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指点江山君莫笑在线阅读 - 三十二 莫遣相思累白头 中

三十二 莫遣相思累白头 中

    除夕前一夜,秦氏被领进了东宫。白玉彦早就得了禀报,裹着狐裘站在鸾喜殿的殿门处不停地张望。秦氏随着小侍由远及近,见到白玉彦的一霎那跪地磕头,“民夫拜见太女君殿下。”

    “爹爹快平身!这不是要折杀儿子吗?”白玉彦几步奔上前双手相搀。自从白府被抄那天,白玉彦就再也没有见过秦氏,如今父子团聚,二人相拥抱头痛哭。

    秦氏的meimei也就是秦冕的娘在离云京不远的蓟津做官,官居五品知府。秦冕被追封后,查明其母并未参与谋反,不仅没受牵连,反而官复原职,还赏赐了许多良田金银。秦氏被赦免恩准回乡归养,然他祖籍已无亲眷,宁婉便派人将他直接送去了秦知府的家中。虽说这一场浩劫是由白羽珍而起,秦氏一族或多或少都受了牵连,但秦氏毕竟还是当今太女君的生父,没有了先前的诰封,没有了当初的权势,并不代表就能任人欺负。

    秦家顾虑白玉彦的这层关系,对于皇太女亲自送到府上的人不敢怠慢,单辟出了一个上等的院落好好的奉养秦氏。白府抄家之日,秦氏本以为必死无疑,却不料除了在内府担惊受怕了几日,再也没遭其他什么罪。况且宁婉令他老有所依,比起没入内府为奴的白羽珍的侧夫肖氏以及其他侍夫小爷来说,秦氏感觉实在是太过幸运了。

    说到底都是因为自己生了一个好儿子。秦氏抬着颤抖的手抚摸着白玉彦的脸,“瘦了,又瘦了!孩子,都是爹娘不好连累了你。你身处东宫不易呀,一定明里暗里都受了不少委屈。”

    “瞧爹爹说的,儿子好歹也是太女君,谁敢给儿子委屈受?”秦氏也不过四十多岁,原先最为自豪的一头乌发如今斑斑驳驳,将近一半儿都白了。白玉彦双眸含泪,“爹爹不用担心儿子,皇太女殿下护了儿子周全,也护了你的外孙周全。还有,娘的丧事办得很体面。儿子这里一切都好,儿子只是担心您……”

    “你不用担心,你姑姑对我不错,你姑父也时常和我作伴儿,我吃穿不缺,饿不着也冻不着,还有人伺候。你看,这身新衣服还是临来前你姑父特意命人给我做的。”秦氏揉搓着身上那件崭新的绸缎棉袍,无限感慨。如果换在去年此时,这样小店面的料子和手工他是断断看不上眼的。

    但有时人生大起大落的太快。富贵如浮云这话不假。秦氏是享过大福的人,却也遭过大难。世态炎凉,人情冷暖,酸甜苦辣个中滋味他也算是尝遍了。

    “玉彦,如果可能的话,爹爹求你件事儿。”秦氏拉起白玉彦的手,“你肖叔叔一向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吃斋念佛将近十年了,如今却无端受了你娘的拖累。你要是能帮的话就帮帮他吧,我从内府出来的时候他老毛病犯了,如今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一想起来我这心里就不好受。”

    “爹爹恐怕还不知道吧,肖叔叔已经没了。”

    “什么?几时的事?”听说肖氏已经不在人世,秦氏的眼泪刷得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白玉彦心里亦有些难过,叹了口气,“也才没几天。他旧疾犯了,在内府得不到医治,所以一口气没上来就过去了。这事儿还是内府托的人转告容嫣后儿子才知道的。儿子已经叫容嫣取了些银子托人好好安葬他。”

    “唉!”秦氏抹了一把眼泪,“我就是性子太软弱,你娘平日数落我几句我就听她的,现在想来我以前要是多劝着她点儿,她也不会一条道走到黑呀!这不是作孽吗?放着好好的官不当,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竟然异想天开助纣为虐,到头来害人害己,连你肖叔叔也害死了,她欠的债又多了一份呀!”

