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指点江山君莫笑在线阅读 - 六十一 西出阳关无故人 上

六十一 西出阳关无故人 上

      “陛下,白氏已经醒了。”随着邹卉的禀报,宁婉步入栖凤殿偏殿。白玉彦卧在榻上,额间缠着厚厚的纱布,但依然能看到伤口处渗出的殷红血迹。方才他决心求死,奋力一撞伤口很深,但由于太医抢救和治疗及时,目前他已经脱离危险保住了性命。

      宁婉挥手驱退众人,独自走到床榻前沉声说道:“想一死了之是吗?想不到你事到临头,原来也是个毫无担当的懦夫!”

      “陛下,罪侍已经对以往罪行供认不讳,难道陛下非要将罪侍押赴午门斩首才能解心头之恨吗?”白玉彦挣扎着撑起身子凄楚地望向宁婉,“陛下,罪侍陪伴您这几年,纵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陛下给罪侍一个恩典,叫罪侍可以安静的上路。”

      “你就这么想死?你以为你死了,你所犯的罪就都赎了?”宁婉一把攥住了白玉彦的胳膊,双眸瞪着他,“白玉彦,朕当初既然立你为后,无论你犯下怎样的弥天大罪,朕都不会杀你。自古后只可废、不可杀。朕要你活着,用你余下的一生忏悔你的罪过,而不是用死来逃避!”

      “陛下,时至今日,罪侍就算苟活于世也只会令陛下蒙羞,令云曦蒙羞。罪侍不敢奢望别的,一杯毒酒或者三尺白绫,能保存一个全尸已属皇恩浩荡!至于云曦,她年纪还小,陛下将她交给惠君抚养吧,相信她很快就会把罪侍忘掉的。”

      白玉彦说到伤心之处,泪水在眼眶里打旋。宁婉长叹一声,“你若真这样以为就大错特错。云曦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她怎么可能会忘掉你这个亲生父亲?你不念朕和你这几年的夫妻情份也就罢了,但若你心里真的还有女儿的位置,你就绝对不能再做自尽的蠢事。你应该不会忘记吧,云曦虽然没有当着朕的面说出你推贵君入水的真相,但你却是当着她的面亲口承认所犯的罪行。你自尽只图一时痛快,可你叫云曦情何以堪?她的父亲因为她的缘故被她的母亲定为罪人,甚至还自尽而死。白玉彦,你所犯的罪无论怎样惩处都是你咎由自取,可你难道打算葬送云曦的一生,叫她这辈子都活在害死亲生父亲的阴影里吗?朕不允许你这样抛弃女儿,你就不怕她受不了沉重的打击而一辈子承受痛苦的梦魇吗?”

      宁婉的话对白玉彦来说如同当头棒喝,一语惊醒梦中人。

      白玉彦伏身恸哭,哭了半晌,他仿佛认命一般,挣扎着下地跪在宁婉跟前,“陛下,罪侍再也不寻死觅活了。无论您如何处置罪侍,罪侍都会心甘情愿的领受。就算要罪侍在离尘宫幽禁终老,罪侍也会撑到最后一口气……”

      “哼,你想在离尘宫幽禁终老,你想远远的避开旁人的指责在深宫之中躲清静,朕偏偏不顺你的意!”在白玉彦殷殷切切的目光中,宁婉故意将头侧向别处,“朕还记得小时候父后获罪,母皇将中宫封闭。如今朕要效仿先帝下旨封宫落锁,而你----白氏,朕要罚你前往承恩宫去当一名普通的内侍,彻夜服侍贵君,以赎你伤害贵君之罪。如果有朝一日贵君能够苏醒,朕或许可以考虑将你从轻发落,否则的话……”

      宁婉说到此处忽然心中一阵凄寒,她顿了一顿,闭上眼,“没有什么否则,贵君一生向善,朕不相信上天会这样收了他去。他一定会醒,一定会醒!来人,叫素吟进来。”

      “是,奴才遵旨。”殿门口的内侍奉旨传召素吟,而素吟早就得到旨意在偏殿外候命。不一刻,他进殿跪倒磕头,“奴才给陛下请安。”

      “贵君的情形怎么样了?”这些天兰若晴一直由素吟贴身伺候着,寸步不离。

      素吟神色黯然,抬手轻轻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回禀陛下,贵君殿下还是老样子,脉象虚弱,人像睡熟了一样,奴才们怎么喊都喊不醒。”

      “太医的针灸之术一点功效也没有吗?”宁婉的眉头紧蹙。

      素吟咬着嘴唇,“太医说贵君殿下因为溺水气息不畅,后又经小产失血过多,恐怕单凭几次针灸无法奏效。太医院李院正以及数位太医一日四次来为贵君殿下请脉施针,奴才们也根据太医开的方子一日三次煎熬参汤为贵君殿下续命,希望贵君殿下可以早日苏醒。”

