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指点江山君莫笑在线阅读 - 二十六 何处相思明月楼 上

二十六 何处相思明月楼 上

    水月彤萱猛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摔,蹭得站起身,蹬蹬几步就下了楼梯。

    小二怕她惹事,忙去拉她,“客官,您可不是她们的对手……”

    话音未落,水月彤萱一晃胳膊,小二给向后甩出好几步。小二惊叹,“我的妈呀,这气力,比俺家的牛还大!”

    说话间,水月彤萱已经大步流星跑出了客栈往红香院门口去。

    一群人正围着贺兰凝飞指指点点,看贺兰凝飞哭得可怜,私下议论着,也有暗骂山贼作孽的,却谁也不敢上去搭救。

    水月彤萱用力拨开人群,一个箭步跃到贺兰凝飞身前,长剑一挥,刷的砍断了绳索。

    周围的人都愣住了,贺兰凝飞也愣了,眼前的女子威风凛凛,眼神中那正气那英武丝毫不逊于身为皇太女的宁婉,或者说单就英武之气比宁婉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没事吧?你受伤了?”水月彤萱一边解绳子一边看到了贺兰凝飞背上交错的鞭痕。这半里多路,二皇子很有反抗精神,却也为此遭了毒打。

    红香院的看守见平地冒出了个管闲事的,忙进门通报了山贼头子。也就是不消片刻,山贼头子咋唬着,领着十几个喽罗兵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哪里来的不怕死的,你什么人呀,也不问问老娘是谁,这闲事你管得起吗!”

    “我凭什么管不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更何况尔等山贼一路,平日为非作歹已经触动国法,天下正义之士都管的起!”水月彤萱声音洪亮,“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们竟敢劫持良家男子,可知罪犯滔天!趁早束手就擒,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呦!你这人嘴还挺厉害,说话一套一套的。告诉你,他不是我劫持的,他是我买的奴仆,想逃走被我抓回来,所以才把他捆在外头。你想逞英雄,我呸,赶紧给姑奶奶滚蛋!不然,我们十几个对付你一个,你可别说我们欺负你!”当着众人的面,山贼头子扯起谎来一点儿也不含糊。

    贺兰凝飞躲在水月彤萱身后,愤怒的大叫起来,“你胡说八道!我才不是你的奴隶!我走得好好的路,你带人抢了我的钱,还抢了我的马,我已经告诉你我乃……,总之,不管我是谁,你们抢劫就是犯国法!你们是强盗!如假包换的强盗!”

    贺兰凝飞本想喊“我乃堂堂二皇子”,众目睽睽之下又觉得丢脸,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当初发生水月彤萱用奔雷掌劈惊马一事时,事出仓促,贺兰凝飞没看清水月彤萱的长相,水月彤萱也没能记住二皇子的样貌,所以到了今时今日即使近在咫尺,两人都不知对方的身份。只道一个是被贼人欺凌的良家子,一个是见义勇为的大恩人。

    人群又开始议论纷纷。

    山贼头子见谎言被戳穿,也不再掩饰,“抢就抢了,怎么着,老娘还就抢了!老娘不怕官府,有本事咱们动手,打得过我再说!”她话音未落,已经一刀劈向水月彤萱,水月彤萱一把推开贺兰凝飞,一个旋身避过刀砍,长剑只轻轻一抹,山贼头子的肩膀刺啦一声就被宝剑划了一道三寸多长两寸多深的口子,顷刻间血流如注。

    山贼头子疼的跌坐在地上。众喽罗一见老大吃亏,都急了眼挥舞刀枪冲了上来。

    水月彤萱并不胆怯,这样的小角色对于她来说别说十几个,就是几十个也不在话下。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山贼们被打得人仰马翻,一个个躺在地上哎哟哎哟的叫唤,有哭爹喊娘的,有喊英雄饶命的,还有咧着嘴光知道喊疼的。

    水月彤萱在人群中看到店小二,便喊道:“去帮忙把本镇的里正和地保找来。大家伙儿也别闲着,帮帮忙,把这伙儿贼人绑了,请官府的衙差来押走。”

    人群纷纷鼓掌,有胆小的不敢凑近,有胆大的过来帮着水月彤萱将贼人一一拿下,连带红香院看门报信儿的也扣住了。不多时,里正和地保带了两个官差过来,大家伙商议怎么押解山贼不提,水月彤萱回身来找贺兰凝飞,见他缩在角落里,样子委实可怜,便关切地蹲下身子问道:“伤口还很疼吧,除了后背,还有没有哪里不妥?”

