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宁太皇太妃一抬手,示意他先让她把话说完,朱允炆只得噤声,只见宁太皇太妃继续道:“先帝去世前,几乎都是哀家在伴驾,皇上和先帝爷的心思,哀家都明白。所以,即便那三个孩子,哀家再如何不忍心,想疼一疼,接到春和宫来,还是照着皇上之前的意思养着。哀家明白,这是皇家,比不得寻常人家,一家子能和和美美的,哀家也不奢求这个。可是皇上,哀家自己的孩子去得早,所以先帝的孩子,哀家都疼,可说到底,先帝最疼的是皇上,故而,哀家最疼的也是皇上。” 她停一停,朱允炆立即将她手边的茶奉上,她喝口茶润了润又道:“这燕王,你要防着,算计着,哀家懂得,可如今,这燕王府只怕比方才那腊八粥还要乱了。只可惜,腊八粥是甜的,润心润肺。可如今的燕王府,却是被煮成了一锅毒药。再看看那三个孩子,炽儿已经十二岁多了,煦儿也快满十岁了,你自己瞧瞧,这燕王世子都给养成什么样儿了。话说回来,你要试探你四叔,也这样久了,这两年来,你也一步步地看见了你四叔英雄难过美人关,那可是一点儿都不掺假的。”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稍稍收了些眼中的冷光,再道:“孩子们被扔在宫里,你四叔不闻不问,自个儿府里头早年间由着甘棠胡闹,你四叔也不管不顾。好了,现如今有了自己心爱的女子了,甘棠下手也是情理之中,他便这样地失了分寸。皇上再不把三个孩子放回去,只怕你四叔他不但会忘了甘棠是你皇爷爷亲指的燕王妃,也会忘了这里还有他自己的三个骨rou。他与他那夫人这般恩爱,想来很快便会有孩子了,哀家妇人之仁,是心疼这三个孩子。” 她顿一顿终而叹息:“说到底,这也牵涉国事,哀家也不便多言,只是哀家要劝一句,你四叔的事情,只怕整个北平城都传得沸沸扬扬,你是一国之君,三个孩子还是先帝在的时候留在宫里的,如今恐怕只有将这三个孩子送回北平燕王府,使得燕王燕王妃想起自己还有三个幼子,别再胡闹下去了。还有,燕王府再闹出什么事情来,说到底,失的还是皇家的颜面,言官们的笔杆子再厉害,也封不住远在北平的老百姓之悠悠众口,皇上自己掂量着吧!” 朱允炆只得道:“既如此,那留着三个弟弟在皇城过完新年,孙儿就派人将人送回燕王府。” 宁太皇太妃一听便知,朱允炆还是没有拿定主意,只是既然来问了自己的意见,而她的意思昭然若揭,也不好一口回绝,于是颔首道:“这件事情,始终是要皇上做主的。” 南康此时抱着终于不再哭闹的胡忠,走了进来笑意盈盈道:“还是母妃这里头暖和。” 宁太皇太妃见南康进来,忙问:“燧儿忠儿如何?” 南康在宁太皇太妃下首坐下道:“母妃放心,忠儿没事,就是娇气。只是那燧儿怪吓人的,虽没伤着筋骨,到底身上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却仍是不肯消停,嚷嚷着不让煦儿去上书房,继续陪他疯。还好馨儿去了,拿出姑母的架势训了一番,这才不闹腾了。” 宁太皇太妃听了,又是一声悠长的叹息。 至此,朱允炆起身告退道:“皇姑母陪皇阿奶解闷儿吧,朕前朝还有些事,皇阿奶,孙儿告退。” 宁太皇太妃颔首,南康起来欠身相送。 朱允炆走了,南康悄声地问:“皇上还是不肯把炽儿他们送回去吗?馨儿见了,这三个孩子真不能再在皇城这样养下去了,哪里还有半分皇家孩子的样子。” 宁太皇太妃凝神道:“皇上方才嘴上说是过了新年就给送回去,只怕心里还是没落地,否则,为何要拖到新年以后呢?” 南康一想,这锣敲得也差不多了,于是笑道:“母妃想多了,皇上孝顺,许是想着母妃教养了一段时间,由着炽儿他们陪母妃过完新年再回也是好的。” 宁太皇太妃默默不语,至此,南康起身告退。 朱允炆在是否将燕王世子三人送回燕王府这件事情上犹疑不决的消息不日便传到了燕王府,朱棣看着在梅林里忙忙碌碌的葛诚和卢振,正朝他和奚梅走过来,心生一计。 他问身旁的奚梅:“梅儿,你说,这折香苑跟苏州的香雪海相比,如何?” 