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芳心苦 上
内侍恭敬地将软帘掀开,迎了叶慕华霜进凤藻宫栖凤殿。贺兰敏德刚服了药,半卧在凤榻上,见叶慕华霜带着几分期盼的望着自己,就知道他有话说,于是轻声吩咐,“湖玉,你在外头守着,朕不传,谁也不许进来,朕和君后单独待会儿。” 廖湖玉领命退下。贺兰敏德看着丈夫微微一笑,“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可就猜着你要来,有什么话不用绕圈子了,咱们几十年的夫妻情分,你想说的朕也明白。” “陛下……”叶慕华霜沉吟片刻,在榻前跪了下去。贺兰敏德有些诧异,急忙撑起身子去拉扯,“好端端的这是干什么呢?”话未说完,或许是着急的缘故,引来猛地一阵咳嗽。 叶慕华霜急忙起身去给妻子捶背,服侍她喝了几口茶,才把咳镇住。叶慕华霜轻轻叹了口气,又好似无限的愧疚,“都是我无能,陛下御体违和,还因为我给您添麻烦。本来身子刚好些了,若因为怒气攻心旧疾复燃,就都是我的罪过了。” “与你无干,原是朕对不住你们父女的。朕只是没想到,连碧竟然没死,这十几年间又忽然现身,还去御史台告御状。是朕的疏忽,当年朕以为贵君不会放过他,朕一时失察。” “我也没有想到他如今变得我都不认识了。那些话,他该是怎么说出口的?” “或许是有人教他说的,他那样子潦倒不堪,形销骨立,定是被人囚藏之故。朕的确是有些动怒,朕知道有些人已经迫不及待,处心积虑就是不叫朕安生。今日朝堂之上,幸亏宁婉争气,不然还不知如何收场,看起来,朕真的老了。” “陛下,别瞎说,您哪里老了?” “五十的人,还不老吗?倒是你,怎么看怎么还像年轻的时候。”贺兰敏德说着,轻轻攥住叶慕华霜的手,摩挲着,眼眸中带着多年来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歉意和感激。“今天在殿上,朕听宁婉提起她五岁那年,你们在冷宫连过冬的炭火都没有,你还抱着她晕倒了,朕心里真的不是滋味。朕当时太狠心了,华霜,这些年你忍辱负重都是为了朕为了宁婉,对不起,叫你受委屈了……” “不……,不……”叶慕华霜连连摇头,忍不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陛下当时只能那么做,别人不懂,我心里却明镜似的。当年是我太意气用事了,陛下已经很为难,我却还不知好歹,不能理解陛下的心意。陛下做那样的决定是为了保住我和宁婉的命,我们受苦,陛下的心也是一样疼的。只可惜,这些个都是我在冷宫之后才悟的。” “无论如何,你替朕把女儿养大,你是个好父亲。朕要谢谢你。” “陛下……”话说到此处,许多深意不言自明。多年来积郁在两人心里的苦因为连碧挑起的轩然大波而抽丝剥茧,渐渐揉在胸腔里,干涩,疼痛,分外敏感而清晰。 双手交握,叶慕华霜靠在贺兰敏德怀里好一会儿,“陛下要相信我,我从来没有在女儿面前说过您一句不是。我一直都告诉她,她的母皇是这世上最疼爱她的人。” 贺兰敏德频频点头,“朕知道,宁婉是个孝顺的孩子,心地善良,懂得分寸,识大体,这些都仰仗你的功劳。” “您说,连碧的话会不会叫她难过?”叶慕华霜抬起脸,流露出一种父亲对子女深切的担忧,“她的性子到底是倔强的,骄傲的,她不说,不代表不会介意。” “放心吧,她到底是你的孩子,不是吗?你不会失去她的,永远都不会。”贺兰敏德沉吟着,“她方才来过了,朕叫她先去替朕批几道奏折,然后,叫她晚膳的时候去中宫看看你。还有,快过年了,你那里缺什么就吩咐内府布置,朕也打算年关的时候到你那里多住几天。” “嗯,叫陛下费心。”叶慕华霜很满足的笑着,“其实现在就很好了,我有妻子的疼爱,也有女儿的孝顺,还有什么奢求呢?一个男子若是能这样两全其美,该是最幸福的了。” “呵呵,是呀,可你毕竟是君后,后宫的事还要依靠你,朕也要依靠你。” 栖凤殿炭火旺盛,温暖如春,案头淡雅的水仙开得正盛,安适中透着一丝甜蜜。叶慕华霜陪着贺兰敏德躺了一会儿,刚起身穿了外衣,就听见门外略显嘈杂的吵闹声。 廖湖玉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贵君殿下,君后正在内殿和陛下叙话,要不,请您去偏殿稍等一会儿。” “混账奴才!你的皮又痒了不成!”