    “我、我的脚……”贺兰凝飞抬起双脚,两只脚底都鲜血淋漓的。水月彤萱眉头一皱,“可能是被石子划伤了,要赶紧上药,不然的话化脓了就麻烦了。对了,你,还能走吗?”

    贺兰凝飞就着水月彤萱的搀扶刚一站起,身子就歪斜了下去。

    “你小心呀!”贺兰凝飞浑身疼的发抖,整个人倒在水月彤萱的怀里。两人四目相对,感受着水月彤萱有力的双臂,平日一向骄傲自负的二皇子竟然也有脸颊羞涩的时候。

    水月彤萱却没想那么多,快速将贺兰凝飞抱进了客栈,取了伤药替他涂抹脚伤。

    贺兰凝飞轻声道:“今日承蒙恩人搭救感激不尽。不知恩人尊姓大名,若能如实相告,日后等我回了云京,也可以报答一二。”

    “我叫水月彤萱。”水月彤萱不以为意,也不必隐瞒真实姓名。

    贺兰凝飞的肩头却是一振,惊声道:“水月彤萱?哪个水月彤萱?”

    水月彤萱诧异的抬起脸,“公子还认识其他人也叫这名字吗?水月这个姓可是不常有的,我还以为云京城只有我这独一号呢!”

    “你,家在云京吗?”贺兰凝飞试探着问。不知为什么,此刻他心情很复杂,在这样威武的女子面前,他连高声说话都仿佛是不能够的。

    “哦,我是个武将,奉命回京述职的。也巧了,我将来任职的衙门就在京城兵马司,你放心,这地界归京城兵马司管辖,那山贼口里的黑风寨我一定带人给剿灭了就是。”水月彤萱包扎好了伤口,对贺兰凝飞一笑,“公子你家住哪里?”

    “我、我也住云京城。”贺兰凝飞面对水月彤萱,满脸荡漾着笑意,“如果不是很麻烦的话,你看我行动也实在不方便,能不能烦劳你送我回家?”

    “好,反正咱们也顺路。哦,对了,我刚才看到官差,你又是苦主,说不定一会儿她们会来找你问话。你别怕,你实话实说就行了,权当给官府提供点资料。”

    “啊?我这个样子,可不方便叫官府知道呀……”贺兰凝飞有些着急,水月彤萱一愣,“为什么?”

    “我、我……,我娘是做官的,我还没嫁人,要是被人知道了这件事,以后我就没脸做人了。水月姑娘,求求你了,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不然……”贺兰凝飞虽然嚷着要把众山贼千刀万剐,到了这当头也难免要顾及皇家的体面,特别是在水月彤萱的面前,他忽然觉得柔弱和被保护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水月彤萱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看贺兰凝飞的气质也不像小门小户人家出身,水月彤萱又看了看贺兰凝飞后背的伤,“不管怎么说,先要上药,来,我扶你进客房吧。”水月彤萱想着包扎脚伤可以权宜,但后背的伤就要把衣服掀开,男女授受不亲,自己总要避嫌,还是请客栈老板的相公帮忙才好。

    贺兰凝飞双脚一落地,顿时疼痛又加剧。

    水月彤萱见他蹙着眉,肩膀抖得厉害,怜惜的问道:“你到底能不能走?不行的话,我找春凳来抬你……”

    “我……”二皇子脸色一变,刚说了一个字,便很顺理成章的晕倒在水月彤萱怀中。

    这个时候,这样的相见方式,二皇子认为,还是晕过去再说吧。况且,水月彤萱的怀抱真的好温暖好踏实,叫贺兰凝飞忍不住沉迷沦陷了下去。

    贺兰凝飞上了药之后,身上的伤痛缓解,人清醒了,也没有先前那般不适。

    官差在红香院搜出了贺兰凝飞被抢夺的财物与马匹。金冠、腰带、鞋子、玉佩等物俱已归还,但由于原先的衣裳被撕裂,实在无法穿着,客栈老板便将自己相公旧日的一件长袍借给贺兰凝飞。

