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参微希夷契
夜月高悬,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烟雨迷蒙,江波莲舒。 夜半沙痕依约,雨余天气溟蒙,起行微月遍池东,水影浮花、花影动帘栊。 武青霜立在飞音崖口,目光江上,不觉叹道:“应有尽有不算有,乐理尽无才是真。” 简玲澈疑惑道:“大师姐,你说什么啊!” 武青霜望了师妹一眼,道:“简师妹,你说咱们西江月阁,乐谱多么?” 简玲澈自豪道:“那当然,我派开派以来,依照祖师所留的飞音图,营造飞音崖,包涵天下之音,自此衍生无数乐谱,我相信,普天之下,再无一个派门,有咱们这么多乐谱。” 这话不虚,西江月阁立派千载,算不得长远,但是一派上下,致力于音律一道,可称天下罕见,因此派中弟子,从飞音崖中感悟出诸般乐谱,有些人甚至从乐谱中,悟出修行对敌法门。 武青霜道:“乐曲一道,即便再多,也只可陶冶情cao,寄托心志,于道途无益。” 简玲澈一愣,“大师姐,你想说什么啊!” 武青霜摇首一叹,“我想,我派千载来,将祖师的心意理会错了。” 简玲澈唔了一声,摸了摸后脑勺,不解道:“这话怎么说。” 武青霜道:“我派弟子,入派先学乐理,再修道法,此举本意是好,但却让人先入为主,以为尽通乐理,才能更好修道。其实这般来,为分心他顾,乐理何其之多,想尽数研习,便是穷尽一生也不可得,唯有抛繁取简,纳其精粹,方能促进道途进步。” 简玲澈想了想,觉得武青霜说的不无道理,她道:“大师姐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武青霜苦笑道:“我也是方才听了飞音崖中传荡的曲调,才朦朦有些感受。” 简玲澈啊了一事,“方才飞音崖那般大动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是不是宁道友在里面鼓捣出来的。” 武青霜想了想,也不太肯定,“或许是吧!” 武青霜素来要强,她不敢肯定,实为不愿肯定,想她一派上下,这些个弟子,没有一个可在迂音洞,引出如此恢宏壮阔的动静。 眼下一个外派人士,却激发出迂音洞中的暗藏玄妙,这叫她如何服气。 武青霜想了想,道:“简师妹,春海池南步虚宫上次来信你怎么看?” 听得南步虚宫三字,简玲澈气道:“欺师判门之辈,有什么看的,我早晚打过去,教他们知晓利害。” 西江月阁祖师,未开派时收有两名弟子,一男一女,开派之后不久,祖师过世,这两名弟子,也不知怎地,互生龃龉,便分家过活,女子继承西江月阁,男子随道侣去往南方,另开一派,名为南步虚宫,二人俱称为祖师正统传人。 因此祖师宝物九霄环佩和春雷刀,也就此分开,据传祖师派正传法门,尽在这两件宝物中。 不过因两派长辈不合,后辈弟子也沿袭此风,老死不相往来。 直到近来,南步虚宫才拉下脸面,主动问候,书中言语,也就是希望西江月阁,能将九霄环佩拿出来,与南步虚宫一起参演。 武青霜微微摇头,当年之事,具体情由她虽不知,但从两派前戳一西一南上看,也可明了双方,是惦念旧情的,否则的话,今天两派,当为江月阁和步虚宫。 她道:“师妹莫这般说,当年分家后,第二代掌门并无追究,也未留笔书指责对方,许是当年事,另有隐情。” 简玲澈不忿嚷嚷道:“那又如何,要是南步虚宫不分裂宗门,我派或许就比今日强盛多了。” “简师妹,你也知晓我派声弱呢!”武青霜笑了声,“前尘往事,我可既往不咎,眼下南步虚宫提议甚好,佩刀合璧,妙法当出,我派或可就此,取得祖师正传,发扬光大。” 