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半扫地人
楔子 明月照千江,般若度孤魂。 山河梦未醒,钱塘空遗恨。 话说在杭城著名景区内,有一座寺院名“万寿寺”,建于东晋年间,迄今已有1600多年的历史。 据载,当年一位西印度高僧游历于此,见山青水秀,地慧天灵,便卓锡筑庵,连建十余座道场,万寿寺是其中之一。到了南宋咸亨年间,宋度宗之母隆国夫人据万寿寺为香火院,并斥资扩建,宏规巧构,丹矆相辉,碧光琉璃瓦覆盖于顶。逝后葬于寺内,地宫隐秘,至今未有发现。 清乾隆四十四年,万寿寺依原有规模重建,后又渐废。尔后时事变迁,历经战乱。万寿寺及其方圆周遭已然成一座巨大的坟山。在未实行火葬以前,杭城本地百姓都将亡人葬于此处,皆因其有南宋皇家寺院的名头,而皇母又葬于此,自然风水宝地无疑,因此谁都想沾点光,让家族兴旺,辉煌腾达。 1999年,考古部门发掘出万寿寺遗址。据古籍记载,万寿寺在南宋咸淳九年重建,与呼猿洞相对,内有石笋崖。这次发现的遗址,南面正是呼猿洞,而北面的山崖,当地人至今仍称其为石笋崖。考古专家由此断定,他们发掘出的正是万寿寺遗址。另外还出土了近60座清代早期的墓葬,表明万寿寺在明代中晚期就已废弃,并逐渐变成了墓地。这与古籍记载也完全一致。 2001年,杭城市佛教协会在政府的支持下,将万寿寺恢复重建。因山上原始古木众多,为保护生态,设计者打破传统寺庙建筑的中轴线结构,而是依据山势蜿蜒而上,将万寿寺建成一座庭院式并带有南宋风格的寺庙。在建庙之前,必先迁坟。近代的坟都好办,后代子孙还在的,在政府的帮助下都迁到了公墓园。早期的古墓群,据说当时引发了诸多灵异事件,详情不得而知,至今知情人士闭口不言,更增添了不少神秘色彩。 2004年春节,新的万寿寺正式对外开放。 我,唐一。四川省泸州人氏。02年考入浙江大学电气工程学院。06年本科毕业后没有像大多同学那样马上找份工作,而是选择做了背包客。我爱好摄影胜过所学专业,决定趁年轻多出去游山玩水。年轻,任性。如此游荡几年后,最终还是回到熟悉的杭城,机缘巧合赶上万寿寺招聘摄影编辑,带了摄影作品去应聘,便留下了。如此一呆数年。 寺院除了常住僧人,另有外聘的工作人员。像法物流通处、小卖店、厨房、环卫、花草、安全等等,都是外聘人员。还有财务,一个会计,一个出纳。我和另俩位同事在杂志编辑办公室,一位责编,一位设计。已婚的住寺外,我这样的单身狗则住寺内工人宿舍,倒也省了不少开销。 我的工作是摄影,不但要记录会议和法会及各种活动,平常还要满山跑,从不同角度拍摄寺院景观,春花秋月,夏风冬雪。坊间传言,说拍照不要对着佛像,不要对着坟墓,不要在半夜自拍。在寺院呆得久了,拍太多,所有的“禁忌”在我这里尽皆打破。好在一直神鬼不犯,倒也相安无事。 但,人生就怕一个“但”字。 有言曰:久走夜路要撞鬼。 事实证明,此话是对的。 关于这座古刹的鬼事,要从清明前的一个夜晚说起。 这天正是农历二月十五,月朗星稀,难得的好天气。我背上相机,扛着三脚架,从宿舍侧边的小路抄近道上了山。大雄宝殿在寺院最高处,座西向东,背靠石笋峰,面朝H城。居高临下,一目览尽。大殿脚下有一条清泉从山上顺势溯流,相传古时万寿寺有两泉,一为福泉,一为慧泉。若饮得福泉之水,则添福添寿。若饮得慧泉之水,则增长智慧。但不知为何,两泉不会同时出现,一泉涌水,另一泉则干涸。要等另一泉,就不知道要等上多少年了。据当地老人讲,百年方能各见一次。所以是添福还是增慧,全凭自己的机缘了。如今确实只有一泉,也搞不清是福还是慧,万寿寺重建对外开放后,干脆取名为福慧泉。 我爬到大雄宝殿所在院落,四周寂寥,香炉清冷,白日萦萦不断的香火香客仿佛不曾存在过。大殿佛门紧闭,院里只有两盏落地灯,在唐宋风格的石制灯罩里隐隐透光。大殿两侧各有厢房,右侧为监院办,左边库房。正前方有一殿为福寿殿,供着一尊福寿星君。皆门窗紧闭,寂然无声。 我支稳三脚架,放上相机,插好快门线,正准备调整镜头对准月亮开拍,却见右侧有白影倏然一闪,什么东西过去了。 大白?我顺着它飘过的方向望去,已杳无踪影。大白是监院办养的白猫,总在夜里出来巡视它的地盘。就在这不经意一瞥间,却发现了个有意思的景象:福寿殿两边高耸的飞檐斗拱迎着月光,在地面上拉出两条长长投影,并在前端会合。那投影的两角刚好对准大雄宝殿的中轴线,直指大殿正中。远远望去犹如有人在宝殿前焚香跪拜一般。 