    贺兰凝飞接过衣裳的一霎那,眉头就立即皱了起来。

    衣衫是普通百姓家常的款式,简朴陈旧,因有些年头,衣襟泛白,袖口也有些开线。

    自小到大,贺兰凝飞哪碰过这等低廉陈旧的衣服?双阳郡府挥金如土,二皇子的小衣、中衣都是宫中绣坊出品,一件礼服更价值千金。像莫言莫语这样的贺兰凝飞的贴身小侍们,平常的衣饰均系绫罗绸缎,双阳郡府富丽堂皇,连看门的杂役也有几身像模像样的行头装点门面。

    贺兰凝飞鄙夷的攥着粗衣,看着床榻上摆放的金冠玉带,一时有些不情愿。

    水月彤萱在门口徘徊了好一阵子,见屋内没有动静,便轻轻叩打房门,“宁公子,是不是衣裳的尺寸不合适呀?老板说她相公的身型和你差不多,这件衣服你应该合穿。如果真不合体的话,你从门缝递出来吧,我再帮你借一件好不好?”

    贺兰凝飞不敢如实告诉水月彤萱他的姓名,便哄骗水月彤萱说他姓宁。水月彤萱不疑有假,见门内仍无声响,又使劲儿敲了两下,“宁公子!宁公子?你没事吧?你的伤要不要紧呀?你再不说话,我可要进来啦。”

    “别!别别!很快就好了。”贺兰凝飞晃过神儿来,高声回应着。看来这件衣服是非穿不可了,总不能叫他穿着染了血迹的中衣回云京吧?况且,他这个样子已经在水月彤萱面前很失仪了,再给她添麻烦的话,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娇惯而心生反感呢?

    贺兰凝飞想到此处,也不厌衣衫如何粗陋,便尽快披在身上。

    不一刻,门开了,贺兰凝飞款步出来。他一身淡蓝色的布衫,领口绣着几朵小兰花,如瀑的长发用一条缎带系住,披在背后。

    他望着水月彤萱,脸颊有半边红肿,亦有几分憔悴,眼角犹未擦干的泪痕斑驳,楚楚可怜的模样,令水月彤萱在一霎那猛然想起了柳思宜与之分别时的神态。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贺兰凝飞从来都是金玉其身,贵气逼人,自然也并不知晓在这样简素自然的妆扮下,他散发着与往日颇为不同的恬静温柔。

    不得不说,二皇子已经在方才水月彤萱挥剑的一瞬间被征服了。即便是面对宁婉,他也不会如此敛声屏气。只有在水月彤萱面前,他忽然觉得无论他是否作为一个皇子,都已经失去了刁蛮任性耍脾气的权利。他喜欢水月彤萱坦诚朴实的笑容,喜欢水月彤萱英姿勃发的气势,他会不由自主地去考虑他的一言一行是否能得到对面这个女子的认同,他的一颦一笑是否又能引起对面这个女子的注意和欢喜。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注视着对方。

    一个沉浸在对爱人无限的惦念中,一个则沦陷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情网里。

    还是贺兰凝飞率先打破了相视的沉寂,“水月姑娘,我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这衣裳实在有些旧了,粗颜拙姿叫你见笑了。”他明知水月彤萱是已经有了家室的人,却还称呼她姑娘,不称呼她为娘子,分明是内心的醋意在作祟。

    水月彤萱却并未察觉到贺兰凝飞的小心思,打量他微微垂下头,脸颊也微腆,以为是自己方才一时唐突的直视轻薄了他。水月彤萱赶忙赔罪,“宁公子,对不住,我一时无状,冒犯之处烦请多多见谅。”

    “这怎么话说的,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罪你?对了,看你方才的神态,你似乎有心事呀?”贺兰凝飞将水月彤萱让进屋里,两人面对面坐下。

    水月彤萱有些不好意思,“说起来惭愧,不过也没什么值得隐瞒的,方才,我想起了我家官人,宁公子这身装扮和他倒是有几分相似。”

