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圣杀者日记（1）
耶历854年5月21日，阳光毒辣 我决定记点什么。 毕竟在这漫长的人生当中，许多人和事走马灯似的旋转，光靠脑力，有些对别人终身难忘的东西，在我这可能真的会遗忘。 我有很多个称号，知道我本名的家伙根本不多，蓝炽，是我最近一直在用的名字，我觉得挺好的，说不定会一直用下去。 倒不是因为我记忆力不好，而是我的寿命，实在太长太长。而我的容颜，好像也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变过。以至于我经常会有一种错觉，我是不是生来就是现在的模样？是啊，我完全没有童年和少年时的记忆，遇到的很多人会说我远比看上去老成，我差点没笑喷出来，我的实际年龄大概都能当他们的祖辈了。 有记忆以来，我好像一直都在旅途当中。从一片区域去往另一片区域，从一个城镇去往另一个城镇。我不知道我是否也有过一个时期，会迷恋路上的风景，我只知道现在它们对我来说，已经从新鲜的恋人，到熟悉的朋友，再到相看两厌的恶心景象了。 就这样来回旅行，我见证了人类从骑马、坐马车，赶远路要花上几月半载，到最近一两百年开始出现了火车，千里之行缩地瞬至。因为时间对我来说几乎是停滞的，我向来也就懒得去关注周围的新奇事物，不得不说，第一次看见那种有长长的身躯、喷薄着白气、轮子和轮轴啪嗒啪嗒转着前行的东西时，我还以为又是什么妖怪呢。 应该不用解释妖怪的存在了，我想未来有一天如果真的有人能够看见这本日记，多半也不会是普通人吧。 对了，忘了写下最重要的事情，我是一名捉妖师。 这算是我的职业最古老的一种称谓，自从火车、汽船之类的东西出现以后，人们越来越不相信有妖怪的存在了，和我同行的人为了掩人耳目，去掉了“妖”字，改叫“阴阳师”，其实我挺喜欢这个名字的，不失威严又有代表性，但它也只是消失在书卷中的一个过时称呼，现在大家简单干脆地称呼自己为灵术师了。 这行是越来越难做了。 请我去除妖的人每年都在减少，据说在最南方的港口城市，连妖怪的存在都少有人知了。内陆走到那一步，还需要多久呢？可这毕竟是唯一一份我可以不顾时间的缓慢步调，一直做下去的工作，不像其他的，做个三五年我就得换个地方，以免周围的人发现我有什么不对劲。但是另一方面，我能活在世上的时间似乎都不输给那些妖怪们，有不少大妖怪和我不打不相识，一回生二回熟，都快成朋友了。我也就只好去抓些为非作歹、不明事理的小妖，已经很久没有能让我热血沸腾的事情了。 也许明天会有所改善吧？ /// 耶历854年5月22日，舒服的多云 清晨的露水让我的长靴沾上了不少水分，耳畔的虫啼鸟鸣分外悦耳，一时间让我恍然以为这只是一次悠闲的踏青。 整个大陆的中段是一片广袤的平原，有乱石无人滩，有水美草肥、坐落着不少村落的地带，也有低矮的丘陵和随之形成的盆地。现在我正攀登的这座小山，就是丘陵地带其中的一座。 在普通人看来，这座海拔不高、植被覆盖面积不广的山峰，和其它相比没有任何普通，极少有人知道，这儿居住着整个岩原妖界一名名号响亮的大妖怪：将狸。将狸是“五妖众”中资历最老的，平时深居简出，早已不问人界之事，极少有人敢来打搅他，当然，我除外。 呼，总算到了，我望着空地中央一间约有一人高、略显破败的神龛，深吸一口气，用最大的声音吼道：“臭狸猫！赶紧给我出来！” 神龛中央供奉的雕像，呼出一口烟气，慢慢在空气中凝出形状来，这家伙足有常人两倍高，软绵绵的肚子鼓得老大，肥硕的体型、慈祥的外观，丝毫看不出他曾经震惊妖界的实力。将狸摘下遮住脸庞的大斗笠，露出了两道浓黑的眼圈。他往前走了两步，对我微微欠了下身子，那布满柔软绒毛的肚子也随之泛起了好几道褶皱。