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揉了揉脑门拜别过父皇后,隔三差五地总是书信回皇城将各种蚕丝讨要了个遍,终而有一日在校场之上与朱棣降服之朵颜卫统领脱儿火察和哈儿兀歹比箭时受到弓弦的启发,选用上等的乌桕蚕丝辅以金线,反复试验后,始得良琴! 大功告成后,他喜不自胜,特意再行修书禀告父皇,并赋诗一首以示他的欣喜若狂。“银潢斗转挂疏棂,翡翠窗纱夜未扃。三弄琴声弹大雅,一帘明月到中庭。” 太祖皇帝接到信后,又是笑又是摇头,对着宁妃道:“这个权儿,得了方好琴便这样日以继夜,可不是疯魔了。” 宁妃亦笑:“许久不曾听到权儿的琴声了,耳根子空落落的,说到底,钟鼓司那起子人,在琴韵上,与权儿何止是天差地别。” 太祖皇帝颔首道:“权儿这孩子,自幼聪颖好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皆是信手拈来,瞧瞧他作的这首诗便知了,想来就藩后除了琢磨他的琴,于诗书一道也不曾落下。他那一身本事也是实打实的,在民间时,因风姿卓越,飘然若仙,江湖上竟送了他个臞仙的名号。只是江湖上混久了,终上不得大场面,将他放到大宁历练历练,将他的才干用到正道上,日后对炆儿也好有所裨意。” 他就以这样的性子,虽于太祖皇帝一众子嗣中出类拔萃,样貌过人,天资聪慧,却也在宫中平安长大,叫太祖皇帝十分放心地将他放到边防要塞,更将朱棣降伏的朵颜卫尽数给了他。 然而他至今记得当年就离这檀香木不过丈余的地方,有一个极为隐蔽的密道入口。他之所以爱极这方蕉叶固然是因为这琴本身的确是一方传世宝琴,而更多的是因为这把琴真真是救了他的一条性命。皇子又如何,依他父皇的性子,有了一星半点的猜忌,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 右手名指疾速拂过琴弦,琴声如骤雨忽至,连绵不绝。当今皇上匆忙登基,而父皇为了当今皇上竟在遗诏中叮嘱诸藩王不得进京扶灵,他嘴角浮出一个幽深的笑意,父皇倒真是有先见之明,自己的这些个儿子们一旦进了京师,怕是就没那么好打发了。就算如此,接下来,朱家只怕也是如方才的琴音一般,狂风暴雨既来势汹汹,也连绵不绝。 自己当真是如父皇所想无意于九五之位么,自然不是,多年经营方使自己在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除了自己,眼下还有谁能有自己这般强的兵力,否则四哥怎会屡屡暗示想与之联手。若有机会,定然是要奋力一搏的,至于要不要与四哥联手,如何联手,姑且先看着吧。 困意阵阵上涌,他往寝室走去,眼神触及床榻边的脚蹬,他实实地踩了上去,嘴角的那一丝笑意越来越深。 躺在床上开始神游太虚地想:“这府里头的女人,怎么就这么喜欢闹腾呢,等过了七七四十九日,还是去四哥府里头的折香苑。四嫂如今的身子要看顾,既试探了皇上也探探四哥,兄弟们当中,也唯有四哥能与自己抗衡了,顺便清静清静。到时候,四嫂的meimei也该接回来了吧,长得是什么模样儿呢……”想着想着,就入了太虚与周公下棋去了。 皇城乾清宫,朱允炆正在与黄子澄和齐泰商议要事,连昌盛都不许随侍在侧。当然,昌盛随侍皇帝上早朝,其中端倪,也略知一二。 今日早朝,户部侍郎卓敬上了一本奏折。宁王有兵力一十四万,燕王手上虽没什么兵力,但若与宁王联手,必定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故而建议将燕王的封地改到南昌,以防燕王和宁王互为援引,还上谏,因着南昌不是边防要塞,请皇上收回燕王手上所剩无几的兵卫。 朱允炆烦恼不已,皇爷爷生前曾说,国中不可一日无大将。自己刚刚登基,朝中却无大将之才,而从葛诚的封封密报中不难看出,燕王此时此刻可以说是一丝一毫的反心都没有,只专心地照顾着心上人的身子。刚登基就欲加之罪地对着燕王下手,何以服众!一时间,朝堂上赞成反对之声各成一派,只好容后再议。 黄子澄与齐泰则是意见相左,折子本就是齐泰让户部侍郎在早朝时上的,这样大的事情,当时也没个定论。