    “哦?想不到水月姑娘你年纪轻轻的,竟然都已经成亲了?不知道贵官人怎么称呼?何方人氏?又现在何处?”贺兰凝飞明知故问,脸上挂满了好奇,心里却莫名涌起一阵酸味。

    水月彤萱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和官人已经成亲好几载了。他夫家姓柳,就是云京人氏。柳家也算是云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吧,我们原是指腹为婚的,可惜我家道中落,流落穷乡僻壤,又没什么本事,所以官人跟着我后就一直受苦。”破瓦寒窑的日子是水月彤萱至今念念不忘的,柳思宜与柳家恩断义绝,把自己的全部青春和命运都交付给了她,她却没能尽到一个妻子应尽的责任,反而拖累了她最亲的人。

    贺兰凝飞见水月彤萱一脸黯然,扬了扬眉毛劝道:“英雄某问出身,况且水月姑娘你如今也是官职在身,京城兵马司职责重大,你得了重用,将来必飞黄腾达,又何必纠结于往昔之长短呢?”

    “宁公子说的是,我是想起了官人一时感慨。想当初我闯下弥天大祸,离开云京的时候连累了官人,害得他失去了自由,又不得不卑躬屈膝受人驱使。”

    “你怎么知道他失去了自由又受人驱使?”贺兰凝飞心中一惊,印象中,宁婉本不该将实情告诉水月彤萱知晓。

    水月彤萱又叹了口气,“我怎会不知?内府是什么地方?专管囚禁充没奴役之所。就算有人照顾,官人不必日日劳作,也定受了旁人不少脸色。况且我家官人素日是个最温柔最和善的性子,挨打受骂也是不会多吭一声的,他所受的苦自然不会对我讲半句。”根据宁婉所述,水月彤萱只道柳思宜被囚禁在内府干些力所能及的轻活儿,病体有专人照料,却不想那个日日作践自己官人的首恶就坐在自个儿对面听她倾诉。

    贺兰凝飞内心一阵抽搐,他不忍看水月彤萱这幅伤心的模样,便伸出手按住她的胳膊,信誓旦旦地说道:“你不必忧虑,也不必自责。别的我不敢保证,等我回了云京之后,我发誓,你家官人必然不会再受一星半点儿的欺负。”

    “你?”水月彤萱诧异的看着贺兰凝飞。

    贺兰凝飞惊觉,一时口快竟差点xiele自己的底。他干笑了两声掩饰道:“我不是说过我娘在云京做官吗?巧了,她在内府有点交情,我回去跟她说,请她关照你家官人。你放心吧,内府不敢不给我娘面子的。”

    他顺嘴胡诌,倒也说得绘声绘色。水月彤萱信以为真,以为是善有善报,立刻站起来躬身一礼,“若真能如此,大恩大德水月彤萱铭感五内,日后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宁公子尽管开口,在下敢不从命!”

    “你这么说就太客套了,说起来我的命还是你救的。今日若没有你仗义相助,此刻我恐怕已经被那些个山贼糟蹋了。你才是我的恩人,应该受我一拜。”

    贺兰凝飞说着起来给水月彤萱见礼。水月彤萱忙双手相搀,“万万不可,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对了,你行动不便,我给你雇了一辆马车,就是这客栈里送货的,你稍微休息一下,咱们就赶路吧,争取日暮时分能到达云京,也免得你家人担心。”

    “好,有劳了。另外,水月姑娘,有件事我想拜托你。今日遭遇牵扯到我一生的清白,我看得出你是个忠义之士,又这般侠骨柔肠,请你一定帮我保守秘密好不好?”

    “你放心,我决不会对外人说一个字的。”

    “就连日后见到你的官人,你也不能透露一个字,行吗?”贺兰凝飞殷殷期盼。

    “行,我答应你。”水月彤萱使劲儿点了点头,“你不必担忧,我水月彤萱平生为人,最重要就是讲个信字。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说出的话决不食言。”

    “好,我信你。”贺兰凝飞微微一笑,从床榻上拾起一方玉佩塞进水月彤萱手里。“留个纪念吧,我也没什么好送的,这东西是皇上御赐给我家的,你拿着它,别说是内府,就是皇宫也不会有人敢阻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