简玲澈嘀咕一声,“你是掌门,你说话声音大,听你的就是了。不过大师姐有没有想过,如若佩刀合璧,真有祖师遗法,那时这法门是归我派,还是归南步虚宫?” 武青霜沉声道:“此事我早有思量,佩刀合璧,必须两派合一,如若不可,那便斗法一决,定祖师遗法归属。” 简玲澈又道:“万一两派真可合二为一,这掌门谁来做?” 武青霜叹道:“掌门之位,我是要争的,再退一步讲,即便我难争此位,我也愿合一。” 武青霜心下权衡,能将祖师遗法拿到并修炼,已是万幸了,有祖师遗法在手,门下弟子也可更好修行,不至于像现在,只懂音律,不懂修道。 迂音洞内。 宁舟自希夷罔象之境地中醒转,默查气机,不禁微微一笑,曼声胡吟道:“妙理拨开玄机势,意念禁守伏千山,执虚如盈纳百川,老磨盘胸劫去还。” 黄河尚有澄清日,岂可人无得运时,宁舟总算是时来运转,气运加身,破开危局。 此番借迂音洞之力,终将清浊二气摆平,在此期间,通过三篇法门,悟出一篇章诀,因此诀太过玄乎,无形状,无物象,恍惚难寻,朦胧寥廓,无法形容,宁舟将其命名为“参微希夷契”。 此法求取玄幽玉虚功与两相一录异同之处,寻门而入,破门而出,参合其理,在原本两功之上,添砖加瓦,另起一桥,勾连两法,清浊贯通。 参微希夷契,不是修炼法门,论较来说,可为玄幽玉虚功和两相一录的总纲,兼收并蓄,破开桎梏,道法归藏。 此法初成,颇有疏漏,宁舟打算来日,再将此契补全,进一步演化下去。 就眼下来说,清浊二气已是平稳,互不相扰,气从周流,环绕流淌,圈圈而往,周而复始,如诸天星斗,自行运转,并且参微希夷契成后,还有一桩好处。 为气机相生相克,互相竞夺,轮换往复,致使修炼之速,比往常更快一些,至于还有何变化,还需细细琢磨,毕竟法门初成,眼下还不完备。 既有相生,亦有相克,除却好处外,尚有一弊端,清浊相生,强弱变换,但从此往后,无论力道还是气道修为,法力均不可耗尽,否则便要被另一方彻底压倒,破开参微希夷契,崩坏rou身,粉碎神魂。 故宁舟往后,与人对敌时,法力不可耗尽,不然必死无疑。 这个限制看似无碍,但关键时刻,却有可能是致命破绽,宁舟往后在此方面,只能留神了。 稍作调息后,宁舟起身踱步,出了迂音洞。 飞音崖内窟殿中。 武青霜笑道:“恭喜宁道友了。” 宁舟谦然一笑,“略有所得罢了!”又问道:“这半载来,贫道都在闭关不闻外事,眼下鬼相府如何了?” 他可知晓,鬼相府不单单为鼓头山一处。 武青霜道:“由于鬼相府被人知悉,彼辈再难暗中行事,这半载时间来,诸派联合行事,各出人手,涤荡魔氛,四处斗法,互有死伤,已将彼辈驱赶走,不过他们诸府合兵一处,在戟门关上聚首,排布阵坛,连接地脉,短时内难以破关而入。” 宁舟道:“戟门关就在神僵道左近,神僵道眼下如何?” 武青霜道:“被攻打过几次,好在神僵道有护山大阵为依凭,又有诸派道友在神僵道中,暂还无事。” 鬼相府背后为摩相教,事发之后,世人皆知,这是摩相教在举行升灵大典,每个府主都是丹境修士,其背后还有紫府修士撑腰,威慑诸多派门。 有些派门,门中虽有紫府修士,但都不多,少的一位,多则两三个,为门中擎天柱石,稀少珍贵,自是不愿出手,与摩相教紫府修士斗法。 故遂摩相教之愿,只遣紫府境以下修士,与鬼相府相斗,此规矩为约定俗成,是避免杀伐过大,损失惨重。 只消渡过此事,摩相教也会退去,不在纠缠,说白了,这是摩相教借诸派之力,帮他择选道传,合作还好,谁不守规矩,摩相教那便天天纠缠你,发动教徒,死命祸害诸派基业。 很无奈,但很实用,这么多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 神僵道与无量相隔较远,鬼相府退至戟门关一带,无法威胁无量辖下凡国基业。
