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理不可辨
宁舟笑道:“此为无趣之茗。” 卫东城挑眉道:“哦?何为无趣?” 宁舟指了指杯中之茶,“品茗论道,说来玄妙,实则这内中茶叶,不管是价值千金,还是铜臭三两,皆是草木之叶罢了,这茶唯有生津解渴之能,至于感悟其道,理解真谛,玩味其中趣味,不过是世人俗流,将心中酸甜苦辣,强行倾注其中,自我麻痹,还美其名曰品茗,在我观来,不过是笑谈,如此之茶,无甚趣味可言。” 卫东城超越之茗的本意,是旨在超越宁舟,可后者视其为无趣,显然并不放在心上,卫东城心境微起波澜,旋即他收拾心情,摇头道:“即如师兄所说,这品茗之说,是世人倾注酸甜苦辣,自我欺骗之感受。如此说来,世上再无有趣之事。” 宁舟道:“卫师兄想说,世间一切,皆是人之看法,为人倾注,其实它的本真面目,并不意味什么,无任何有趣的地方?” 卫东城反问道:“这不是师兄你的说法么?” 宁舟摇首一笑,“卫师兄怕是误解了我的意思。” “何为正解?” “无有正解,唯有我法。”宁舟道:“卫师兄视为超越之茗,而我视为无趣,它是何茗,我一概不关心,这便是你我的不同之处,也是世人的不同之处。” 卫东城眼睛一亮,“所以在师兄眼中,也有视之为有趣,倾注心神的东西了?” 宁舟洒然一笑,“心神倾注或有,至于有趣与否,却是不可一概而论。” 卫东城一怔,旋即明白,人之志向,不可一概而论,有人求长生,有人谋富贵,其中高下,只在内心。 卫东城正容道:“敢问一句,宁师兄心神倾注为何?” “不多,无人掣肘罢了。”宁舟缓缓道。 卫东城心中一惊,没想到宁舟志向如此远大,竟然心存此志。 无人掣肘,说来简单,可无论是谁,又有谁可以真正做到无人掣肘,逍遥自在?或许只有那飞升仙阙的了道真仙,方能真正实现。 “先前之事,卫某有愧。”卫东城坦然道,然后抬起头来,盯着宁舟,“不过这杯超越之茗,我却定要饮下,唯有超越你,才是对你最高的敬意。” 宁舟明白,卫东城所说的先前事,是钟鼓剑夺的事情,他哈哈一笑,“最高之敬意,我期待了。” 卫东城转身即走,留下一句话,“这次东宿州我亦随你前去,在此期间,我定要真正败你。” 宁舟笑道:“我可无有答应带你。” “不答应也得答应。”卫东城嘴角一撇,“人心所指,谁敢抗衡?” 宁舟笑而不语,目视卫东城去得远了。 卫东城的意思,那便是倘若宁舟不答应,他便传扬出去,说宁舟不敢与他一争,不管他人信与不信,对宁舟而言,却是不愿看到的。 宁舟一口饮罢手边茶水,自语淡笑道:“在你赌气之时,你已经输了,一心败我,反而会输我,不甘失败,要强争荣誉,平复一口不平的气,有时太过渴望,可不是好事,反会为自己遮一层幔帐,里外皆已迷茫。” 言讫转身离去,坐关修持去了。 卫东城身上有着明显的变化,宁舟察觉到了,此人心性较之以往,的确不同。 至于的卫东城那句略含威胁的话,宁舟其实不放在心上,他之所以没有拒绝,是因心中有几分考量,或许来日东宿州,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至于所谓的挑战,宁舟并不放在心上,他认为这事无趣也无意义。 但他不在意的事情,卫东城却很在意,回了洞府之后,便去向鹤酒翁道明心中所想。 鹤酒翁一手提着酒葫芦,听完徒儿心意之后,重重叹息一声,酒葫芦慢慢垂落,“好徒儿,你想胜那宁舟,又何必去往东宿州,不如就在宗门中参修,等他来日归来之时,再做一决,也未尝不可。” 卫东城道:“这是师尊的想法,不是徒儿的抉择。” 鹤酒翁震惊的看了看自己的徒儿,他对卫东城十分了解,自卫东城拜入他门下以来,从未有过背离他意思的举动。 而现在卫东城竟是拒绝他的意思,鹤酒翁愤怒之余,又有几分感伤和欣慰。 欣慰自家弟子,终于有了自己的决断,心中拿得定注意,不似从前,处处都要他亲自指点。 可鹤酒翁却有担忧,“你去东宿州,孤家寡人,如何斗得过那宁舟。” 