      “唉!”兰若晴的昏迷不醒始终令宁婉忧心,她又寻思片刻,指着白玉彦对素吟道:“承恩宫如今事情繁杂,人手也不够,你且带了他去,叫他不分日夜于榻前照料贵君便是。”

      “这……,奴才不敢!君后乃后宫之主,奴才身份卑微,怎敢有失尊卑驱使君后?”素吟嘴上虽这样讲,可语气中一丝敬意也无,完全是痛恨和鄙夷的腔调。

      宁婉一笑,“君后失德,不配再忝居正位,如今虽没有昭告天下公布其罪行,但他只余有君后之空衔,实为待罪之身。朕命他前往承恩宫为侍,也是为了叫他向贵君赔罪。再说,素吟你依照朕的旨意行事,又何须诸多顾及?”

      “可是陛下,贵君殿下落水小产,君后难辞其咎,奴才实不放心将贵君殿下的安危交托给君后。”素吟说着朝宁婉磕了个头,“还请陛下恕罪,奴才性子耿直,有话憋在心里始终不吐不快。陛下的旨意奴才不敢违背,只是也请陛下再仔细斟酌。”

      “素吟,白氏进了承恩宫,和平常内侍无异,不仅一切优待全免,亦受宫规法度约束,凡有懈怠取巧之处,你只管按宫规处罚,朕会给你作主的。再说,朕也相信白氏不会拿大公主的将来儿戏。白氏,你听清楚,只有竭尽心力伺候贵君使贵君苏醒,你此生才会有机会再见大公主,若你再敢怀有异心,朕绝对会叫你付出惨痛的代价,你明白吗?”

      “是,奴才明白!奴才罪孽深重,蒙陛下垂怜,如今可以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奴才愿意伺候贵君鞍前马后,争取令贵君早日苏醒,绝不敢再生事端!”

      “好,既如此,素吟,今日叫白氏养伤,明日你来凤藻宫将他领走。朕还是那句话,他进了承恩宫便归你管束。记住,没有朕的旨意,绝对不可以叫他与大公主相见,否则严惩不贷!”……

      阳春三月,天气回暖,宫中桃花绽放。这天宁婉刚从承恩宫探望了兰若晴出来,便见允欢一边呼喊着自己一边跑了过来。

      宁婉蹲下身子抱住允欢,抬手拂去他腮边晶莹的泪珠儿,宠溺地笑了笑,“朕的欢儿这是怎么了?告诉母皇,谁欺负你了?”

      “母皇……”允欢伸着两只小手紧紧扯住宁婉的袍袖,“母皇您不可以说谎话骗欢儿,父君是不是以后都醒不过来了?”

      “别胡说!你父君吉人天相,一定可以醒过来的。”宁婉一边安慰儿子,一边用犀利的眼神注视着允欢身后不远处的乳公等人。她肃声斥责,“是不是你们这帮奴才又和二皇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才会令他胡思乱想,真真该死!”

      “陛下,奴才们冤枉啊!”乳公等人跪了一地,“陛下明查,奴才们可什么都没说!二皇子昨日在君太后的宫里就哭闹不止,还一直嚷嚷要见陛下,奴才们劝了许久都不中用。”

      “二皇子才在君太后的宫里住了两日而已,到底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宁婉拉着允欢的手审视乳公等侍从。乳公面色踌躇,自古后宫乃是非之地,他实不想在宁婉面前多生口舌,可面对宁婉的质问他又不敢不如实禀奏。

      乳公于是伏低了身子,“陛下,前儿一整天二皇子都好端端的,可昨儿荣卿殿下去拜见君太后,出来时瞧见二皇子。他拉着二皇子到背荫处说话,不晓得到底与二皇子说了什么。他走后,二皇子的心情就一直不很好。”

      荣卿即是隋瑾瑜,原本他只是从四品昭训,十几天前宁婉晋了他的位分,赐封号为“荣”,不过还没有正式举行晋位仪式。

      宁婉询问允欢,“到底荣卿讲了什么,你告诉母皇可不许隐瞒。”

      “母皇,隋叔君问我要是父君不在了,愿不愿意到他的宫里去住?还说,安父君虽然生了我,但并不得宠,如果我去了安父君宫里,母皇就不会再喜欢我了。”允欢瘪着嘴很伤心的样子,“母皇,他这样说,是不是父君真的不要欢儿了?欢儿喜欢父君,欢儿不想失去父君!……”

      小皇子说着靠在宁婉身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宁婉听了儿子的话,心里顿时明白这一切不过是隋瑾瑜的私心和伎俩,于是怒从心头起。