    “爹爹,别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凡事想开些吧。”

    “是呀,老爷,您可别再哭了。自从府里出了事,少爷的眼泪一直没断过,今儿好不容易得了皇太女殿下的恩典父子团聚了,什么体己话不能说,偏偏要左哭一回右哭一回的,少爷可还怀着身子呢!”容嫣来换茶盅,见此情景也少不得劝慰。

    秦氏连连点头,“你说得对!怪我,都怪我,我越老越糊涂了,怎么都忘了男人家怀了身孕最怕伤神。玉彦,这孩子几个月了?”

    “快七个月了,爹爹,我是不是看起来很笨拙了?”提起孩子,白玉彦抚摸着高高隆起的小腹破涕为笑。孩子是他最大的希望,甚至可以说是今后巩固地位最大的筹码。

    秦氏打量白玉彦肚子的形状,“肚皮尖是男孩儿,你这肚子圆滚滚的,肯定是个女娃儿!”

    “真的?”白玉彦面色一喜,容嫣正张罗着往桌子上端酒菜,听到这话扑哧一笑,“那敢情好了,少爷日盼夜盼都等着这一天呢!”

    “少贫嘴!”白玉彦瞟了容嫣一眼,又回头来拉秦氏,“爹爹,您一路奔波想必也饿了,不知道这些酒菜合不合您胃口,先凑合用些吧,想吃什么再叫膳房添。”

    “这样就很好了,何必麻烦?”秦氏和白玉彦一起围坐桌前,白玉彦给秦氏一著一著的夹菜,秦氏面前的碗堆的好似小山一般高。白玉彦见秦氏举着筷子却不动,有些担心地问,“爹爹不舒服吗?是不是累着了?要不要传太医来瞧瞧?”

    “我没事。我就是忽然想到你肚子都这么大了,过了年就快生了,可惜我却不能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唉!我真不是一个好父亲。”

    “爹爹……”秦氏的话令白玉彦心中酸楚,其实他也想过借着怀孕去求宁婉把秦氏留下来,但是他不敢,有两次话到嘴边欲言又止,生怕宁婉会沉下脸断然拒绝。

    门口传来流鸢的声音,“太女君殿下,奴才有事求见。”

    “哦,流鸢呀,快进来。”白玉彦急切的擦拭掉眼角的泪痕。流鸢进来见礼,侧头瞥见秦氏,笑道:“这不是秦老爷吗?可巧,奴才替殿下来传话儿,正好您二位都在,倒省奴才的事了。”

    “殿下有什么旨意吗?”听说流鸢带了宁婉的谕旨来,白玉彦不敢怠慢,和秦氏都站起身。

    流鸢笑了笑,“殿下说秦老爷是太女君殿下的生父,虽然曾经获罪却已赦免,如今大老远的来探望太女君殿下,又赶上过年,就不必着急回蓟津,可以在东宫多住些日子。另外,太女君殿下的身子也有将近七个月了吧,身边没个亲人照顾总不能使殿下放心。殿下说,秦老爷既来之则安之,好好照顾太女君殿下的凤胎,等孩子降生再走也不迟。”

    “真的?……”正是想什么来什么,秦氏刚刚还在苦闷,白玉彦刚刚还在伤感,宁婉便派人来解了他父子的心病。

    秦氏赶忙跪倒磕头,“民夫叩谢皇太女殿下的天恩!”

    流鸢见白玉彦也要跪,忙托住他,“殿下吩咐了,太女君殿下身子重,临盆前虚礼能免则免。行了,不耽误您们父子团聚,奴才这就回去复命。”

    “等等。”白玉彦朝容嫣使个眼色,容嫣哎了一声,不多时捧了一封不下五十两的银子过来。白玉彦塞在流鸢手里,“大冷天还叫你跑这一趟,且好好收着,等初一再来,还有好东西给你。”

    “哎呀,太女君这话怎么说的,见外了不是?奴才替殿下跑腿儿是本分,怎好受您的赏?”