卫东城大声言道:“我只与他斗法,又不是斗权,我已经输了两次了,两次输的彻彻底底,师尊曾对我说过,心中要存有百折不挠,勇于进取之心,而我之抉择,则是鞭策自己,终有一****要堂堂正正胜过宁舟。” 鹤酒翁喃喃道:“心结亦心魔。” 卫东城低叹道:“师尊,你老了,失去了竞逐之心,而弟子我却是永不会言败的,即便屡败,亦要屡战。” 鹤酒翁没有计较卫东城的不敬,直视着自己的得意弟子,“你还记得你心存之志么?” 卫东城浑身一震,沉声道:“步入顶峰,挥剑荡平浊气尘,道斩鸿冥,玉宇澄明清上云。” 卫东城心中志向远大,若有旁人听去,指不定会感到可笑。 卫东城之志,乃是扫清灵门,荡平浊xue,世间唯有道称玄,其它诸门作烟云 烟消云散,唯玄持道! 这便是卫东城的心存大志,无疑,听来极不切实际,灵门何其庞大,便是聚集玄门众修之力,也不敢轻言覆灭灵修,而卫东城却偏偏有这此大志。 鹤酒翁拍了拍卫东城肩膀,“好徒儿,你还记得这些,很好,既然心存此志,那首要之事,便是追寻此道,而不是舍本逐末,去那东宿,行那无意义之事。” 卫东城低叹一声,整理衣袍叩首在地,诚声道:“九层之台,起于垒土,江海河川,小流汇之,那荡浊扶清之事,弟子如今做不来,但此志永不敢忘,唯有先小步积累,胜那宁舟,步步追寻,或可成事。” 鹤酒翁哼道:“大丈夫处世,当需心怀高远,介怀于细枝末节,无疑是陷入歧途。” 卫东城道:“说到底,师尊想让弟子按照师尊的想法走。”
“是有如何?”鹤酒翁道:“我是为你好。” “我是为你好,这句话弟子听了二十多年,是呀,师尊是不会害我的,可师尊不说,莫非徒儿会愚钝到,不明白师尊的好意么?如果弟子足够的愚尊师道,恐就应下了,可师尊的好意,真的是好意么?师尊若真的为弟子好,就不应把自己所思,强行加诸我身,若弟子真的应下了,依照师尊想法所来,来日我就便成了师尊,师尊以为,我成为师尊,能实现我之心志么?”卫东城不疾不徐,缓缓言道,一眨不眨看着鹤酒翁,眼中有一种闪亮的光。 鹤酒翁从未见过自己徒儿身上,有过这样的光芒。 鹤酒翁想要反驳,可他搜肠刮肚半晌,也无力来反驳卫东城。 鹤酒翁忽然发现,他教卫东城的,就是他师尊当年教他的,他的师尊死于丹境,而他迈入丹境后,修为也寸步不前,恐也要老死在此境。 鹤酒翁叹息一声,“罢了,这是你自己的路,我也不来管你了,且起身吧!” 卫东城叩首道:“不肖弟子卫东城,得罪了。”叩首三次,缓缓步出洞府,望着天清水阔,眼神一转,看向还丹峰方向,逐渐坚定,“我的道,我自己来走,宁师兄,你便是我之大道基石,我卫东城,势必要踏破你。” 这一刻的卫东城,有着脱胎换骨的表现,惜时他所行所为,均有鹤酒翁与鹿烟客的影子和意志,而他在那以前,一直以为,这长辈之言,是最正确不过的。 不是有句话,叫做‘吃过的盐比吃过的饭还多’。 是啊,这么能吃盐,怎能不知悉世事,明白道理? 可他最近才逐渐明白,吃盐多不算什么,吃饭少也不算什么,道理不是看人活了多少年,而是清醒了多久。 他清醒一时,已然和鹤酒翁有了不同的想法。 至于他心中所思,是否正确,卫东城先前还会思虑,不能确定,不过自从听得宁舟所说,你我不同,世人不同后。 人无相同之念,怎能决断他人为错,卫东城认为它是对的,那么他就是无比正确的,是他此刻心中的唯一标尺。 转眼间七日过去,这七日里,戚春霖早已准备完毕,他是戚氏子弟,又是真传,凡事有人代劳,说是准备,不过是他张张口罢了。 这****与俞照一同去往还丹峰,身后还有八九位弟子跟随,一行人观来,颇具威风,戚春霖关照道:“俞师兄,那宁舟身边有钱通与刘同宇,你如何看?” 俞照年约四旬,看上去比刘同宇还年长一分,下颚生有短须,他抚须一笑,“戚师兄考校我了,宁舟身边,真的有钱、刘二人么?” 戚春霖笑了声,拍了拍俞照肩膀,“师兄看得明白,我也不多说,这一趟东宿州,你我可要和衷共济啊!” “理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