      好不容易安抚了允欢,宁婉回转凤藻宫的路上,一眼便瞅见隋瑾瑜穿了件新裁减的礼服迎面笑盈盈地走来。

      隋瑾瑜并不晓得宁婉在气头上,他满脸讨好般的舞弄着衣袖,“陛下,这是内府刚送来的新礼服,您瞧臣侍穿着好不好看?再过三天就是晋位仪式了,臣侍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陛下要是觉得还有哪里需要改进,臣侍再命内府去改便是。”

      隋瑾瑜说完张开双臂,在宁婉面前转了个圈儿。宁婉瞅着他冷冷一笑,“既然三天之后才是晋位仪式,你现在就敢穿着正三品君卿的礼服在宫里招摇,可见你眼里已经没有宫规了。”

      “陛下……”隋瑾瑜一愣,随即察觉宁婉的脸色不善,声音都透着寒意。

      隋瑾瑜满腔热忱扑了个空,他躬身,小声分辩,“陛下,臣侍不是有心违反宫规,臣侍只是希望陛下能提前看看臣侍穿礼服的样子……”

      “这里临近御花园,你这副样子不仅朕看得到,后宫其他人也早就都看清楚了吧?”宁婉丝毫没有掩饰口气中的震怒,“来人,传朕旨意,隋昭训无视宫规,即刻取一套从四品昭训的衣服来给他换上,就在这里换。邹卉,你亲眼看着他换完再回去跟朕复命!”

      “是!”圣旨如山,邹卉不敢不遵。然对于一向蒙圣宠的隋瑾瑜来说,这道旨意无异于在他心口上捅了一刀然后又撒了把盐。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伸手攀住宁婉的手臂哀求道:“陛下,臣侍知道错了,臣侍只是无心之过,还请陛下好歹给臣侍留些脸面吧!”

      “你想要脸面?好,朕问你,你昨天去君太后的宫里到底和允欢说了什么?你老老实实告诉朕,朕就给你留几分面子。”

      “陛下……”隋瑾瑜睁大眼睛看着宁婉,眼神里充满了胆怯。他支吾着,“臣、臣侍并、并没说什么呀……”

      “你当着朕的面也敢扯谎,难怪你会和允欢说那些不着边际不经头脑的混帐话!”宁婉奋力一把甩开隋瑾瑜,正色道:“休说什么僭越穿衣是为博朕一笑,在你眼里,朕就只是一个为了美色可以不顾宫规纲纪的帝王吗?你连身为君侍最起码的道理和规矩都不懂,你有什么资格忝居正三品卿位。依朕看,晋位仪式先不必举行了,而你好好守着你昭训的位份给朕回宫反省去。另外,朕还要提醒你,后宫君侍众多,几时也轮不到你在允欢面前说三道四!再敢妄言什么贵君醒不过来之类的话,朕决不轻饶,一定把你赶到离尘宫去!”

      宁婉说完领着人拔腿便走,隋瑾瑜在后头连声哭喊着,“陛下,臣侍冤枉!请您听臣侍解释!请您听臣侍解释!”他手脚并用跪爬了几步,可宁婉根本不回头看他一眼。

      邹卉弯下腰搀扶起隋瑾瑜,“昭训,陛下已经走了,如今正在气头上,您哭也无用,还是要想个法子使陛下消气才行。”

      “邹哥哥,我如今已经乱了方寸,只有请你代为拿捏个主意。”隋瑾瑜自进宫以来,没少在邹卉身上下功夫,邹卉平日里得了隋瑾瑜诸多好处,此刻自然也要替他担待一二。

      邹卉于是在隋瑾瑜耳畔低声言语几句,隋瑾瑜听完连连点头,“邹哥哥说得极是,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以后都再也不敢造次了。”

      他说着又命侍从取过两个小金锭塞进邹卉手里,“陛下面前还要烦劳哥哥美言。”

      “那是当然。”邹卉微笑着将小金锭收好,“昭训,如今头等大事还是先把礼服换下来,免得再落人口实。您放心,陛下一向宠爱您,过些日子肯定会消气的。您只要按照奴才所说的去做,陛下不仅不会怪您,说不定还会奖赏您呢!”

      当夜,隋瑾瑜就按照邹卉的建议开始为兰若晴诵经祈福。一连七天,他每天都斋戒沐浴,跪满四个时辰。第八天,他还未等到邹卉的消息,便有些沉不住气跑到凤藻宫外打探动静。

      只听到凤藻宫内吵吵嚷嚷,照面的侍从各个失魂落魄似的。

      隋瑾瑜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猛地拉住一名小侍,“干什么慌慌张张的?出了什么事吗?”

      “昭训您还不知道吧?陛下方才看了边关的奏报就吐血晕倒,惠君殿下急得什么似的,正命人去传太医呢!”

      “什么?怎么会?”隋瑾瑜微微一愣,随即忙又问,“难道边关出事了吗?”

      “嗯,听说、听说……”那小侍面色凄哀,“听说叶慕大将军……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