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瞿塘隘处真重险 上
“住手!”有鸾喜殿的小侍取来刑杖,白玉彦板着脸孔正要下令执杖,门外忽传来一声断喝。白玉彦抬头随即一惊,“宁婉”在雪竹的陪同下昂然伫立在门边,隐隐薄怒的注视着他。 白玉彦心里咯噔一下,他不敢怠慢,急忙抢上两步躬身问安,“殿下,臣侍给殿下见礼。” “平身吧。”“宁婉”与白玉彦擦身而过,快步行至凤雏跟前,双手将他搀起。 凤雏一副委屈的模样,“宁婉”低声安慰了两句,便转头看着白玉彦,语气中含着微斥,“太女君清早起来好大的脾气,听说你昨晚也无旨前来,那时本宫已经就寝。今早淑君把你昨夜的来意回明,本宫想一个人静静所以才出去走走。本宫问你,你为什么不在东宫等本宫的旨意?况且本宫出门,淑君也并不晓得本宫的去处。如果本宫再晚回来一步,你是不是真打算用刑杖责打他?你呀,叫本宫说你什么好……” “殿下恕罪!”白玉彦低着头咬着嘴唇,思忖再三,众目睽睽之下,也跪倒在“宁婉”身前,“殿下明鉴,臣侍并不是存心要与淑君为难。慕容侧君犯下弥天大罪,一夜之间大街小巷洒满童谣,臣侍认为这是有人故意散布对殿下不利的消息,污损殿下的英名。臣侍斗胆来求见殿下,也只是希望尽快见到殿下请殿下回东宫主持大局,以免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嗯,你出发点是好的,不过你情急之下迁怒于淑君就是你不对了。” “臣侍知错了。臣侍没见过什么大阵仗,一时慌乱所以有些不知所措。臣侍急于见到殿下,淑君又说不清楚,臣侍才会误解。是臣侍莽撞,臣侍愿意给淑君赔不是。” “怎么好意思叫君上给臣侍赔不是,臣侍原也有错的,该臣侍给君上道歉。”凤雏走过去搀起白玉彦并陪着笑。白玉彦神色有几分尴尬,轻轻地将凤雏挽着他的手推开了。 屋子里沉默了好一会儿。 白玉彦几次欲言又止,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慕容侧君?” “静文已经将你说的那些传单呈给本宫看了,本宫也已经吩咐静文派人去东宫提人,把慕容颖轩和丹蕾一并转押至内惩局。”毕竟是皇家秘闻,虽然已经在民间闹得沸沸扬扬,仍旧不适合送到刑部去审理。“宁婉”对白玉彦淡淡一笑,“昨夜到现在想必太女君也很劳累了,还是尽快回东宫去歇息吧。慕容颖轩的案子本宫自有主张,你把东宫上下约束好了,不许任何人再议论此事,否则宫规论处。” “是,那臣侍……”好不容易十天半月才见了一面,白玉彦本还寻思留下来坐坐,问问“宁婉”这些日子身上舒不舒坦,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或者想用的。结果“宁婉”转过身去,用脊背对着他一双殷殷期盼的眼眸。 白玉彦心里不是滋味,他知道自己对凤雏发脾气,“宁婉”必然不喜。然他又第一次觉得自己并没有错,难道出了天大的事,凤雏还想一个人霸占“宁婉”,自己连声抱怨都不能提吗?当着“宁婉”的面,他不敢亦不能把心里话讲出来,于是他躬着身,掩饰住满面的凄哀,“殿下,臣侍告退,请殿下保重凤体,千万不要因为慕容侧君的事而伤怀。” “臣侍恭送太女君殿下。”凤雏陪着白玉彦走出花厅到了二门。白玉彦看着凤雏心里一阵阵泛酸,便挥了挥手,“你且去吧,把殿下伺候好了是正经的。” 白玉彦的口风不善,并不似往日对凤雏那般客气,额外的话也没再多说,就脚步匆匆,咬紧牙关离开了臻园。 凤雏等到大门关闭的一霎那,悬在嗓子眼儿的心飘飘忽忽放了下来。 他回到卧房的外室,“宁婉”正端坐在桌旁喝茶。凤雏给雪竹递了一个眼色,雪竹会意站在廊下把守。凤雏急切地将门关好,回头轻声喊了一句,“隋大人……” 隋静文叹了口气,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下,露出本来的面目。“淑君殿下受惊了,的确是有事耽搁了。不然臣再早一步赶到,也不会闹成方才那样子。” “又不能怪你,谁成想那些童谣一夜之间散布了整个云京城,必是有人趁机故意作祟。隋大人,殿下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呀?殿下临走的时候说如果遇到棘手的事,就找你和关君商议,实在不行,可以奏报陛下同君后。