白贵君的声音很刺耳,“告诉你,你别以为上次有君后护着你,你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本君能打你二十板子,下次就能打你四十,你不过一个低贱的内侍,趁早去通传,再在这里横加阻拦,本君就不客气了。” “贵君殿下,非是奴才有意阻拦,实在是陛下的旨意,与君后叙话期间,任何人不能打扰。” “你少拿这话来压本君!”白贵君看着廖湖玉那青涩的韵致就气不打一出来。想着前些日**人奏报,贺兰敏德带着廖湖玉去了望月楼几次,都是子时进去,清晨方离开。他把持后宫少说也有十几年,眼中早容不得半粒沙子,对叶慕华霜都不甚恭敬,更何况一个凤藻宫执殿内侍。廖湖玉微低着头,穿着一身淡蓝色厚缎魏绣宫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上等的绣品,漫说普通的内侍根本穿不起,就是低等的侍君想做一身魏绣的衣裳,也要花去几十两的银子。 白贵君打量廖湖玉低眉顺眼姿态恭敬的姣好容貌,越发觉得是对自己莫大的讽刺,厉声吩咐左右,“他这么张狂,你们还不去掌他的嘴!” 廖湖玉显出惊慌惧怕的样子,扑通一声跪下,伏低了身子,“求贵君殿下不要为难奴才,君后正在里头和陛下说话,奴才也是照实回禀的。”话音未落,胳膊已被人架起,脸颊上一边挨了一记重重地巴掌。 廖湖玉两行清泪落了下来,哀求道:“贵君殿下饶了奴才吧,奴才不敢欺瞒您的。” 白贵君哪里解恨,还要命人再打,叶慕华霜已经掀起帘门,“湖玉,陛下问,是什么事这么吵,不是叫人不要大声喧哗吗?”说着走出来,目光犀利的扫过在场众人的脸,点了点头,“原来是贵君,后宫之中也就数你如此大胆,怎么,本后正同陛下议事,你要进来听听吗?” 一瞬间,喧闹变得鸦雀无声。廖湖玉用手背抹着眼泪,低低的抽泣。
白贵君反应极快,堆了一脸的笑,“臣侍听说陛下凤体抱恙,心中焦急,所以才匆匆赶来探望。谁知这奴才百般阻拦,臣侍被他顶撞,一心又想着陛下,岂能不着急呢?君后该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和臣侍计较吧?”说着,见叶慕华霜没有搭理自己,便嗔怒的瞪了廖湖玉一眼,“糊涂的奴才,没个眼色,回话都回不清楚,还留你做什么!来人,把他拖下去!顶撞本君是小,惊扰了陛下该当何罪!” 当即便有内侍过去拉人,叶慕华霜轻轻咳嗽了一声,“本后记得,这凤藻宫栖凤殿的内侍即便是犯了规矩,也不归贵君你处置吧?” 此话一出,拉着廖湖玉的内侍即刻松了手。白贵君还想争辩,廖湖玉膝行几步,一把扯住叶慕华霜的底袍,叩头道:“君后殿下,奴才死不足惜,只是……”他一手轻轻按在了小腹上,伏着身子,呜呜咽咽哭的凄惨。 贺兰敏德的声音传来,“君后、贵君,还有湖玉,你们三个进来。” 叶慕华霜应声率先入殿,白贵君心有不甘,贺兰敏德开口他却不能不从,也缓缓走了进去。廖湖玉从地上爬起来,有些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进了殿门,跪在离贵君十分远的地方。 贺兰敏德靠在榻上,叶慕华霜坐在她身边,“陛下宠幸湖玉也有一段日子了吧?”贺兰敏德点头,白贵君心里又妒又恨,偏不能发作出来,于是咬着嘴唇站在床榻边运气。 叶慕华霜招手示意廖湖玉到近前来,贺兰敏德瞧见廖湖玉脸上清晰的指痕,一时间很是恼怒的瞪了白贵君一眼,白贵君觉得委屈,却不敢吱声。 叶慕华霜轻轻拉起廖湖玉的手,“有件事是臣侍疏忽了,湖玉几天前来找臣侍,说身子不适,臣侍也知道陛下宠幸过他,于是叫太医给他会诊。昨日太医有了回报,说湖玉已经怀了凤嗣。臣侍在此要恭喜陛下了。” “是吗?这是喜事呀!湖玉,是真的吗!”见廖湖玉点头,贺兰敏德笑得开怀。她已过知天命之年,后宫内宠不多,现在算是老来得子,自然欢喜不尽。 白贵君脸色不是一般的难堪,半个高兴的字也吐不出来。叶慕华霜笑着拍着廖湖玉的手背,“好孩子,这些日子难为你了,以后你也不用cao劳了,安心的享福吧。陛下,湖玉是有功的,该给他一个名分才是。” “不错,君后想得周到,湖玉,朕就册封你为正五品良华吧。”叶慕华霜含笑看着廖湖玉,“陛下金口,你如今也算是主子了,还不快谢恩。”廖湖玉急忙跪倒磕头,“奴才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慕华霜和贺兰敏德相视一眼,笑道:“还自称奴才?以后要改口做臣侍。”说着又瞟了白贵君一眼,“真是双喜临门呀,皇太女大婚,廖良华又怀有凤嗣,可喜可贺。话说回来,晚膳前叫白公子进宫吧,本后也好好瞧瞧这皇太女亲自选的太女君,听说白相一直舍不得他出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