奚梅只专心收着梅花,头也不回道:“自然是折香苑有折香苑的好,香雪海有香雪海的好。” “哦,”朱棣原本理所当然地认为奚梅会觉得折香苑更好,这样一来,倒是真有了兴趣,把奚梅拉回自己身边问道,“说说看,怎么个不一样?” 正巧葛诚卢振从身边走过,二人向他们行礼,朱棣笑着叫他们起来道:“你们二人也听听,夫人觉得还有比这折香苑更好的地方呢,你们听了,回头也知道这园子怎么布置更好。” 二人躬身道:“是。” 奚梅皱一皱鼻头道:“折香苑没有那样好的日出,香雪海没有这样好的院子。若论梅花,香雪海的花儿虽不如折香苑品种繁多,但胜在漫山遍野的都是,且开得随意盎然,折香苑却多了人工雕琢的痕迹,到底失了些自然的风骨。可惜的是,香雪海没有这样好的湖,夏天没有荷花,秋天没有莲蓬。所以,各有各的好儿。” “这原也不难,”朱棣心疼地暖着奚梅冰凉的手指,“你若实在喜欢香雪海的梅花,又舍不得折香苑四面临湖的景致,回头,我上道折子,请皇上许我在香雪海建个院子,院子里种上绿梅,梅花的品种也算是齐全了。这亲王,我也不做了,单把香雪海和这折香苑留给我就行,就我们俩儿,还有我们以后的孩子,好不好?只不过,在香雪海的院子没建成之前,我这亲王还得先当着,不然建不成!” 奚梅不理他,只当他浑说,自顾自地又采梅花儿去了,朱棣却是一本正经对葛诚和卢振道:“此事若真能成了,还是少不得要你们二人劳心费神。” 葛诚和卢振听了,自然是连声应承着,只是心里想着,这王爷,可不是越来越疯魔了。
然而没过多少日子,燕王府,又出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燕王侧妃陈氏,怀孕了。 陈蕳兰连日来食欲不振,她自己也不甚放在心上,只道是自己余毒未清,长日寂寂,朱棣停留的日子像一朵虚无的暗花令她终日郁郁。这一日晨起时更是阵阵胸闷气短,她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贴身侍奉的丫鬟青青忙去良医所请医正来瞧。 这一瞧,却是瞧出了天大的喜事,她竟然是有了身孕,而这个孩子的到来令她觉得,那一场缥缈的梦终于落到了实处,而她自己也会因为有了这个孩子,终生有所依靠了。毕竟是王爷的骨rou,谁也不敢忘记之前夫人小产后王爷的滔天大怒,良医所的人也不敢怠慢,日日准备了安胎药,小心地伺候着。 而陈蕳兰更是日夜盼望着王爷能再回顾一眼,她可以亲口告诉王爷这个喜讯。只是,景宏如今是黍离殿的人,不得进折香苑,王爷又不出来,谁也传不进话去。陈蕳兰无奈,只得让青青一早守在翔鸳殿的门口,请张大娘代为转告,侧妃陈氏,有了王爷的血脉。 张大娘一听慌了心神,她并不知道此前事情的真正缘由,心里头私下揣度着,若是被夫人知道了可怎么是好?王爷和夫人这才好了没两个月,怕是又要闹出什么事情来。她不敢回禀王爷,只把事情告诉了三宝。三宝毕竟是王爷贴身伺候多年的人,王爷面前也好说话些。没想到三宝听了,先是一愣,而后微微一笑道:“张大娘放心,王爷和夫人不会再闹别扭的。” 而朱棣听说了之后,从心底笑了出来,这孩子来得真是时候。只是他有些犹豫,他必须要再出一趟折香苑,他又不想瞒着奚梅出去,可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万万不能让梅儿知晓的。 整个燕王府传开了,陈妃有了王爷的骨rou,日后怕是除了折香苑的那位夫人外,便轮到这位陈妃了,说来也怪,从来传不进话的香依殿也收到了这样的风声。 秋夕将景宏的话转与甘棠后,忍不住啐道:“还道王爷如何专情与折香苑的夫人呢,怎地黍离殿的那位连孩子都有了,凭她也配!” 甘棠摇头:“即便是在自己殿里头,也要小心隔墙有耳,你当如今还是从前么?” 如此,秋夕便有些羞愧,甘棠看了她一眼又道:“如今的香依殿,只有王爷想让我知道的事,景宏才会传话进来,不然,凭他什么流言,就算是长了翅膀,也休想飞进来。” 她只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依旧专心练功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