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守得云开见月明 中
趁着秦氏小憩的功夫,白玉彦出了暖阁。容嫣忙拿着披风迎上来,“少爷要去花园走走吗?奴才先派人去打点。” “不必。”白玉彦恼他将是非传给秦氏,口气也不似平常那么温和。容嫣微愣,随即讪讪的抬起眼打量自家少爷的神色,可巧白玉彦正睨目审视着他,他心里一惊,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白玉彦冷笑着问:“方在本君同老爷讲话,期间喊你却没人应,你去了哪里?” 容嫣垂着头,大气亦不敢出,“是皇太女又差人来传话,说雍王府送了请柬来,请皇太女和您明日到雍王府听戏。” “仅此?” “哦,奴才想着孙乳公说要送奴才几件衣服,便抽空也去了一趟他房里,想必耽误了时辰。”容嫣自小心虚的时候有个毛病,就是一边回话一边扯衣角。白玉彦见他这副窘态,心里早明白了**分,“那你就在这里守着吧,本君独自走走,一会儿老爷醒了你们说什么也方便。” “少爷!”不等容嫣辩解,白玉彦已经快步朝院子外走去。白府虽比不得东宫大,却也是云京城中数一数二的上等府宅,和王侯郡府相较毫不逊色。 白玉彦一路朝花园走,此刻正是晌午过后的未时,各房大多午睡,沿途竟未见到一个侍从。白玉彦自花园西门而入,沿着两侧种满紫竹的甬道朝湖边去,可巧,路过观景亭的后山石处,无意间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在亭中叙话。 平王贺兰宁然愤懑难抒,“宁婉算什么东西,一个君后私藏的野种!本王就想不通,母皇为何要千方百计的维护她?” “连碧已死,死无对证,平王你再信口开河,倘若传到陛下那里,当心治你个妄言祸乱之罪。”白羽珍晃晃杯中陈酿,饮下也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平王不忿,一仰脖喝干了酒,“哼!上次朝议被那贱种逃过一劫,本王实不甘心!本王笃定,连碧说的句句是真,只是母皇不信!真见鬼,这关乎皇嗣血脉的大事母皇竟然无动于衷,可见不是喝了迷魂汤就是老糊涂了!” “哎!对陛下可不能口出妄言!”白羽珍拍了拍平王的肩膀,示意她稍安毋躁,“上次咱们虽然输了,可输在咱们过于轻敌,反叫宁婉将了一军。但俗话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年轻人,沉住气,来日方长嘛!本相就不信,她贺兰宁婉能一辈子都这么走运?” “不错!”平王使劲儿点头,“如今朝中尚有相当一部分实权是咱们掌控,母皇虽杀了一个李斌,但邹子萍还在,况且咱们的手眼心神也处处都在,杀是杀不尽的。” “嗯,你再仔细想想,等秋闱之后,你平王的门生还不又是想要多少有多少。” “那是!”白羽珍说到平王的实惠,平王也不禁得意起来。又喝了杯酒,她忽然想起什么,唏嘘着叹了口气,“别的都还好说,惟有一事,本王一连几月始终耿耿于怀!姑姑,表弟是何许人也,那身姿那容貌天仙似的,远远看着都叫人倾羡。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叫宁婉生生霸占了去!本王听说宁婉对表弟并不好,别瞧着她装模作样的一大早陪表弟来回门,其实,她巴不得长了翅膀早些飞到那凤雏的身边儿。得妻却不得宠,表弟的日子算是没有指望喽!” 平王说着,一脸痛失挚爱的表情,又夹杂着几分难以舒展的悲愁,令白羽珍本来端着的酒杯缓缓放下。平王知道方才她的一番话已经敲打在白羽珍的心坎上,嘴角撇撇,故意以退为进,“不过咱们哪说哪了,姑姑,表弟不嫁也嫁了,木已成舟,想挽回已经难上加难。” “哼!那是玉彦涉世未深,被贺兰宁婉蒙蔽哄骗。唉!