但如今关君不在城中,本君又不敢擅自进宫,惟今之计也只有请你拿个主意,万一太女君再来臻园本君要如何应付?” “淑君殿下莫急,看样子刚才太女君应该也没有起疑心。臣觉得他只是气昏了头,既然已经看到了‘皇太女’现身,他多多少少就能安心些。况且他是个聪明人,臣拿捏了殿下的态度和口吻逼他知难而退,相信短时间内他是不会再到臻园来了。只不过经此一事,恐怕他和淑君殿下您会生嫌隙,将来还要找个机会好好解释和弥补。”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本君现在只是担心,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隋大人,关君到底出城去做什么?本君本来还指望他能留在东宫照应一二……” 关冷烟离开云京时告知了隋静文他出城的缘由,但是隋静文不能和凤雏明说,她沉吟片刻,“淑君殿下,关君殿下出城是为了完成殿下临走时交待的任务,臣不太方便透露。他这次少则两三日、多则四五日才能回转,我们暂时不能寄希望等他回来。” “那殿下呢?殿下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只要宁婉回了云京,一切疑难都会迎刃而解。凤雏忧心忡忡,他忽然又想起那晚的噩梦,禁不住身子打了一个哆嗦。 隋静文回想昨晚收到的密奏,“魏国摄政王登基了,殿下两、三天以前就已经离开了魏都盛昌,如无意外,此刻都应抵达了凉川和叶慕大将军回合。” 隋静文猜测不错,与此同时,上官妍倩已经迫于红绫的威逼亲自护送宁婉踏上了唐国的国土。叶慕含霜亲自带了新cao练的水军和战船来迎接宁婉,宁婉踏上唐国战船后,命红绫放了上官妍倩。她本想叫红绫即刻就回魏国,可红绫坚持说是慕容毓的命令,一定要亲自护送宁婉回云京。 宁婉预感云京势态诡诈,心想雍王和上官妍倩勾结,必定会利用自己不在云京时作乱。她稍作休息便带了红绫、岳蔹等人,与水月彤萱一道启程,快马加鞭往云京赶。 昼夜不分行了三天多,这日深夜,一行人到达了离云京城三十多里的一处峡谷。 这条返回的路线应该是绝密的,只有隋静文、关冷烟等少数几个人知晓。 月黑风高的夜晚,天幕中一颗星星也看不见。夜风中夹杂着暴雨袭来前沉闷的味道。红绫警惕的观察周围,峡谷幽长,众人也不由自主放慢了速度。 陡然间,一声轰鸣响彻天际,无数的滚木巨石从天而降,并伴随着密密麻麻的雕领羽箭,铺天盖地…… “大人、大人……”隋静文伏在府衙的书案上迷迷糊糊的,苏青鸾轻轻推着她,“大人,这是风口,趴在这里睡容易着凉,还是进内衙去歇歇吧,都过了三更了。” “你怎么还在?没回侯府去吗?”隋静文揉揉惺忪的睡眼,抬起脸对苏青鸾一笑。这些日子她政务繁忙,时时刻刻都不得闲,也辛苦了苏青鸾不停往返于府衙和侯府之间,并常常做些开胃的小菜,来陪她说说话解解闷儿,有时亦站在她身边帮她磨墨打扇,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 苏青鸾看看漆黑的夜,“我只要五更之前回去就行了,侯君公公最近脾胃不调,早饭要清淡些,我临出门儿就泡了银芽,还酿了玫瑰香露,早上饮用刚好。” “难为你了。”隋静文听苏青鸾提到父亲,眉头微微蹙起,内心深处对苏青鸾生出无比的愧疚和怜惜。 自从定远侯君邱氏和福元福慧认下了苏青鸾这个侍夫的名分,苏青鸾在定远侯府的日子过得实在辛苦。除了照顾隋静文的日常起居,苏青鸾往往天不亮就要起身去厨房亲自为定远侯君邱氏做早饭。晌午之前,先是在邱氏的房里立规矩,任凭邱氏把他当成一个粗使奴才来使唤。晌午匆匆用了饭,还要去福元和福慧那里听候差遣。当着隋静文的面,福元福慧自然不便对苏青鸾打骂,一口一个苏家弟弟叫的亲切,然背后呢?当隋静文不在侯府的时候呢?苏青鸾的日子可想而知。隋静文三番两次提出要将苏青鸾带到新府去,苏青鸾都婉拒了。隋静文知道苏青鸾在邱氏和福元福慧面前一直自称奴才,这称呼叫她心疼。 诺大的家族里,虽然福元福慧没什么不好,却始终不像苏青鸾那样贴心。隋静文在府衙办公,福元福慧前来探望,她总是不喜他们打搅,但是每每苏青鸾前来,她又是那么幸福和甜蜜。就好像连续这几个夜晚,几乎都是苏青鸾在身边陪伴她,隋静文很知足。 “大人,您的身子要紧,千万不能再这样cao劳了,您瞧您,都长白头发了。”苏青鸾芊芊酥手扯断了隋静文鬓上一根白发,他委身靠在了隋静文怀中,双手勾住了隋静文的脖子,盈盈笑着,这一刻,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隋静文抚摸着苏青鸾尖俏的下巴,目光含情脉脉,“你还说我呢,你自己好得了哪儿去?一个月之内又瘦了,你老实说,我不在家的时候是不是父亲和福元福慧他们委屈你来着?” “怎么会呢?伺候候君公公和两位哥哥本来就是青鸾的本分,只要他们开心,青鸾就算受一点点委屈也是值得的。大人,你可千万不要为了青鸾再给两位哥哥脸色看,特别是福慧哥哥,他性子强,你更该多迁就他顺着他才行。”