宁舟思量,接下来一段时日,无量当不会有太多动作,除非神僵道实在顶不住,派书求援。 这时忽有年轻少妇抱一婴孩过来,那婴孩哭哭啼啼,叫声嘹亮,简玲澈转过头去,“怎么了,少年怎地哭了?可是你看顾不周?” 少年不是别人,正为方黛孩儿,简玲澈出于自身趣味,竟将那婴孩,取名为少年。 少妇委屈万分,眼珠带泪道:“方才室内有怪音回荡,方少爷他听后,手舞足蹈,似是欢喜万分,可过不久,怪音歇止,方少爷便哭喊起来,小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简玲澈不信,“胡说,定是你将他饿着了,才编排出这些话来。” 少妇本为山民,恰好刚生子不久,有些奶/水,便被西江月阁弟子,许了些银钱,带上山来,照顾方少年。 她不过是一个山野小妇人,在她眼中,简玲澈可是仙人一流,被一呵斥,立时胆战心惊,哆哆嗦嗦,连辩解一下也不敢。 武青霜却是眼前一亮,暗思,“少年莫非天生道骨,根气完足,可通玄音。” 适才怪音,为宁舟所引,门中有所领悟者,也就她武青霜一人,可她本通音律,修有道法,有些体悟也不足为奇。但方少年不过一稚童,竟可通过曲调,舒心缓气,欢喜连连,这就有些门道了。 不过武青霜也不敢肯定,毕竟方少年年幼,不懂世事, 她私下觉得,方少年的行径,就像抓周一般,刀枪剑戟,琴棋书画,因各人性情不同,各有偏爱,许是方少年天生爱听怪音,也说不准。 虽如此作想,但武青霜也打定主意,日后定要好生培养方少年,只因西江月阁第二代掌门有训,不可收男弟子,她暗自下定决定:“佩刀合璧,两派为一,势在必行。” 她如今道行已至箓境三重,只等凑齐九难大药,登临破关,踏入丹境后,便可往南步虚宫一行。 方少年入殿后,眼珠四望,似是身处女人堆中,少见男子,陡然看见宁舟心下稀奇,伸出小手,连连挥舞,哭喊声愈发大了。 武青霜见此一幕,颇有尴尬,“宁道友,这……” 宁舟莞尔,笑道:“无妨。”后对妇人道:“把这孩子与我抱抱。” 少妇先看了一眼武青霜,后者微微点首,她才敢将方少年交予宁舟。 说也奇怪,宁舟甫一将方少年抱住,他便不再哭喊,小嘴一弯,似有笑意。 简玲澈气道:“这孩子真是怪了,他的名儿还是我取的,平日里也不让我抱,今儿个竟然让宁道友抱,真是没心没肺的小坏蛋。” 武青霜瞪她一眼,“你还有脸说,看你取得啥名,现在尚小听来无妨,等他大了,还不恨死你。” 简玲澈嘻嘻一笑,“我是良苦用心,少年嘛,无忧无虑,只望他别像他娘一样。” 说起方黛,武青霜也是一阵黯然,暗觉可惜,默然不语。 宁舟抱了一会儿后,还与妇人,拿出一宝来,“此物有安神之效,还算有些用处,可与这孩子带上。” 武青霜见物事不太贵重,道了声谢,也就放心收了。 闲谈不久,宁舟便告辞返还宗门。 驾遁光行空,去不过百里,忽觉有一凌厉气机飞来,他心头一凛,侧身凝目望去。 只见远处有一光飞来,初看不过拳大,随着逐渐接近,拳变碗,碗化盘,而后大如磨,再一眨眼,就见光气邻近,气为婴拳光丸所发,在一道人周身旋动。 遁光之下,还裹有两位道人,一男一女,年纪轻轻,女子面有骄矜之色,路过宁舟旁边时,瞥了一眼,轻轻嗤了一声,似是对宁舟不屑一顾。 这三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时已渐去渐远。 宁舟暗自纳闷,这是哪家门下,怎就这般傲气,平白无故的,对自家一个路人得意个甚,倏然想起那光丸,心头一动,略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