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河童
小泉决定听从河童的命令，把头埋进了眼前那方五光十色的水里。扑面而来并非预想的清冷，而是一种带着记忆厚度的温暖。她的大脑好像一瞬间被清空，接踵而来的是一些模糊的记忆片段。 ////// 长阳河横贯大陆中部，这条支流一直风平浪静，吸水气之灵蕴，河童就诞生于这条河里。 有些初生的妖怪，就仿佛人类的婴儿一样，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河童浮出了水面，照着水里的镜子，举起自己蹼状的手，砸吧砸吧嘴巴，记忆中是对生命的喜悦。 他不知道自己其实灵力强大，更不会控制自己，只是让自己的灵力肆意地向外流出，根本没有像其它妖怪那样保存力量，隐藏自己的形体。 第一个来到河边的是一个抱着木盆来洗衣服的老太太，河童先开始藏在水底，等到老太太开始把衣服漂进水里时，猛然地伸出脑袋来，对老太太开心地笑了，谁知道那老人却被吓得嘴都合不拢，扔下木盆转头就跑，跑得掉了一只鞋也没有停下。 也许是河里有妖怪的传闻在村子里传开了，后来来了很多长得精壮的青年，每个人都带着木棍、铁锹之类的武器。河童不知道他们是想来消灭自己的，还呆呆地坐在河边，那些青年们一看到河童都吓得不敢轻举妄动，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别怕！他不敢攻击我们！打死它！”大家才恍然回过神来，都举着武器向河童冲来，一下一下打在河童身上，嘴里还恶狠狠地咒骂着。虽然身上疼痛无比，但河童心里却满是困惑，也忘记还手，只是钻回了水下，想要保护自己。岸上的人们开始欢呼，“妖怪被我们打跑了！”然后就兴高采烈地回了村子。 接触河水以后河童身上的伤迅速痊愈了，但自从那以后河童再也不敢浮出水面。他只能透过清澈的河水看外面的世界，看累了就再潜下去睡在河底，饿了就张嘴喝一口河水，无聊了就和不怕自己的鱼儿们聊聊天，日子在一天天过去，对于人类的恐惧也渐渐转变为了嫌恶，再从嫌恶变成了憎恨。 根本没有时间概念的河童，不知道在那之后其实已经过了好些年。 自己和鱼儿说话鱼儿却从来不回答自己，久了之后也觉得万分无趣。 来河边的人们形形色色，系着方巾来河边洗衣服的中年妇女，嬉笑打闹着来坐着看风景的青年男女，有时也会来一群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来河边的草地上放风筝。他们从来都没有注意过，河里有一只长着青蛙皮肤、乌龟壳和鸭嘴鸭蹼的妖怪，在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河童越来越克制不住自己想要跳出河面去报复人类的冲动。是啊，毕竟先攻击的人是人类。不管是谁在河童眼里看起来都没有什么不同，长得都一个样，要攻击谁也没什么差别吧！可他又隐隐约约觉得不应该这样，一直克制着自己的冲动。 另一方面，河童搞不懂为什么，来河岸嬉戏的孩子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看着他们三五个聚在一起似乎很开心，但自己却为什么从出生以来就从没见过同类？ 河底的水压要比靠近河面的地方大，河童有时坐在河底一坐就是一整天，看着几米深的外面从黑色变成白色再变成黑色，难以排遣的寂寞几乎要将自己吞噬殆尽。 直到有一天，河童再一次浮到水面，在离河面只有几厘米的地方，他看见一个小女孩正在望着自己，不断地梳着头发，时不时还会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河童惊呆了。 原来并不是所有人类都那么憎恨自己的吗？原来也会有和自己一样大的人类愿意陪自己玩吗？ 他哪里知道，多年以后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隐去自己的身形，普通的人根本就看不见自己。而那个小女孩也只是在看水中自己的倒影，像照镜子一样在梳妆打扮而已。 河童不敢惊动小女孩，他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两人互相对视着，送给对方微笑，至少这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 日子就仿佛河中心的礁石，每天都被经过的河流渐渐打磨，慢慢改变着自己最初的模样，而有时，礁石的附近也会形成激流的漩涡。 一段时间以后小女孩不再来河边了。一连三天，河童每天都没有等到小女孩，他刚刚被填补的内心又瞬间被挖去了一个大洞，他从在岸上聊天的两个中年妇女嘴里得知，那个以前经常来河边的小女孩，现在举家搬迁到了海边的新城。 