“知道了,要是我多疼他一点,他就背地里少作弄你一点,也算不亏。”隋静文说着将苏青鸾紧紧搂在怀里。这样一个知情知理的可人儿,她真是怎么宠爱都不够呢! 清晨时分苏青鸾离开府衙,公人送来了厚厚几十本奏折。 隋静文一一翻看,觉得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庞明烨这人刚正忠直没什么错,就是太死板教条。皇太女侧君的丑闻是皇家家事,她这个御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好,可她偏偏群情激愤,带领一班御史拼命上奏折说要在内惩局公审慕容颖轩和丹蕾,以便正纲纪扼歪风挽回皇家的颜面。 隋静文有些哭笑不得,明明自己一味弹压此事也是贺兰敏德的意思,却不想庞明烨带着众人一闹,附庸者的奏章如雪片,书案上累积的快堆不下了。 隋静文掐算了掐算,正常讲,宁婉这两天也该回銮了。 她正寻思着怎么再把事态拖上两三天。雪竹脚步匆匆奔了进来,一福身便道:“隋大人,不好了,太女君殿下不知受了谁的怂恿上了一道谏表,要求内惩局尽快审结慕容侧君的案子。” “什么,有这等事!”太女君的身份尊贵,向来有直接向皇太女呈奏谏表的权利。隋静文深感雪上加霜,她重重叹了口气,“谏表已经送到臻园去了?” “嗯。”雪竹点头,面色焦虑,“不仅如此,据说还送进了宫呢,还是当着君后、丽君殿下、敏卿殿下的面呈报给陛下的。” “完了……”隋静文额头上顿时渗出了一层汗。这样的场合,这样的举动,分明就是逼着贺兰敏德速审速判。“陛下可有旨意了吗?”隋静文询问雪竹,然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了内侍的高喊,“陛下有旨,中书侍郎隋静文接旨!”…… 翌日,关冷烟在云京城外约定地点等候宁婉未果,心知不妙,便快步往云京城赶。他离开东宫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兰若霖临盆在即,本来兰若霖的事是岳蔹负责的,但因为岳蔹陪同宁婉出行,安顿兰若霖的责任就落在了他的肩上。 关冷烟伤势已经基本痊愈,那日他本来打算去探望凤雏,结果得到了马厩中兰若霖昏倒的消息。兰若霖自从被带了铁头罩,又被宁婉命岳蔹烫哑了喉咙,说话就含混不清,叫人辨不出他的声音。他怀着身子,带着镣铐,每天在马厩刷马打扫,受人看管,直到即将临盆支撑不住昏厥过去。宁婉在临行前吩咐过关冷烟,如果兰若霖要生产,就要带他去城外安置。关冷烟匆忙的带着兰若霖离开,兰若霖这一胎生产很不顺利,反反复复疼了两天才把孩子生下来。关冷烟看到是一个女孩儿,眉头顿时紧紧皱在一起。 为了不泄露秘密,关冷烟把婴儿亲自送到了一个偏僻的地点抚养,以便等待宁婉回来后进一步裁夺。同时,他在收到宁婉返回路线的密奏后按照宁婉的吩咐于预定地点与宁婉会合,不料,迟延了将近两个时辰,宁婉一行人都还没现身。 此时此刻,内惩局大堂上,隋静文假扮宁婉,奉旨审理慕容颖轩和丹蕾私通一案。丹蕾为了保住慕容颖轩,谎称自己偷偷潜入东宫意图jian污慕容颖轩,慕容颖轩哭着摇头,事到如今,丹蕾若死了,他也不想独活,便当众抱住丹蕾表示愿和丹蕾同生共死。 在场众人都有几分动容。隋静文命人将她二人暂且押回大牢听候发落。后正欲退堂,却见白玉彦和凤雏一前一后走至大堂上。 隋静文心里生疑,故意咳嗽了一声,沉着脸问,“你们怎么来了?” “臣侍等参见殿下!”白玉彦和凤雏给面前的“宁婉”见礼。白玉彦带着不解,“不是殿下派人传召臣侍和淑君前来的吗?” “本宫什么时候派人传召了?是谁假借本宫谕旨,好大的胆子!”隋静文起身点指众人。这时,堂口处传来一阵洪亮的笑声,“隋大人,你别再装了,你的演技实在不怎么样!你先不用在这里大呼小叫,本王有句话要问你,你装作皇太女殿下的模样意欲何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