一股妖风掠过,隐有呜呜之声如诉如泣。我盯着殿前的投影,张牙舞爪,陡生诡异之感。 想起以前常听老人讲,庙里阴气最重,各路鬼神都想沾沾香火,得到点利益。有的呢,会借这聚阴之地修炼,比如狐仙这种灵物。 虽平常不信这些,听听一笑而过。但在这异常惨白的月光下,死一样的寂静中,不由得浮想连篇。 “喵-啊-呜--呜--呜--” 一声凄厉的猫叫划破黑暗。呜呜低哮,如临大敌。 我循声探望,叫声来自大殿后侧的小院,有一条长廊直通后院小门,穿过小门有条十米石径,尽头分两条道,一条往下,可去三圣殿,也可下山。一条往上,是一片幽深的竹林,竹林深处为方丈室。 山上的环境我早已很熟悉,但此时此刻望着后面黑黝黝的小院,听着不断传来的时高时低的猫叫,甚是碜人。要不要过去看看呢?我不禁犹疑起来。 “咳咳--”黑暗深处传来两声短促的咳嗽。猫叫陡然而止,无声无息消失在夜色中。 我一喜,有人来了。 “喂!老姚么?老姚--”我压着嗓子冲后院喊。老姚是大雄宝殿所在院落的值班工人,另外还有一位徐阿姨。俩人负责此院和俩殿的清洁卫生。老姚年过六十,晚上睡不着时喜欢上山溜达,我碰见过几次。 没有回音。再问,仍无人回答。却隐约听得悉悉索索。似人急行时衣袂带起的风。贼?鬼?管它什么东西,本人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一身正气震山河我怕谁?我连着相机一起扛起三脚架,大踏步向后院走去。 大殿左面绕过去便是后院,我没有直接穿进院子,而是沿墙步入长廊。廊檐低矮,古树参天,月光竟照不到这里。眼前一片漆黑,仿佛即将踏入无底深渊,没来由一阵恐慌,我驻足摸了摸裤兜,手机竟忘了带。只好站在黑暗中慢慢适应,过了大约十几秒,视野中渐渐有了层次,依稀辩得建筑轮廓和山石树木。我慢慢转头,看向院子,整个人就惊住了。 微弱的天光下,一个人影正佝偻着,慢吞吞的,一下一下的,在,扫,地! 是的!没看错。扫地!我与他相距不到五米,绝对不是幻觉。 谁呢?大殿的老姚?三圣殿的老万?观音殿的老徐?山门的老王?……把庙里的工人挨个搜索了一遍,谁都对不上号。 我轻咳了一下,故意发出点声音。
“喂!谁大半夜还在扫地呢?”我冲那人喊道。他恍若未闻,继续扫着。 “--老姚,是不是你?”我再一次喊。 仍然不回应,连动作都未停顿一下。 我停止了喊叫。目前的景象让我搞不清状况,我在考虑要不要走近去瞧个清楚究竟是谁在这装神弄鬼。 后门外的石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着越来越近,一束强光打进长廊。 “谁?”我问。 光束打向我,我一下睁不开眼,拿手挡了挡。 “小唐,你在这黑咕隆咚的地儿干嘛?”对方说话了。听声音是保安李大同,我暗中舒了口气,紧张的心情瞬间放松。为了防贼潜进寺院偷盗,寺院的夜班保安每隔两小时巡一次山。今天李大同当值,这会上来巡山了。 “呵呵,今天十五,天气好上来拍点夜景。”我答道。“李师傅今天你值班呀?辛苦了哦。” “是的。不辛苦,习惯了。”李大同一边走一边说着话,走到我跟前。 “拍得怎么样了?这里黑得啥也看不见能拍啥啊?”李大同用手电照了照我的摄影器材,问道。 “还没拍呢呵呵!本来在殿前准备拍月亮,刚有个人在这边扫地,过来看看。”我指了指院子。 “扫地?不会吧?”李大同顺着我指的方向将手电光打过去。 院子空空如也,人踪杳无。唯地面散落着一些树叶,残花,一棵正盛开的玉兰树,一个盛水的石缸,靠山壁还有棵几百年的老槐树,院角堆杂物的地方斜靠着一把扫帚。 我愣住:“见鬼了,刚才还在呢!” 李大同将电筒光向四周扫了两圈,笑了。“你小子肯定看花了眼,半夜三更谁还会扫地。” “真的看见了……”我有些底气不足,怀疑刚才是不是真的幻觉了。 李大同无心逗留,问我要不要一起下山。这时我也没了拍摄兴趣,便收起相机和他一起走。就在步出后院小门之际,我脑子一抽,又回头向院里扫了一眼。 一个人影悄然伫立在玉兰树下。 我抢过李大同手中的电筒照向玉兰树,什么鬼?分明是一把扫帚。 “呵呵!又看错了。”我讪笑着把电筒还给李大同。李大同笑着摇摇头,对我的一惊一乍表示极大不屑。 回到宿舍,回想今晚所见,总觉得怪怪的。尤其离开的时候,有哪点不对劲。 一把扫帚,怎会看成个人? 对了,那把扫帚,不是应该在院角么? 细思恐极。我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