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假作真时真亦假 下
狩猎了两个时辰收获颇丰,宁婉将猎物交由专人收拾,自己则和关冷烟回到营帐休息。李允昭送来午膳,无外乎都是野味。宁婉用匕首将一只烤全羊分成四份,命人给呼延扬送去一份,给薛凌曦送去一份,又指了指含着一大块羊腿的那份对李允昭说:“你们做侍从的平日总憋在东宫,这样的东西难得吃到。这是野山羊,比家养的山羊rou更鲜美。行了,不用在这里站着立规矩,你带些去给大家伙儿分了,本宫和关君殿下单独说说话。” “是,奴才谢殿下赏赐,奴才告退。”自从有了那种看似不切实际的萌动春心,李允昭便巴不得时时刻刻守在宁婉身边。但他总算也知进退,再加上关冷烟两次救过他的命,他在关冷烟面前还是要避忌三分的,绝不敢放肆。 李允昭端着盘子躬身退出大帐。宁婉亲自夹了块rou放在关冷烟碗里,称赞道:“你的箭法也越来越精准了。论起今天咱们的口福,至少有你三成的功劳。” “臣侍可不敢居功,倒是殿下百发百中,看得臣侍眼睛都花了。”关冷烟给宁婉斟满了一杯酒,“说起箭法,臣侍想起个人来。沈大将军的武功虽不及水月将军,是论起箭法,臣侍却没有看到出其右者。臣侍也是实话实说,不怕殿下不高兴。” “呵呵呵,本宫有什么不高兴的,本宫的箭法本来就是跟俊廷学的。所谓名师出高徒,本宫的师傅这么厉害,本宫也自然差不到哪里去。”关冷烟在宁婉面前用词婉转,但从不说谎,这也是宁婉偏爱他的一点。 宁婉干了杯中酒,微微思索着,“冷烟,你留意到没有,今天狩猎场上慕容毓只露了一面,然后就没看到踪影。” 关冷烟举箸的手一滞,寻思说:“殿下不提臣侍都没在意,现在细想,果真如此。但围场范围也很大,或许魏国摄政王在另一侧围猎也说不定,遇不到并不稀奇。” “嗯,或许她真的在另一侧围猎吧,又或许她有意避开我们。她这个人做事风格的确出人意料,堪配邪王之誉。说实话,本宫也算识人无数了,但还没遇到过她这样亦正亦邪的人。说她不贪恋权势吧,她在魏国说一不二,说她贪恋权势吧,她真能当众将洛水图亲手付之一炬,话说得那个漂亮,一丝心痛都没有表露出来。” “殿下能确定那烧毁的是真图吗?臣侍听大家众说纷纭,心里其实还没有确切的把握。”昨晚宴会男眷并不能出席,关冷烟趁机处理密谍司的奏报。当宁婉回到驿馆告知他事情始末,关冷烟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 “九成九是真的。”宁婉并不怀疑那图的真伪,因为她亲手触摸和仔细观察过,被烧毁的图每一处都符合叶慕含霜的描述。 关冷烟轻声叹息,“可惜了!如果是臣侍的话,说不定会留着洛水图以备后用。反正三国使团很快就要分道扬镳,而那个红绫武功卓绝,天下能和他匹敌的人少之又少,魏国摄政王还有什么顾虑?有人说她厌倦了为争夺洛水图产生的纷争杀戮,也有人说她被那些屈死的冤魂纠缠得整夜无法安睡。可是臣侍却觉得,魏国摄政王是一个绝对不会在乎生死杀伐的人,否则她也不会叫红绫杀掉那么多抢夺洛水图的江湖人了。” “你说的对!本宫也觉得事情并不似表面那么简单。当时就是那么个形势,本宫迫于无奈只能和慕容毓一起烧毁洛水图。昨夜,本宫辗转反侧,一直在思考慕容毓烧图的真实目的。” “殿下有没有想过,洛水图可能有临摹副本?” “嗯,本宫的确想过,而且相信不止本宫一个人这样认为。但本宫也得承认,那幅图不是可以在短时间内就能临摹完成的,太复杂太精致了。上面还绘有特殊的标记,除非绘制者本人,否则根本就看不懂那标记的含义。算了,不管怎么说,原图应该是已经化为灰烬了,临摹副本的事叫密谍司暗中查探。这次我们虽然没有得到端康洛水图,可是我们总算把盟书签了,做了件于国于民都大大有利的好事。再说,我们也不必气馁,现在楚国人可能会更加恼怒。昨晚行刺失败后,三国一定都会对楚国严加防范。楚国也没能得到洛水图,相信燕、魏两国都会在稍后大力肃清国内的楚国jian细,楚国无影暗卫一定会遭到沉重的血洗。” “哼,他们竟敢利用行刺来破坏三国邦交,就算被血洗也是他们应得的报应。”