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碧苔深锁长门路 中
兰若晴匆匆离开允澍的住所,脚步飞快走到了太液池畔。此时已过了晌午,太液池畔寂静无人。兰若晴站在桥上,摆在他面前的路有两条,一条路是回承恩宫,而另一条路是通往凤藻宫。 兰若晴此时心乱如麻,偏偏素吟昨儿病了正在发汗现在并不在身边,因此连个可以商量的稳妥之人都没有。兰若晴思前想后正犹豫不决,白玉彦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贵君,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臣侍给君上请安。”兰若晴微微躬身,白玉彦和善的一笑,已经亲手扶住了他,“不用这样多礼,你如今有了身子,在孩子降生之前,本后面前的一应礼数都免了吧。” “这怎么使得?俗话说礼不可废,臣侍怎么敢在君上面前放肆?”兰若晴陪着笑,白玉彦很自然的去拉他的手,而他却轻轻一躲,将手迅速地移开了。 白玉彦熟视无睹,继续温厚的笑道:“这些日子本后琐事缠身,总想去承恩宫探望你,却又抽不出时间来。今儿巧了,外头天气极好,没风又清静,咱们兄弟二人就在这太液池边散散步,也说说知心话如何?” 说完不等兰若晴点头,白玉彦又吩咐容嫣,“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本后和贵君一同转转,你们不要走远,有事会随时喊你们伺候。” “是。”容嫣应声躬身闪出道路,陪伴兰若晴的侍从见容嫣等中宫的奴才都不跟去,自然也不便跟随兰若晴,只好一同留在原地等候。 于是白玉彦和兰若晴并肩沿着太液池畔的甬路缓步而行。等走到一座假山石后,白玉彦停下脚步,因为这个位置刚好被山石遮挡住了奴才们的视线,没有人会瞧见他们。 白玉彦含笑伸出手,“贵君,你手里藏了什么东西,拿出来也叫本后好好瞧瞧。” “君上,您、您误会了,臣侍并、并没有藏什么……”兰若晴想起贵太君托允澍转达的话,心想最好能蒙混过关。 白玉彦嗤嗤一笑,“贵君,你说谎话的样子一眼就能被人识破,你还是别装了。本后问你,本后一向待你如何?” “君上,在臣侍未入东宫之前您就对臣侍有恩,后来您对臣侍一直关照有加,您的恩情臣侍磨齿难忘。” “既如此,贵君你就该知恩图报,把你手中的钥匙乖乖的交出来,也免得本后为难。”白玉彦的身体向兰若晴逼近,兰若晴吃了一惊,失声道:“您、您怎么知道钥匙的事?” “贵君,不瞒你说,贵太君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他自从白家落魄之后就把白家失势的帐全算在本后的头上。他早就暗中伪造了一些诬陷本后的证据,本后已经派人追查多日,却苦于一直没有线索。现在听闻你手中的钥匙能开启装有假证的箱子。贵君,你听好了,把钥匙交给本后就等于帮了本后的大忙,事成之后本后一定会感念你的恩情。本后向你保证,等你生下孩子,不论是男是女,本后都会上奏陛下册封你为皇贵君,到那时候你就真正在后宫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说本后这个建议好不好呢?” “可、可是……”白玉彦先是动之以理晓之以情,随即又抛出名利引诱,兰若晴犹豫再三,慢慢摊开手掌。白玉彦看到钥匙的一霎那喜形于色,他急切地想去抢夺,然而兰若晴却又迅速地将手抽回。 白玉彦盯着兰若晴,声音含着隐隐的怒气,“贵君,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君上,如果贵太君的箱子里装得只是诬陷您的假证,臣侍相信陛下一定可以查明真相还您一个清白,所以臣侍还是觉得应该把这件事陈奏给陛下知晓。” “贵君,陛下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闲心来管后宫的事?你听话把钥匙交出来,不然的话,可别怪本后对你不客气!”白玉彦说着扑向兰若晴,兰若晴猝不及防,一下子被白玉彦扑倒在地。他想叫喊,白玉彦骑在他身上一手捂住了他的嘴,另一手用劲儿去抢他掌心里的钥匙。 兰若晴身子本就瘦弱,怀孕之后体力更加不如从前,况且白玉彦是下了狠心来抢钥匙的,兰若晴虽然拼命反抗,却终究不是白玉彦的对手。 白玉彦抢过钥匙之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他转头忿忿瞪了兰若晴一眼,恐吓道:“告诉你,今天的事不许你向外透露半个字,不然的话本后绝不会叫你安生!