    “怎么不能受?你敢说柔芙殿、徽雅苑和琅玡水榭没打赏过你?再说,本君从来没把你当奴才看,过年事情多,你替本君盯紧点儿,多担待些。”白玉彦拍拍流鸢的手背,流鸢点头,“那好吧,多谢太女君殿下赏赐。”

    白玉彦似不经意问起,“殿下今夜宿在哪里呀?”

    “柔芙殿,淑君殿下那里。”

    “哦,知道了。”白玉彦笑意不减,亲自送流鸢出门,转回头内心却隐隐有些刺痛。柔芙殿,又是柔芙殿,如果没记错,已经连续第五晚了。

    “你怎么看出来太女君想要秦氏留下来照顾他的?”宁婉躺在榻上,怀里搂着凤雏,隔着帷帐听完流鸢的回奏,转头端详凤雏一笑。

    “那天和太女君殿下一起陪殿下用膳,席间提起秦老爷,臣侍觉得太女君殿下欲言又止,肯定有什么话想跟殿下说。况且臣侍也是男子,也怀过孩子,太女君殿下的身子都快七个月了,一定希望有个稳妥可靠的亲人在身边帮衬。”

    “你既早猜出来,为何不当他的面说,也好叫他承你的情。”

    “为什么非要叫太女君殿下来承臣侍的情?”凤雏抿嘴一乐,往宁婉的肩头又靠了靠,“太女君殿下素来是个面面俱到的人,若臣侍帮他求了,他势必要想尽办法表达谢意,而这不过又是举手之劳,何苦连累他费心费力的。况且,臣侍想着白家是他的心病,臣侍若当场点破,必然会损害他的颜面,反不如偷偷和殿下说得好。”

    “真没想到凤儿你竟把事情思虑得这般透彻。”宁婉唏嘘了一声,托起凤雏的脸颊凝望着他,“其实本宫早知道你是有本领掌管东宫的,冷烟昨儿找到本宫说为了缓和同傲然的关系,他想还是把协理之权交回。你也知道太女君如今要安胎,东宫无人打理不行,本宫琢磨着要不烦劳凤儿你暂时再……?”

    “殿下,此事万万不可。”听了宁婉这话,凤雏一口回绝。

    宁婉见他说得斩钉截铁,玩笑道:“莫不是你懒病又犯了,怕辛苦不成?”

    凤雏一骨碌坐直了身子,敛住了笑容,“殿下何必拿话来逗臣侍,殿下明知臣侍不能管的。上次臣侍掌权几日,殿下就已经白cao了不少心。”

    “凤儿……”宁婉先是诧异,随即见凤雏眸底一片坦诚,并无和自己耍小性儿的意思,便试探着问:“难道你都已经知道了?”

    “嗯。”凤雏轻轻点了点头,“就在上次接管宫务后的第七天。”

    “怪不得……”对于凤雏那么快就把印信还给白玉彦,宁婉也曾觉得疑惑。

    凤雏有些抱歉地说道:“殿下恐怕早就发觉了,只不过为了臣侍的面子一直不说。臣侍原先并没想到那层,殿下送臣侍去云居寺一方面是为了保护臣侍,另一方面……,总之,臣侍承认,以前的确暗中使过小性儿,或许也给殿下带来了隐患,但从此之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他言辞恳切,也因为先前对宁婉抱怨而后悔,眼中渐渐被水雾弥漫。

    宁婉从新拥他入怀,温柔地拍着他的背,劝慰道:“好了好了,并不是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你也不必介意,本宫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何妨再多一双?”

    “这不一样!”凤雏想抢白,宁婉用手指搭在他嘴唇上。

    “凤儿深明大义,本宫很欣慰。你不用自责,也不用担心,只管安心做你的淑君,把一切交给本宫就好。总之,本宫向你保证,凡是你不想看到的人,以后绝不会再来打扰你就是。”

    宁婉信誓旦旦,凤雏缓缓松了口气,神色间仍带着几分凝重说:“殿下,臣侍一直有顾虑。李内侍的父亲卢氏遭人杀害,凶手一直没找到,会不会是因为卢氏撞见了什么不该他瞧的?如果真要是那样的话,臣侍岂不成了间接的凶手?”