关冷烟见宁婉干了杯中酒,又为宁婉夹了几著菜。 宁婉笑着拍了拍关冷烟的手背,“不然!本宫反倒认为这个刺杀未必是出自楚玉晶的手笔。据密谍司的奏报,楚玉晶虽然曾经在泉川附近出现过,但他一直都躲在暗处静观其变。除了魏国大内高手之外,偷图的江湖人应该都是被他收买的。红绫已经杀了那么多人,武功之高他会不知道吗?还要派一个根本就和红绫武功悬殊的人去行刺,这不是很可笑吗?” “这个……”关冷烟沉吟,“有人说刺客是故意败露而求死的,意在挑拨三国之间的关系。” “嗯,这个说法目前最说得通。可是我们和楚玉晶交过手,你觉得他一贯的手法如何?” “凶狠、诡诈、不择手段。” “说得好!只派一名刺客,根本不像楚玉晶的风格,他讲究的是围攻趁乱。那如果本宫把自己当作楚玉晶的话,一定会先派大量的杀手闯进宴会行刺,刻意制造混乱来吸引红绫的注意,然后再派专人趁红绫不备去偷端康洛水图。” “是呀,殿下这么一说,臣侍还真的觉得这失败的行刺有几分蹊跷了。”对于权谋之术,关冷烟自愧不如,便索性静下心来听宁婉娓娓讲述。 宁婉一边凝神一边分析,“那个蝶影明知慕容毓的怪癖仍自投罗网,行刺时一招之内就被红绫斩断手臂,武功远远不及红绫,分明就是去送死的。楚玉晶收买大量江湖人袭击魏国使团,目的在于抢夺端康洛水图,并不是慕容毓本人。况且就算他想要趁机瓦解三国的同盟,为什么要派一个根本就不会成功的刺客。这个刺客身上纹着很明显的楚国无影暗卫的标记,楚玉晶再笨,也不会不注意到这个细节吧?找一个很容易被发现身份的刺客,做一件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楚玉晶难道疯了或者傻了?失败之后,这件事对于楚国无影暗卫的打击可是巨大的呀!” “那么说是有人栽赃给他,栽赃他的目的又何在呢?”关冷烟不解。 宁婉摇了摇头,“这也是本宫一直费解的地方。如果不是楚玉晶派人行刺,那么是谁派人行刺?目的又何在?本宫打算今晚再好好琢磨琢磨,冷烟可要来陪本宫一起想。” 宁婉说着莞尔一笑,搂住关冷烟在他耳鬓之处就亲了一口。关冷烟有些害羞的垂下头,宁婉夹起一块羊rou递到关冷烟嘴边,“不说烦心的事了,冷烟随驾劳苦功高,本宫喂你吃顿饱饭。” “哎呀,殿下……”关冷烟双颊guntang,宁婉笑着逗他,“可不许不吃,不然晚上本宫饶不了你。”因为关冷烟的伤势,已经连续好几晚两人都是同榻而眠,却又循规蹈矩坐怀不乱,弄得宁婉心火难耐。 关冷烟张开嘴,顺从的就着宁婉的手把羊rou吃了。宁婉又含起一口酒,非要嘴对嘴度给他。关冷烟明白宁婉近来心烦。他这位皇太女以前便是这样,越是忧心烦燥之时,越喜欢举重若轻的笑,越喜爱行些往常不善之举来疏解烦恼增添情趣。 关冷烟决定帮宁婉抒怀抒怀,他双眸含情,用手勾住了宁婉的脖子,与她双唇贴紧。琼浆入口,带着微辣,还带着宁婉热情的气息。关冷烟只觉周身上下一阵阵颤抖,好不容易这个把月宁婉都属于他一个人,他可不能白白错失了良机。 妻情郎意,晌午时分正值休憩,纵然响晴白日,这皇太女的大帐也是无人敢来打扰的。 宁婉被关冷烟的回应逗得心里痒痒,情不自禁一把将关冷烟打横抱起,几步奔到大帐左侧的软榻前,将关冷烟平放。 关冷烟主动解开腰间的束带,宁婉妩媚一笑,此时无声胜有声。 花开并蒂,锦帐无边。 可就在两人衣袍还未款去时,忽然,大帐外隐约传来一阵喧闹嘈杂之声。 只听李允昭急切的声音,“魏国皇子殿下,您可千万不能硬闯!皇太女殿下和关君殿下都在里面呢。您要等奴才先给您通传一声才行!” “还通传什么?本君都已经到了门口,为什么不叫本君进去?你以为本君是来干吗的?本君只要见贺兰宁婉一面,把话说清楚后决不逗留!你一个奴才快闪一边去!俗话说好狗不挡路!你要是再敢唧唧歪歪的,本君可就要翻脸了!”慕容颖轩满脸通红,周身酒气,显然是喝的几分醉了。再加上他被慕容毓关了好些日子,满腹怒火和委屈无处发散,如今也不管地点场合,一股恼全冲着李允昭叫嚷出来。