还有,不要妄图找陛下去告状,本后今天只不过和你散步谈心,是你不小心摔倒才弄得满身是土,而且本后从来都没见过什么钥匙。贵君,你要是还想继续在后宫里好好活下去,就要懂得怎么明哲保身守口如瓶!跟本后作对是绝讨不到任何便宜的!” 他说罢抬腿便走。可忽然,脚腕被兰若晴一把抓住。兰若晴的脸都因为剧痛而变得扭曲,“君上,救救臣侍,臣侍肚子疼,肚子好疼……” 白玉彦回身望去,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兰若晴脸色惨白,浑身不停的抖动。白玉彦伸出颤巍巍的手扒开兰若晴的锦袍一看,兰若晴裤管两侧都已经被殷红的血水沁湿了。 白玉彦的头嗡的一声,他内心顿时一阵惊惧。他发誓他只是想从兰若晴手中抢夺钥匙毁去贵太君私藏的证据,天地良心,他可绝对没有害兰若晴流产的半点居心。 兰若晴竭力哀求着,“君上,无论如何救救臣侍肚子里的孩子,那可是陛下的骨rou呀!”他因为疼痛渐渐有些神志不清,白玉彦生怕他的shen吟声惊动了侍从们,并且看样子他腹中胎儿肯定保不住了。白玉彦望着兰若晴布满泪水的脸,他明白一旦被宁婉得知兰若晴滑胎是因为自己,之前所有为保住秘密付出的努力都会毫无意义。 白玉彦想到此处暗暗咬紧牙关,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叫兰若晴毁掉自己的大好前程。两步开外便是幽不见底的太液池水,白玉彦猛地下了狠心,他奋力拖起兰若晴走到池边狠狠一推就将兰若晴推进了太液池。 “父后,您在干什么呢?”身后忽然传来云曦的声音令白玉彦犹如五雷轰顶。 他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女儿跟前,一把将其搂住,“云曦,你怎么会在这儿?” “父后,您的手怎么了?怎么都是血?父后,刚才那个是贵叔君吗?他掉到水里去了,他掉到水里去了!”云曦睁着惊恐的眼睛大声嚷嚷起来。这声音惊动了桥头的侍从们。白玉彦有些不知所措,但在侍从奔来之前他已经快速调整了情绪大呼起来,“快来人哪!贵君落水了!贵君不小心落水了!谁来救救他!” “你们是怎么照看贵君的?废物!统统都是废物!来人,把这两个废物拖下去杖毙!”跟随兰若晴出门的两个小侍因为兰若晴落水滑胎且昏迷不醒被宁婉下令处死。 没有人敢为他们求情,而白玉彦跪在榻前更是哭得梨花带雨,“陛下,都是臣侍的错!臣侍没有能好好照顾贵君,当时贵君说要到围栏那里吹吹风,臣侍以为没什么事就未加阻拦,结果贵君突然动了胎气疼得脸色发白,臣侍想去扶住他,谁成想他脚下一滑已经跌进太液池。臣侍奋力去拽他,结果气力还是不够大……”白玉彦说着故意将手背上的抓痕从袖口里露出来,明明是他与兰若晴厮打的证据,如今却被他说成因为无法拉扯住兰若晴而造成的伤痕。 宁婉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罢了,这件事只是意外不能全怪你,你先回宫吧,手上的伤找太医给你瞧瞧,朕要在这里守着若晴直到他醒过来。” “是。”宁婉最后一句话叫白玉彦胆战心惊,然后他表面上装作十分悲伤和顺从的模样离开了承恩宫。容嫣匆匆追赶上来,压低声音道:“少爷,那箱子找到了,里面是贵太君写的揭发信,奴才都已经烧了。” “烧得好!你别跟着本后了,去承恩宫打探消息,一旦贵君有了任何动静马上来禀报。” “是!”白玉彦将兰若晴推入太液池的事瞒得了旁人却瞒不过容嫣,就是容嫣安插在允澍宫中的眼线偷听到了兰若晴和允澍的对话。容嫣快速得到消息,这才陪同白玉彦迫不及待地去拦截兰若晴。容嫣明白此刻兰若晴成了唯一对白玉彦不利的人证,他认为只要兰若晴一直都醒不过来,白玉彦就是绝对安全的。 白玉彦回到中宫焦急地等待着,左等也不见容嫣回来,右等也不见容嫣回来。时近二更,有侍从匆匆来报,说承恩宫传来消息,贵君方才醒了。 白玉彦心里一阵恐慌,他本也睡不着,便披了衣裳往承恩宫查看究竟。走到承恩宫的门口,宫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关冷烟见他来了,躬身迎上,“君后,陛下在殿内已经恭候您多时了。” “不知陛下见本后有何要事?” “这个臣侍也不清楚,君后见谅。”关冷烟陪同白玉彦只走到殿门处便止步,白玉彦独自步入殿内,宁婉面沉似水端坐在上首,白玉彦全了礼数,宁婉并不看他,只是冷冷的说道:“一听说贵君醒了君后便耐不住了,还真是有心呢!” 听宁婉话茬儿不善,白玉彦心里咯噔一下,却依旧保持着温柔的笑容,“陛下说的哪里话?臣侍与贵君一向交好,况且他落水滑胎臣侍也负有责任,所以臣侍彻夜未眠,就是希望贵君能早一点醒过来才好。”