你不知道,为了这抗婚的事,我和你姑父没少劝他,可他一句话也听不进。元宵节回府,还摆弄什么定情灯说是贺兰宁婉送的,我真怕他胳膊肘往外拐,将来帮贺兰宁婉来对付咱们!” “呵呵,姑姑不必担心,您不是派人给我父君递了话儿,如今宁婉正为了那凤雏和表弟怄气呢!说起来,父君这招釜底抽薪使得不错呀,表弟再受几日冷落必然哭着喊着回相府诉苦,到时候姑姑叫姑父稍加点拨,还怕表弟不为咱们所用吗?以后有了表弟坐镇东宫,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咱们都能提前得到消息,于咱们定是大有裨益。”平王一边说一边笑,笑声越来越放肆。白玉彦紧靠着山石岩壁,气得双肩耸动,却一声也不能出,唯恐惊动了亭中两人。 白羽珍提起儿子就絮絮叨叨开始责备,“若不是这个逆子不受教化,咱们也犯不上这样处心积虑大费周章。你姑父已经说不动他了,叫他哭几声吓唬几句就畏首畏尾。我看,他最好别回来哀求。虽说他受了贺兰宁婉的气,我也要晾他几日,他才能真明白什么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嗯,表弟是该得到教训,只不过他终究年轻,怎么敌得过宁婉阴险的手段?姑姑若不替表弟筹谋,表弟还能依仗谁?贺兰宁婉既然名不正言不顺,这个皇太女还不知能当到几时呢?您说要是有一天宁婉或被杀或被贬,表弟如何自处?” 平王说话刻意加重了尾音儿,白羽珍的手猛然抖了一下。思忖半晌,她抬起脸又是恼怒又是心疼,几乎是咬着牙说:“路是他自己选的,生死福祸都怪不得旁人。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也看这个逆子修行的造化。再或者,因我此生只有这一个孩子,膝下再无人尽孝,请平王你瞧我的脸面给他一条生路。许他另行聘嫁也好,许他出家了断尘缘也罢,总之饶过他性命,我也就感激不尽了。”说完便站起朝平王躬了躬身。 平王急忙去扶,“哪里哪里!姑姑这话实在言重。莫说咱们一脉相承同气连枝,亲戚之间本就自当扶持,就凭着本王对表弟的一腔情义一片真心,也不能看他身首异处呀。本王别的不敢保证,倘若真有天下独尊的一天,表弟一定是本王的正夫,本王享有的,也不会亏待他就是。” “哎呀,那怎么使得?他可是已经嫁了人的残花败柳……”白羽珍嘴上这般作践儿子,心里却巴不得平王赌咒发誓才好。 平王如何猜不透她的心意,信誓旦旦道:“本王对表弟的情分那是情比金坚,姑姑若不信,本王可盟誓,倘若将来不应此誓,叫本王必遭天谴。”说完还当真又说了一大通蒙誓约的话来。 白羽珍笑吟吟地给平王斟满了酒,“言尽于此,平王殿下把老臣的心病可都解了。” “呵呵,蒙丞相不弃,以后咱们同舟共济,风雨无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好说!”两人捧杯各自饮酒,随后皆哈哈大笑。 白府花园的湖水乃从府外沟渠内引来的活水,湖中豢养着数条紫金锦鲤,品种名贵,价值不菲。白玉彦迎风站在湖边的凉亭里,双手撑着栏杆,凭栏远望,心事重重。 背后脚步声缓缓靠近,白玉彦惊觉后猛一回头,脸色骤变,“怎么是你!” 平王自嘲的笑了笑,“是我又怎样?表弟如今一步登天了,前几日碰面还知道喊一声表姐,如今瞧见小王这般冷漠,当真是世态炎凉,好伤人哪!”说着凑上前去,想要拉白玉彦的手,语气中不乏关切,“一个人站在这风口里多难过,不如咱们去屋里坐,你有何心事也同表姐聊聊,说不定表姐我能宽你的心……” “放手!”白玉彦瞧着平王惺惺作态的嘴脸心中厌恶至极,甩着衣袖抬腿便走。 平王横了臂阻挡,“好端端的这是干什么?人家好心好意你却不领情。” “放肆!”白玉彦挺直了腰板,厉声喝斥,“本君乃当今皇太女君,你虽为公主藩王,却也该知道身份有别。本君面前岂容你横加阻拦!”