李允昭头皮有些发麻,眼前这位魏国皇子怎么一点道理也不讲?他其实可以退到一侧,但他又不愿意,因为除了流鸢,在宁婉身边伺候的人里数他权力最大,遇到这事儿他不出头有点说不过去。 李允昭只得陪笑,“魏国皇子殿下息怒,奴才可不敢拦您的路。只不过我家殿下正在和关君殿下用膳,您这样冒然擅闯有失礼数。旁边这位哥哥,您也帮忙劝劝您家主子。”李允昭求助于慕容颖轩身边的侍从墨黛。 墨黛搀扶着慕容颖轩,皇子的失态也令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他压低声音劝道:“主子,咱们别闹了。摄政王殿下只是派人来送野味,本不叫您跟来您偏要来。如今又喝多了成什么样子?快回去吧,万一唐国皇太女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了摄政王殿下,您和奴才可都担待不起呀!” “怕什么!本君才不怕那个老女人!她假仁假义,说什么为了本君好,实际就是想把本君变成她的一个筹码。本君就是要见贺兰宁婉!本君有些话憋在心里都快把自个儿逼疯了!不是不叫我进去吗,我非要进去!我看看谁敢拦我!”慕容颖轩说着挣脱了墨黛,不管不顾一个劲儿地往营帐里冲。 李允昭见他来真格的,也有些急眼,忙紧走两步扯住他,“魏国皇子殿下,请您自重呀!” “混账!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奴才也配来拉扯本君!”慕容颖轩是骑马来的,手里拿着细长黝黑的马鞭,见李允昭拉着他不放,心头一阵烦躁,举手便抽。 “啊!”李允昭躲闪不及,左脸颊狠狠挨了一鞭。他下意识的一捂脸,脸颊生疼,摊开掌心一看,还带着微微血丝。 李允昭顿时傻眼。他第一个想法是宁婉说过最喜欢他的样貌,而如今他的脸却被破了相,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他心中又惊又怕又恼恨,万般情绪汇成一股委屈,忍不住捂着脸大哭起来。 哭声叫慕容颖轩暂停了脚步,同时也彻底惊动了营帐里的两人。 关冷烟挑起帐帘率先走出来,见李允昭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又见侍卫们远远地看着慕容颖轩不敢上前,便心中有了计较。他环视四周,口气薄怒,“殿下问到底怎么回事?何人在此放肆?” “关君殿下容禀。”有小侍凑近把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关冷烟亲自走到李允昭跟前将他扶起来,细细察看他的伤势。“还好,伤口不深,止了血涂了药,应该不会留疤痕的。” 关冷烟命人带李允昭去上药,随即转身打量眼前这位蛮横却十分俊俏的魏国皇子,冷笑道:“就算阁下乃是如假包换的魏国皇子,这里也是唐国大营,容不得阁下放肆。听闻阁下是奉贵国摄政王殿下之命前来送野味的,东西既然已送到了,就请阁下速速离开吧。” “本君要见贺兰宁婉,本君有话同她说!见不到她本君不走!”慕容颖轩昨夜和丹蕾倾诉衷肠,情意绵绵,更坚定了他不要做和亲棋子的决心。 关冷烟皱眉,“殿下是不会见你的,你身为魏国皇子,怎么一点矜持礼貌都不懂。来人,送魏国皇子出营!”关冷烟一声吩咐,侍卫们这才敢围拢过去。 慕容颖轩大喊一声,“丹蕾!有人敢欺负本君,你还不出来护驾!”话音未落,丹蕾持双刀现身护在慕容颖轩身侧。众侍卫见状也纷纷拔出兵刃,只等关冷烟一声令下,就会冲上前交手。 如此剑拔弩张之际,宁婉自营帐中阔步而出,声音威仪,“住手!都退下!” “是。”侍卫们见皇太女殿下出来了,纷纷闪出一条路。关冷烟附在宁婉耳畔,“是魏国皇子混入营盘非要见殿下不可。” “方才你们的对话本宫都已经听到了,本宫与慕容皇子素未谋面,不知慕容皇子有何赐教?”宁婉上上下下端详慕容颖轩,慕容颖轩也将宁婉从头看到脚。 他嗤笑一声,“本君此番来是特意告诉唐国皇太女殿下,虽然王姨中意于您,但本君对您并无丝毫感情,所以希望唐国皇太女殿下不要强人所难,咱们之间的婚事就此作罢。” “婚事?本宫怎么从没听说过和慕容皇子你有婚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