河童决定去找她，经过了漫长的水路跋涉，一路凶险一路克服，也在不经意之间提升着自己的实力。终于，他来到了这片对自己完全陌生的领域。 这里的人流量要比自己之前居住的地方大上许多，要从中认出小女孩来十分不易。好在城里到处都是水巷，方便了自己活动。 有一天河童快游到了出海口，前方有一条锁链拦住了去路，他却正看到一个美丽的鲛人，在撕咬着一具尸体。 河童吓坏了，转身就准备跑，却被鲛人柔美的声音叫住了。 “你是哪里的妖怪？” “长阳河。” “长阳河？那片流域可是居住着很多厉害的妖怪吧？你为什么要来这个灵力纤弱的地方呢？” “我……我来找一个人……是一个人类的小女孩，她长得很可爱，而且看见我了也不怕我，每天都陪我。我听说她搬到这里来了，所以我就跟过来了。”河童慢慢地说道，有点不好意思。 “什么？哈哈哈哈哈。”鲛人捂着肚子大声笑了起来，“小河童，你才是那个可爱的人吧？人类根本就看不见我们，怎么陪你玩？我知道一个人的滋味很不好受，但你也不能欺骗自己。人和妖怪注定不能殊途同归的，请记住我的忠告。” 河童呆住了，眼前这个美丽的大jiejie说得很诚恳，而且她是自己的同类，应该不会骗自己吧……但是，这怎么可能呢！他用力地摇晃着自己的大脑袋。 “我不信，她肯定看见我了，肯定是因为喜欢我才和我天天一起玩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么一个伙伴，虽然还没来得及和她聊天，但是我还是要找到她。” 鲛人似乎还试图说些什么，但河童已经游走了。 ////// 那是一个天幕漆黑的雨夜，河童走在港城的大街上，任凭雨水在自己身上弹跳。周围的人根本就对自己的存在毫无反应，有个人不小心撞到自己，那人先面无表情地弯下腰道歉，然后抬头一看，又开始疑惑不解，大骂一句“见了鬼了”就从自己身边径直走了过去。 原来天上掉下的水和地上的水是有不同的，河童第一次发现，这种叫雨的东西淋在自己身上，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他终于找到了那个自己找了许久的小女孩。 她被一个高出她许多的中年男人拉着，打着一把画满花朵的小伞，穿着小雨鞋走在一条空无一人的窄巷中。 一开始还是被喜悦充盈了头脑，河童一蹦一跳地冲到那个小女孩面前，中年男子对自己毫无反应，但小女孩的个头矮，伞面边缘挨到了自己的脑袋。那小女孩停住了，困惑地望着前方。 “你果然还是看得见我！”河童惊喜万分，“我找你找了好久啊！你之前住在河边，我是水里的那个小妖怪，我们每天都互相看着对方，你从来都不怕我，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又不再是一个人了，走吧我们去玩吧！” 小女孩却只是对身边的男人说，“爸爸，我好像撞到什么东西了？” “嗯？”那男人低头看了看，“什么也没有呀，应该是你的错觉吧。快走吧，mama肯定已经做好了饭在家等着我们呢。” “好的。”小女孩笑了，但是却不是对着河童，她稍微侧了侧身子，从河童身边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 河童垂下了脑袋，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到脸庞上，和泪水混成一块。 “呵呵，原来这就是人类么。”但他并不想就此放弃，那可是自己长途跋涉至此，迄今为止找到的唯一一根精神支柱！他让自己的灵力尽情外露，再次拦在了那对父女的面前，在空气中显露出形体来。 面前却是两张万分恐惧的脸，“妖怪啊！！”由于快速奔跑而溅起的水花，还有那把被扔在地上的花伞。 河童的脑海被各种黑暗的念头占据，自己的视线也变得模糊，接下来发生的事连多年后的自己也不想记得。 第二天的报纸上充斥着这样的报道：“大雨下的死亡哀歌”、“父女横死小巷！警方初步推测为急病发作？”“发现外伤痕迹，没有目击者”“凶手仍在追查，建议广大市民提防可疑人物”等等。 ////// 那之后的的河童仿佛一直在梦游。那个曾经被他视作珍贵的伙伴的小女孩，成了他伤害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人类。 他根据小女孩校服上的校徽，找到了她就读的学校，并在一个满是杂土的院子里，发现了一口水井。他不想再呼吸人界污浊的空气，也不记得自己犯下的罪行，只想快点，快点找个深深的洞将自己藏起来。他根据自己对小女孩的印象设置了封印，就此长眠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