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洒满泪光的航道
在大陆南方走到尽头，是一望无垠的大海。 曾经是人类的先驱者才能达到的地方，曾经只是荒芜与广袤，所有的出海者都祈祷着风平浪静，能够安全地返航就是最大的心愿，那时的人们还不知道开采资源，也没有那么旺盛的探索欲和征服欲。 但人们不知道，一直有另一个奇妙的物种与他们同行。觊觎着他们的性命和灵气。 塞壬只是这个庞大的食物链中小小的一环。比起统领南方诸海以及大陆水泽的“水泽妖主”，和其麾下的一些动辄变迁森罗万象的妖王们，塞壬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妖怪。 蚌里的珍珠化为她美丽的脸庞，曲线完美的鱼儿化成她的身躯，她透过深深的海洋看上方的飞鸟，长出了翅膀，让她成为了鲛人们中极为奇特的一员。 “塞壬，你背后那是什么？”说话的是一个全身遍布鳞甲，脸庞棱角分明的男鲛人。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翅膀！你喜欢吗？默多斯？”塞壬兴奋地转了一圈，身边的水泡围绕着她，像童话里走出的公主。 “为什么！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这对翅膀实在是太过丑陋了！它们会削弱你在水下移动的速度的！”名叫默多斯的鲛人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惊恐和怀疑。 “怎么会……亲爱的……你不喜欢啊，那我……”塞壬有点慌张。 “快扯掉！快！我一眼也不像看见这丑陋的东西了！”默多斯厌恶地说道。 塞壬扔着剧痛，双手伸到背后，拔掉了自己的翅膀，鲜血如注，引来了一群鲨鱼，舔*舐着她的伤口，帮她止血。 “塞壬，我们不能在一起了，你的太多想法，实在是过于稀奇古怪了，我不能接受。”默多斯一拍尾巴，游走了。 塞壬注视着远去的背影，默默流下了一滴眼泪，尾巴旁正好有一颗蚌，蚌张开嘴巴，接住了塞壬的眼泪，眼泪转瞬化为了珍珠。 ////// “塞壬，你那是什么！”这次是一个微胖的鲛人，壮硕的身躯上肌rou节节凸起。 “翅膀……你别再离开我了好吗，默多克以前也是因为这个……都已经一百年了。我……我曾经把他们扯下来过，可是它们还是会长出来啊……” “对不起塞壬。”壮硕的鲛人表情严正地对她说，“如果这样的话，我是不可能和你配种的，你看看我们身边这蔚蓝的海洋，看看那缤纷多姿的海生动物们，每个人都在时光的长河里尽力进化着自己，向完美的流线型进化。是啊，流线型！那才是最适合我们的身体，最能让我们在大海中自由的移动……” 后面的话在塞壬听来都只是一些模模糊糊的噪音了。“配种……呵……原来是这样。”每个物种都有繁衍后代的使命，塞壬之前也从未对此产生过怀疑，她只是没有想过，原来自己真的可以被完全视作一个容器，一个rou体交合繁衍后代的容器。 “塞壬，族人们对你已经足够容忍了，你如果不想办法除去自己的翅膀，我就只好上报妖主，让他来定夺……”壮硕的鲛人还没来得及说完，额头上已经多出了一个直径约五厘米宽的洞，从中恰好可以窥见，后面的血海。 “不能认同我的人，连这点变化接受不了的人，还是去死比较好吧。我这是进化！是进化！”塞壬尖刻的嗓音变成了第一个族人丧生的挽歌。 礁石之上，塞壬盘踞着自己的身体，呼吸着海上的空气，然而头顶的景观却浓云密布，仿佛是暴风雨的前夕。 “不被理解的感觉很痛苦吧？咯咯咯。” “谁？”塞壬机警的坐起，环视着四周。 “你背后哟。” 她赶紧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瘦长的鸟足，往上看去，遍身漆黑的羽翅，和形状怪异的眉毛。 “你们这些从未离开过深海的种族，怎么会知道翅膀所蕴含的意味，那是更开阔的视野和更远的天空！”怪异的巨鸟说着展开了自己漆黑的翅膀，“看！多么美丽的造物！” “羽毛……我也可以，有羽毛吗？”塞壬看呆了，就如同一个少女看到了心爱的化妆品，一个女孩看到了洋娃娃。 “当然可以，跟我来吧，你看那片雨云，跟我来吧，去看看更遥远的世界吧！” “更遥远……的世界……那里会有我能安居的场所吗，会有一个人，能完全接受我吗……”塞壬听着这几个有魔力的字，呆呆地想着。 “不过照现在这种情况，你的族人们也不会放你走的，他们是愚昧的下等种族！他们根本不懂进化的美感！他们只是你去远方的阻碍！他们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只是妖界进化的绊脚石！他们是弱小的种族……弱小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沙哑得如同石子摩擦嗓子的声音。 “什么？族人？不！大海是我的家，他们是我的家人……” “家人？咯咯咯咯咯，你除了被异样的眼光注视，除了被一次次地抛弃，他们还带给了你什么？哪里像什么家人！笑掉大牙！” “家人是这样的吗……家人到底是怎样的……”塞壬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不停地揪着自己的头发，陷入了思维的死胡同。 “家人应该支持你的梦想，支持你自己的想法，而不是阻碍你，抛弃你啊！” “对……你说得对……你，你让我想想。谢谢您的指引，毕方。” “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咯咯。”巨鸟扇动着翅膀，飞向了那片雨云，变成了一个漆黑的墨点。 “好美……我也可以有羽毛，我也可以飞吗……”塞壬激动地泣下了热泪，这次没有一颗眼泪变成珍珠。 ////// “喂，毕方，听说你去诱导了一个长了翅膀的鲛人，然后她把全族屠戮殆尽？你这样可是破坏妖界数量平衡的，妖主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当不起！” “说什么蠢话，这片海洋原本就是灵力和敬畏最为稀少的地带，现在好不容易有人类大规模地迁徙到了海边，难道我们还要和那些下等妖怪共享灵力供应吗？这里力量才是一切！”毕方恶狠狠地说。 “算了，管不了了你。话说回来，你是怎么诱惑那个可怜的女孩的？” “咯咯咯，鱼还想飞，笑死人了！我最喜欢看的，就是那一张张原本充满希望，然后眼看着希望破灭被无助和仇恨填满的小脸蛋啊……” ////// 蔚蓝的海洋，全部都是血的猩红。 鱼儿们暂且都离开这片海域了，也许是因为他们也忍受不了这扑鼻的恶臭吧。 塞壬变成了最后一个鲛人。 她每天依然守在那片礁石上，等着敬仰的大妖怪来给予她翅膀。 悔恨和希望翻来覆去地占据她的内心，撕扯着她的内心。 她开始歌唱，唱出的歌声悠扬绝美，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又一个不甘的故事。 直到有一天，这歌声引来了一艘航船。 “好美……好美……好美……”船上的人们都像着了魔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呢喃着嘴巴，发出重复的音节。在人们的眼中，塞壬就好像是传说里“礁石上的美人鱼”。 原来我可以被这么多人赞叹，塞壬高兴极了，卸下了伪装，停止了歌唱。 “你们……你们喜欢我吗？喜欢我的歌声和长相吗？”塞壬望着这个新奇的物种，好奇地问。 没想到人们回过神来以后，原本欣赏与渴慕的表情却瞬间变成了惊惶，仿佛看到了什么恶魔一样的东西。 “妖怪啊！！” “快跑！” “快转船舵！升帆！升帆啊！” “快逃！” “……” 塞壬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存在注定是不受待见的，注定是不能被接受的，注定是要被鄙夷和唾弃和恐惧的。 塞壬笑了，笑得哭成了声，哭得撕心裂肺。她扇动飞不起来的翅膀，用尾巴拍击着水面，在航船的两旁升起了巨大的漩涡，转瞬吞噬了整个船只。 这还不够，她的嘴边挂上一丝从未出现过的诡魅的浅笑，说着潜入了水下，不断翻涌的洋面升上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泛起一层又一层的血沫。 塞壬舔了舔手上剩下的鲜血，露出了嘴里森森的白牙。“不懂欣赏的男人的血，原来味道这么好。” ////// “喂，毕方，有没有搞错，听说你以前诱惑的那个小鲛人，现在可变成了海上最著名的怪谈！事实上，经过这里的航船都被她的歌声吸引去了啊！我们根本就没有分到半杯羹！” “嘁，我还真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还有两手！不过利用她清理她种族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是时候收拾掉她了。” ////// 还是那块礁石，塞壬寂寞地望着远方，那之后又一百年过去了，她已经忘记了手刃亲族的悔恨，只是自己第一个喜欢上的人，默多斯的身影偶尔还会在脑海中出现，每次想到这里，塞壬的心都如同被狠狠地戳了一下。现在的她，只有靠一次一次地舔*舐鲜血，才能弥补自己心灵的空洞，才能勉强忘记一些，渴望爱与被爱的记忆。 可是现在，过往的航船也越来越少了。这条航道就仿佛远处的灯塔一样，几近废弃。 视线里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空空如也，而是多了一个黑点，由小变大。 是毕方。 “小丫头，最近战果斐然啊。” 塞壬沉下了脸，并不打算答话，而是直接发起了攻击。 毕方只是微微抖动了下羽毛，那些水柱，都如同碰到了空气墙一般，纷纷落下。 “我来是打算和你提供一个新的买卖。” “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你没有资格谈条件。”毕方笑了起来，然而塞壬看来，它那长长的喙抖动着，眉毛上翘着，格外丑陋和虚伪。 “你知道吗，人类啊，似乎准备在靠海边的那片沼泽地，打下木桩，兴建一座城市，便于开采海岸上峭壁里的钚曜石呢。” “与我何干？” “反正你也是行尸走rou一具。现在航海出行供你享用的饵食越来越少，再过几百年，你大概也得灵飘rou散了吧。我给你提供一个机会，去那座城市的出海口处，继续干你擅长的事，搜集满三万人头，全部供奉给我。不然，我可以现在就在这里杀了你。” 塞壬望了望毕方，又望了望根本看不见的海岸线，仿佛又燃起了一丝爱的希望，可是瞬间就被自己给浇灭了。 去那里活着和在这里死掉，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行尸走rou一具。 但是她没有拒绝毕方，只提了一个问题： “你会带我飞过去吗？” 毕方愣了愣，说：“如果你希望的话。” 塞壬拉住了毕方那只独脚，终于升上了天空，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俯瞰的视角，看了看这片大海。 ////// 南海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 海上有女，背生双翼，歌如天籁，能作漩浪，航者皆避之，否则触礁身死，再无家乡。 只剩下这些传说，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