“他醒过来与你有什么好处?你不怕他把你推他落水的事一五一十的都告诉朕吗?”宁婉向白玉彦投去犀利的目光,接下来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吼道:“白氏,你到底对贵君做了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陛下!臣侍冤枉啊!”白玉彦被宁婉吓得一哆嗦,赶忙撩衣袍跪倒在地。“陛下明察,的确是贵君动了胎气不慎滑跤跌落太液池的,臣侍承认没能好好照顾贵君是臣侍失职,但臣侍真的没有谋害贵君,请陛下要相信臣侍的清白!” “相信你?你叫朕怎么相信你?贵君已经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都告诉了朕,朕念在与你夫妻一场的份上,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向朕坦白。如果你再不说实话,朕发誓绝对不会轻饶你!白氏,你可要想清楚了!”宁婉说话间瞪着白玉彦,与此同时也在不断观察着白玉彦的神色变化。 白玉彦跪在殿中,内心深处展开了激烈的斗争。面对宁婉要不要主动坦白罪行以求宽恕?一旦自己承认把兰若晴推入太液池,宁婉势必会追问自己与兰若晴发生争执的缘由,继而又会牵连出贵太君、牡丹花等等一系列的事件。白玉彦畏惧宁婉的威仪,可同时又深知认罪的结果是他根本无法承受的。于是他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道:“臣侍听不懂陛下在说什么,臣侍真的没有谋害贵君,贵君是因为不小心而落水滑胎的!” “你、你还嘴硬,你非要朕把证据摆在你面前你才承认吗?” “陛下,贵君就是此次事件最直接的人证,他不是已经醒了吗?那就请陛下允许臣侍和他当面对峙,看看到底是谁在陛下面前撒谎!”白玉彦抬头望着宁婉,装作理直气壮的模样。 宁婉怒气稍缓,她走到白玉彦跟前盯了好一会儿,仿佛想用目光将白玉彦看穿似的。 “带上来。”宁婉高声命令着。不多时,两名侍卫押着容嫣从一侧的镂花屏风后走了出来。 白玉彦疑惑不解,容嫣被麻绳捆绑着,嘴里塞着棉布说不出话。他被押跪时朝身侧的白玉彦望了一眼,眼眸中流露出无限的悔恨。 宁婉指着容嫣道:“君后,你别怪朕对你起疑心,这奴才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刚才朕派人放出话去说贵君醒了,也就大约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奴才就溜进长乐殿,企图用枕头将贵君闷死,被侍卫当众擒获。这一切都是朕亲眼所见。君后,你敢说他不是你派来杀人灭口的?” 宁婉的话叫白玉彦身子一阵剧烈颤抖,白玉彦转头望向容嫣,“是真的吗?” 侍卫掏出容嫣嘴里的棉布,容嫣神色凄凄,他咬紧牙关,“少爷,奴才冤枉!奴才只是来探望贵君,奴才发现贵君睡得不舒服,于是帮贵君多加一个枕头而已,却遭到陛下的误会。” “大胆!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奴才,在朕面前也竟敢信口雌黄!”宁婉听着容嫣的狡辩而震怒,“传杖!将这个奴才往死里打,如果他不说实话,就不许停手!” “是!”少时,侍卫们取过刑杖按倒容嫣就打。白玉彦明白此刻若为容嫣求情只会更招致宁婉的怀疑,但他也不忍看容嫣受责便别过头去。耳畔,他听到宁婉不断逼问着容嫣,“你说,到底是不是君后派你来杀人灭口的?贵君是君后推入水中的是不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陛下,奴才没有意图谋害贵君,也什么都不清楚!君后与陛下是结发夫妻,从来没做过对不起陛下的事,陛下要奴才诬陷自己的主子,奴才绝对办不到!”容嫣一边忍受着刑杖的剧痛,一边侧头看着白玉彦,“少爷,是奴才没用连累了您,奴才对不起您!打今儿起奴才再也不能伺候您了,以后请您多多保重!” 说完容嫣把心一横猛然间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他的头歪向一侧,鲜血从嘴角渗出来,身体渐渐一动不动。白玉彦捂住嘴,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此刻,他再也顾不得宁婉审视他的目光,一头扑倒在容嫣尚有余温的尸体上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