来。 我对着经书瞧去,果真一字不错。我全身都冷了,如堕冰窖。 何云母又道:‘任你从哪一页中间抽出来问我,只要你提个头,我谅来也还背得出。’我依言从中抽了几段问她,她当真背得滚瓜烂熟,更无半点窒滞。 李巨道长哈哈大笑。我怒从心起,把那部书的封面撕了下来,撕得粉碎,正要撕下面各页,忽见李巨道长神色有异,心想此人诡计多端,莫要上了他的当,便住手不撕了。 “李巨道长忽道:‘红拳王,你也不用发孩儿脾气,我这柄鱼肠剑送了给你罢。’我不知是受了他的愚弄,只道他瞧着过意不去,因此想送我一件重宝消消我的气,当时我心中烦恼异常,又想这是人家镇山之宝,如何能够要他?只谢了他几句,便回到家乡去闭门习武,料想定是高虎将经书掉了包去,那时我自知武功不是高虎的对手,决心苦练五年,练成几门厉害功夫,再到西域去找地诛煞,定要打得他爬不起身,逼他掉还经书。我晏师哥交下来的东西,红拳王看管不住,怎对得住晏师哥?” 花月儿道:“这地诛煞如此jian猾,那是非跟他算帐不可的。但你和卢俊义、林冲他们一起去,声势不是大得多么?” 周同道:“唉,只怪我好胜心盛,以致受了愚弄一直不知道,当时只要和林冲他们商量一下,总有人瞧得出这件事里的破绽。过了年余,江湖上忽然有人传言,说崇善宫门下黑蝙蝠张功果得了《道德经》,练就了几项经中所载的精妙武功,到处为非作歹。起初我还不相信,但这话越传越盛。 又过一年,林冲忽然到我家来,说他访得实在,《道德经》的下卷确是给崇善宫的门人得去了。 我听了很是生气,说道:‘李巨道长不够朋友!’ 林冲问我:‘师父,怎么说李巨道长不够朋友?’ 我道:‘他去跟地诛煞索书,事先不对我说,要了书之后,就算不还我,也该向我知会一声。’” 花月儿道:“李巨道长夺来经书之后,或许本是想还给你的,却被他不长进的徒儿偷去了,我瞧他对这件事恼怒得很,连另外四个无辜的弟子都被他重重责罚。” 周同不住摇头,说道:“你和我一样老实,这件事要是撞在你手里,你也必定受了骗还不知道。那日林冲与我说了一阵子话,研讨了几日武功,才别我离去。过了两个月,他又来瞧我。 这次他访出张功果确是偷了李巨道长的经书,在练‘五孔赑屃爪’与‘辟破掌’两门邪恶武功。他冒了大险偷听张功果的说话,才知道李巨道长这卷经书原来并非自高虎那里夺来,却是从我手里偷去的。” 花月儿奇道:“难道当日何云母掉了包去,还你的是一部假经书?” 周同道:“这一着我早防到了。何云母看那部经书时,我眼光没片刻离开过她。手脚再快,也逃不过咱们练过暗器之人的眼睛。她不是掉包,她是硬生生的记了去啊!” 花月儿不懂,问道:“怎么记了去?” 周同道:“兄弟,你读书读几遍才背得出?” 花月儿道:“容易的,大概十几遍;倘若是又难又长的,那么一二十遍也说不定。就算一二十多遍,也未必准背得出。” 周同道:“是啊,说到资质,你确是算聪明的了。”花月儿道:“兄弟天资尚行,不论读书习武,进境都快得很。” 周同叹道:“读书的事你也很聪明,咱们只说学武。师父教你一套拳法掌法,只怕总得教上三五遍,你才学会罢?” 花月儿脸现谦色,说道:“正是。”又道:“像六十四路玄女双拳套路有时学会了,却记不住。” 周同道:“可是世间却有人只要看了旁人打一套拳脚,立时就能记住。”
花月儿叫道:“一点儿也不错!叶菲儿就是这样。李师叔教她武艺,至多只教两遍,从来不教第三遍。” 周同缓缓道:“这位姑娘如此聪明,可吃过土块儿没有,可别像何云母那样,听说年纪很小就吃上了石块儿。那日何云母借了我经书去看,只看了两遍,可是她已一字不漏的记住啦。她和我一分手,就默写了出来给她师父李巨道长。” 花月儿不禁骇然,隔了半晌才道:“何师叔不懂经中意义,却能从头至尾的记住,世上怎能有如此聪明之人?” 周同道:“这就叫做过目不忘啦!只怕你那小朋友叶菲儿姑娘也能。我听了林冲徒儿的话后,又惊又愧,约了林冲等五名大弟子会商。大家议定去勒逼张功果交出经书。 林冲道:‘那张功果就算当真武功高强,也未必胜得了我们弟兄几个。他们是您晚辈,师父您老人家不必亲自出马,莫让江湖上英雄说您以大压小。’我一想不错,当下命林冲、武松一二人去找张功果,其余四人在旁接应监视,以防他漏网。” 花月儿点头道:“红拳王的两个大徒弟一齐出马,张功果是打不过的。” 周同道:“哪知林冲、武松一赶到河南,黑蝙蝠却已影踪不见,他们一打听,才知张功果练那邪门武功,伤害无辜,中原豪杰看不过眼,跟他们为难,他们对付不了,逃到皇宫去了。他们逃走之前,还害死了几条好汉。” 花月儿问道:“你们抓不到张功果,那怎么办?” 周同道:“抓不到张功果,当然得去找李巨道长。我也不带徒儿他们,独自到了崇善宫上,责问于他。 李巨道长道:‘周世弟,李巨道长素来说一是一。我说过决不向你的经书瞟上一眼,我几时瞧过了?我看过的《道德经》,是云母笔录的,可不是你的经书。’ 我听他强辞夺理,自然大发脾气,三言两语,跟他说僵了,要找何云母评理。 他脸现苦笑,说道:‘云母她当有个人私怨未了,你找她不到了。’我大吃一惊,天可奈何。 李巨道长冷笑道:‘周师弟,你也不必假惺惺了,若不是你炫夸甚么狗屁真经,云母也不会下山而去。’我道:‘甚么?’ 他不答话,满脸怒容的望着我,忽然眼中流下泪来,跟着出声大哭,过了半晌,才说起云母为何下山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