“呦!”平王听到太女君三字,顿时嗤了一声,满脸不屑,“怎么着?拿皇太女的名号来压人呀?你也不问问贺兰宁婉,本王何时畏惧过她?不过本王倒小瞧了表弟你,三日不见真该刮目相看了。表弟如今人大心大,有本事在本王面前摆起太女君的架子来了。只可惜衣裳穿得再好看,你那心心念念的皇太女却不见得疼惜你吧?你猜猜她如今身在何处呀?你以为她当真勤政爱民去了?说不定躲在臻园那个销金窟寻欢作乐吧?对我大呼小叫,我看你还是省省吧。论起来,天底下对你真心真意的就只有我一个。你心情不好拿我出气,我不恼,谁叫我从来对你都是掏心掏肺的?唉,这世道也是,你要是早生几年,我要是晚生几年,咱两个的缘分就不会错过了,也不会叫宁婉趁虚而入,把你从我身边夺去。” 平王边说边绕白玉彦走了一圈,若单讲样貌,平王生得也算风流俊俏,一表人才,只是她身上有股子叫人畏惧的冷,双眉立起时眼中仿佛虎狼般凶狠残忍的光芒使人胆颤。白玉彦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很轻,被风卷着钻进平王的耳鼓,“你对我果真是诚心诚意的?” “那是自然!”平王见白玉彦口气缓和,心中本被打击的希望又再度冉冉升起,她的确是真心喜欢眼前这个表弟。 白玉彦仰起头微微一笑,“我怎么就没瞧出来,若真如你所言,我想要什么你都依我?” “莫说是稀世奇珍天下宝藏,就是你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我也派人去给你摘。” “呵呵,我才不会要那些个看得见摸不着的东西,我只要实实在在的,也是你一定能给我的。”白玉彦说着抬起手招呼,“你附耳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平王不疑有假,只当白玉彦当真开了窍,面露喜色便将头凑了过去。寂静的亭子里便只听得啪的一声响,平王惊叫往后退了两步,左半边脸颊清晰的印着五根指痕,嘴角也渗出了血。 白玉彦点指着她一阵冷笑,“你当我是你府里那些粉头小爷随风倒的奴才吗?本君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反叫你玷污了去。本君既嫁给了皇太女,自然就容不得你有丝毫轻薄。这一巴掌是赏给你个教训,也好叫你知道什么人当觊觎,什么人不当觊觎!”说罢,白玉彦迈步就走。 背后传来平王的狞笑,“你可以糟踏我的真心,可我也告诉你,贺兰宁婉不过是利用你,决不会放半点心思在你身上。你既然嫁了,她便再也无须顾忌,她利用你牵制白家,等到你失去价值的那一天,她也会毫不留情的把你抛弃!” “你胡说,殿下绝不是这种人!你蓄意挑拨我和殿下的关系,无非也是想把我变作你的棋子罢了。我奉劝你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否则到头来,后悔的只有你自己!”白玉彦说完,大步沿原路往回跑。 不知跑了多久,亦不知跑到何处。忽眼前人影一动,只听见秦冕惊讶的声音,“哥哥,你这是怎么了?满头大汗的?咦,你哭了,谁欺负你了?你为什么哭了?” 那单纯的少年一手拎着风筝,一手急切的去给白玉彦擦眼泪,“好哥哥,我画了一个蝴蝶风筝,正想找你去放呢。是不是你也觉得孤单,所以来找我玩?好哥哥,跟我走,我知道这府里有一处空场平常没人,咱们去那里,有什么话你跟我说,若有什么人叫你受委屈,我替你骂他出气。”秦冕说着,拉了白玉彦匆匆而行。平王一路追了来,见了秦冕出现先是一愣,随即躲在树后头望着,只待两人走得远了,才阴恻恻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