而此刻,两人更是在朱允炆面前争论不休。 黄子澄道:“燕王虽有威望,但自开国以来,有功无过,无缘无故改其封地,削其本就寥寥可数的兵卫。齐大人,你怎可不事先与皇上商议,就让卓敬贸然上了折子。皇上刚刚登基,若准了,就等于说皇上初登大宝,就立刻拿先帝亲封的,毫无过错的藩王下手,天下人会怎么看。皇上若不准,他日传到燕王耳中,若燕王为求自保,反而起了异心,又该当如何是好?” 齐泰道:“黄大人此言差矣,正因为皇上刚刚登基,所以才要树立威望。若想树立威望,众亲王中,无人能比燕王更合适。扳倒燕王,才能让众亲王看到皇上的天威不可犯。至于天下人怎么看,老百姓最在意的是每日自己能不能填饱肚子,言官们自然会为皇上拟好檄文,不足为虑。” 黄子澄向朱允炆跪下道:“启禀皇上,臣以为,削藩一事,势在必行,但须张弛有度,万不可cao之过急。皇上登基不久,不妨杀鸡儆猴,从身有过错的藩王开始,而不是对于国家有功,于社稷无心的藩王下手。先帝曾教导皇上,登基后须以仁德治天下。皇上三思!” 齐泰亦跪下道:“启禀皇上,臣身为兵部侍郎,燕王往日在军事上的才能兵部众人皆交口称赞。此乃是皇上的心腹大患,不能不除,请皇上三思!” 二人僵持不已,朱允炆请他二人起来,闭目思量许久,葛诚的密函早就一封封地印在脑海中:“朕以为,黄爱卿言之有理,四王叔如今有了新婚妻子,爱之甚笃,如胶似漆。自己又后院失火,自顾尚且不暇,想来应该无碍。而且,沿海一带的倭寇始终隐患未除,此刻国中却无可领兵之人才。只是这削藩一事……” 说罢不语,只瞧着二人,齐泰察言观色,领会了朱允炆的意思,脑中闪过了一个人选,看了黄子澄一眼,心知两人想到一起去了,遂道:“其实,燕王在就藩之前,与周王素来交好。而燕王的胞弟周王,先帝在位时,就擅自离开封地前往濠州,被先帝斥责后迁往云南。云南偏远,先帝仁厚,到底还是不忍心,过了两年让周王回了开封。不过,臣听闻,皇上登基不久,周王府的长史王翰因着周王对皇上不敬,对先帝的举哀也不甚放在心上之事,已经屡次向周王谏言。只是,那周王数谏不纳,依旧我行我素。不如皇上悄悄儿地派人前去打探,如若属实,就地逮捕论罪。”
黄子澄立即道:“臣附议,周王乃是燕王胞弟,对燕王也可有警示之效,敲山震虎。” 朱允炆颔首询问道:“那何人可堪此重任?” 齐泰向朱允炆举荐道:“臣任兵部侍郎,深知朝中无大将,实乃国之大患。故而暗中留意,发觉,曹国公李景隆对兵法耳熟能详。是否只是纸上谈兵?皇上不妨让曹国公历练一番。” 朱允炆想了一想后,道:“那此事,就交于齐爱卿去办吧。” 齐泰跪下道:“臣领命。” 黄子澄又道:“皇上虽正春秋鼎盛,但若此时立下国本,于前朝大有裨益。” 朱允炆突然有些烦躁,只是再怎样无可奈何,终究也只能道:“朕如今膝下唯有一子,既是长子也是嫡子,国本之事并无二选,朕明日便会在早朝上册立奎儿为太子。” 如此,二人终于退下,而朱允炆对自己叔叔们的削藩之路,正式拉开了序幕。 七月十四,三宝已然回到燕王府,进了折香苑伺候。得知夫人小产,震惊不已,再听姝娈细细地说了一遍来龙去脉,也是翻来覆去地想不出个所以然。没想到,自己去了一趟京师,竟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叫人不胜唏嘘。当然,他也明白,夫人为何不愿意再将meimei接来,任谁都不愿。 晚间,朱棣对奚梅道:“明日晨起,你醒来若是不见我,别着急,明日是中元节,我须得去庆寿寺一趟。” 奚梅一听就明白了,且这次中元节是要连着先皇和先皇后一起祭拜的,真是顶顶要紧的,对朱棣道:“你放心,三宝已经回来了。” 朱棣想了想,不放心地又补了一句道:“我是一个人去的。” 奚梅嘴角噙了一丝笑意嗔道:“你当我不知道么,一个人去也好,两个人去也罢,不过是过一过场面,有什么打紧。” 朱棣舒心而笑。 注:乌桕蚕,是蛾类中最大型的1种,有“蛾王”之称。茧脱胶后可纺丝,丝质优良,在蚕丝中弹伸力最佳,织成的绢绸,又称之为称“水紬”,非常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