    自从卢氏被害又找不到凶器和凶徒,凤雏内心就一直隐隐不安。他不由自主会往坏处想,想到卢氏要是受了自己的无端牵连,自己的良心又怎能好过?

    宁婉摇了摇头,“你别怕,他们没胆量在东宫杀人。卢氏是头部被硬物击中失血而死的,死后又被人抛尸。万莲池附近没有找到凶器。仵作验伤后说可能是石头之类的硬物,并不是刀剑或者暗器。”

    “不是刀剑就好,希望是臣侍多虑。”

    “呵呵,好了,别胡思乱想了。这件事冷烟会派人处理,相信凶案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嘛。”

    “嗯,殿下说得是。”见宁婉再次提到关冷烟,凤雏或多或少有些不好意思,“臣侍早该想到殿下一反常态对待傲然定有蹊跷,然当时有些冲动,还给了冷烟一巴掌。冷烟是殿下的好帮手,受了那么多委屈,这次晋封侧君算是实至名归了。不怕跟殿下讲,臣侍先前还觉得殿下什么事都只告诉冷烟,连太女君知道朝中的事也比臣侍多,心里颇不服气。如今看来,殿下叫臣侍回避这些原是对的。臣侍想摆脱的东西这辈子都未必摆脱的掉,还是安分守己的好,也免得连累了殿下。”

    凤雏的话音儿透着无奈和感慨,宁婉如何不知他的心事,对他宽慰似的一笑,“你也别太在意了,本宫原先瞒你不为别的,就是怕你知道后心神不宁,谁知还是叫你自个儿碰上了。也罢,你既都明白了,咱们之间的误会也就算一笔勾销。从此之后,我仍是你的宁婉,你仍是我的凤雏,什么都没有改变过。”

    “呵呵,殿下对我最好。殿下说得对,我们相知相守,根本不该为了小事斤斤计较。臣侍斗胆,还有句话想和殿下说……”

    “说吧。”

    凤雏笑得促狭,掰着手指数着,“今儿可是殿下连续在柔芙殿过的第五夜了。明儿个是除夕,既然宫里下旨不必去守岁,明晚殿下一定要去鸾喜殿,不然臣侍可不依。”

    “怎么,你怕人说闲话?”

    “不怕!”凤雏温柔的眼眸静静凝望着宁婉,没有一丝杂质,“臣侍明白,因为臣侍远离汉国,身边没有亲人,殿下怕过年臣侍思汉心切,所以多抽些时间来陪臣侍,臣侍很感激殿下。但臣侍以为,太女君、冷烟、若晴他们也都是殿下的夫君,臣侍不能总霸着殿下,叫他们独守空闺。臣侍以后只在柔芙殿安安分分做一个闲散的淑君就好,最好再给殿下生个一女半儿,心愿足矣。”

    在宁婉的印象中,这还是凤雏第一次这么亲切地称呼兰若晴。她含笑,“听说若晴最近常来柔芙殿?”

    “是臣侍请他来的。以前臣侍和他缺乏了解,现在渐渐熟了,希望日后也能好好相处。”凤雏笑得释怀,心中的结需要他自己去解,宁婉那句“我仍是你的宁婉”已经足够令他面对一切。

    话到此处,无声胜有声。

    宁婉伸手剥去凤雏的小衣,“尽管你把本宫往别人怀里推,但本宫今夜还是要留下来的,哪里也不去,就死皮赖脸的缠上你了。”

    “呵呵,这个当然!”凤雏笑盈盈的,抬手勾住了宁婉的脖子,“殿下来都来了,想跑也不中用,今晚只好委屈着留在臣侍身边,臣侍却之不恭。”

    “你呀!”宁婉捏捏凤雏的鼻子,哈哈大笑,“不用客气!良宵苦短,本宫一定会好好伺候淑君殿下,叫你早日如愿以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