紧接着将狸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说道：“哈哈哈哈，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说话都不带敬语的啊。” 这家伙勉强算是我的一位老朋友了，也只有对我才毫无杀气，如果是别人对他不用敬语，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别客套了，我可是带来了好东西。”说着我掏出准备好的一壶酒，“五十年佳酿呢！” “哦？”将狸果然来了兴趣，抽出一杆烟枪点上，深吸一口，吐出一个浓烈的烟圈，“有烟有酒，幸甚幸甚啊！”说罢他像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两个偌大的瓷碗，盘腿坐下，将其中一只碗推到我面前。 推杯换盏，几个来回过后，将狸已经酩酊大醉。这家伙烟不离手，嗜酒如命，但酒量却不怎么好，每次醉酒之后便要呼呼大睡，十天半月才会醒来一次，对比下总要四处奔波的我，还真是清闲命。 时机已到，再不问他肯定就要四脚朝天往后一躺，在耳边打雷都叫不醒他了。望着两个肥胖毛绒的脸蛋已经红云密布的将狸，我不动声色地说道：“老家伙，最近你辖区内可一切正常？” “嗯？啊？正……正常啊！总，总之，没有需要你插手的事情啦，我把我那帮手下，管，管的服服帖帖的呢！”将狸打了个酒嗝，喷了我一脸。 我强忍着恶心，继续问道：“可我听说最近妖界要改组啊，岩原妖主想废除已经存在数百年的‘五妖众’编制，这事是真是假？” 将狸眯起眼睛看了我一眼，浓厚的黑眼圈让我不怎么能看清他那双小眼睛中的含义，一瞬间我几乎以外他要翻脸，还好只是我想多了。 “哈，哈……这个嘛，我也听到了这个传闻啊，不过暂时还没有正式的命令下来。不，不愧是老交情，蓝炽，你还知道关心一下我的地位，哈，哈……” “这么见外干嘛，关心一下老朋友是理所应当的嘛。我想，以你的声望和实力，想要动你应该不太可能吧？你也别介意，我心知肚明，你的地位肯定是稳如泰山的……”我继续说道。 将狸却做了个让我靠近点的手势，我心里其实颇不情愿，这只肥狸猫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一身的酒臭味，每靠近一点都让我增加些呕吐的冲动。 “蓝……蓝炽，实不相瞒，这事儿，还真，真说不准我跟你说啊。他们三个，风头正猛，早就盖过了我当年留下的那些传说。岁月……年岁催人啊！我这些年也许是太过沉寂了，就连山脚下那几个村子，现在哄小孩睡觉啊，都不用我的故事了……”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密切关注着他的任何细微表情，但却没有从中看出一丝异常，似乎真的只是个醉汉在东扯西拉地吐露真言。 我咬咬牙，醉成这样的将狸，应该也不会察觉出更深一层的试探了。“他们三个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无论如何，鬼郎坊都会站在你这边吧？我问你，万一这次改组，被剔除在外，被降级的真的是你俩，你们也不会善罢甘休吧？” “嗯？说什么呢你，哈哈哈，你竟然对我不放心吗？”将狸看上去是想笑，只是酒精的作用让他的表情显得十分夸张，已经看不出笑意了，“安……安心吧，我们两个又能翻起什么浪来？降级，降级就降呗，反正我现在本就处于权力中心之外，不用去管那么多愣头青，倒也逍遥自在。” 说完这段话，将狸似乎实在撑不住了，双眼一合仰面一躺，呼呼大睡起来。 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家伙这么胖，每次躺倒的时候，为什么不会把放到背后的斗笠给压碎？ 将狸的说法没有漏洞，难道真的是我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