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救人救心
这一瞬间,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声响和影像都停滞静止了,石生的所有注意力,完完全全地都集中在了那个已被捆缚起来的金盔金甲的身影上。他急*抽马鞭,虽然已经是越来越近不过隔着数十步,但他尚恨不得一个箭步便能瞬移过去。 还未至近前,石生便腾地跳下马来,大步往前跑去,耳边已听得麾下亲将兵卒们的喝骂声。石生上前将那人猛地扯转过来,映入眼中的果然是一张熟悉的脸,但那并不是石虎! 片刻之间,石生有些恍惚,有些发怔。虽然被俘之人,一身金甲龙袍,乃是十足的赵帝行头,但绝对不是石虎。石生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细细回想起来,此人原来是石虎从前的扈从,叫做王邦,因其身材、面貌都与石虎有几分相似,后来更和石虎同样,养着一蓬浓密胡须,故而石虎干脆将其时时带在身边,养为替身。既然眼下捕到的是他,不用多想,石虎本尊十之**是逃脱了。 “混帐!狗东西,竟敢蒙骗本王!石虎跑到哪里去了?快说!” 极度的欢喜之后,紧接着是巨大的失望,一股愤懑的郁气,瞬间便在心中膨胀,然后猛地直冲顶门。石生瞪着通红的眼,将那冒牌货劈面扇了几个重重的耳光,再一把叉住他的脖子拎到面前,暴怒的狂吼起来。 王邦被打得口鼻流血,眼冒金星一时说不出话来。石虎让他作为冒充的替身,留下吸引秦军的注意力之时,也已经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他的妻子儿女,以后当衣食无忧。到了这个地步,王邦心中也知道,无论如何,反正是逃不得一个死字,摇尾乞怜、苦苦哀求都没有任何意义。 喘了片刻,王邦将脖子一梗,破口大骂:“逆贼!我陛下是何等神人,早就先行安然退走,又怎会被你这卖国求荣的逆贼算计?我王邦生是大赵忠臣,死是大赵忠魂,和你不屑多说,要杀便来杀!” 石生本就懊恼气恨,眼下见这小卒王邦竟敢如此无礼,又被他带血的唾沫星子喷了一脸,当即怒得无以复加,再也忍耐不住,掣剑在手,连捅带刺,将王邦攮死当场。 孟津港外,数十艘赵舰扬帆顺河而下,速度更比来时轻快迅捷。主船上,张豺仍旧陪侍在石虎身边,正同他说着话。 “陛下。此次突袭洛阳,其实本来也就不是十拿九稳的事,不过是险中求富贵罢了,当然会有些风险。虽然最终没有破城,但陛下御驾亲临,当使秦国上下胆寒,好算是振奋国威了。而今咱们又能在彼辈合围下,用一个区区王邦,便能换万乘之尊的安全从而先行遁走,可谓是想来则来想去则去,他秦国根基之地,我大赵皇帝亦是闲庭信步视若等闲,彼辈岂不要活活气死?所以无论怎么算,此次都是他们吃了亏。” “另外,小将军石闵,此番乃是初次上阵,竟然能如此生猛,连斩秦将,力挫敌锋,实在令人刮目相看。所以说,失去一个王邦,而得到有霸王之勇的石闵,这是我大赵的惊喜,臣倒还没恭喜陛下呢。陛下又何必如此闷闷不乐?且保重龙体要紧。” 张豺是跟随多年的亲信,这番话,劝解安慰的意思不言而喻。但石虎根本没有什么不高兴,他伫立船头,半晌默然不语,实则是在考虑下一步的行动方针。眼下被张豺一番话惊醒,方才定了定神,说起话来。 “你的心意,朕晓得了。不过你会错了意,朕根本没有什么闷闷不乐,王邦能用一死来保护朕,这是他死得其所的荣幸,朕更不会难过。说到石闵,倒果然是个惊喜,朕也没有想到他能有如斯威力,再磨练磨练,将来会是朕征服天下的利器。朕已经叫御医好好地给他治伤,等他养好后,封他做后将军便了。” “朕适才不做声,却是在想,声东击西避实就虚,也是兵家制胜的真理。偷袭洛阳,道理上是正确的,之所以没有最终成功,只不过是他各路援军回救速度太快等一些外在因素干扰罢了。眼下,既然不打洛阳了,朕意,干脆北上,趁着石堪虚弱,一举收复并州,也是大大功劳,如何?” 且说洛阳之战,有惊无险的结束,京师虽然被赵军猝然突袭颇有损伤,但好在在数路援军的奋力解围之下,秦国朝廷没有伤及根本。不过此战,秦军战死了近万人,有名有姓的战将,也阵亡了三十余人,而赵将石闵,简直犹如横空出世,给予秦军当头棒喝。不仅击伤雷七指,逼退杨坚头,继而不待稍息,又与求死军统领、猛悍周盘龙,大战三百余合,从马上打到马下,最后才双双负伤,各自被部下救去。而秦大军合围之下,赵帝石虎又终于安然逃遁,更是让人既怒且恨。 因失机失察,致使京都遇袭,大都督韩雍主动包揽罪状引咎自劾,上表自请黜官三级,罚俸一年,并降爵为侯。高岳抚慰不许,韩雍坚请,最后高岳下旨,罢去韩雍骠骑将军、大都督两职,罚俸半年,领车骑将军衔,仍允总管军事,并依韩雍之请,免议余者罪责。 诸将敬佩感激的同时,又深感羞耻,愤懑难言。安东将军雷七指,创伤已基本无恙,但自觉惭愧怅恨无颜见人,便仍然闭门不出,等闲不见外人,连朝会都一再请了病假告休。 这一日,雷七指在府中后院呆坐,闷闷不乐想着心事。忽有门卒一溜烟跑来禀报,结结巴巴说陛、陛下来了! 雷七指吃了一惊,赶忙站起身来就要出去恭迎,高岳已带着韩雍、杨韬、杨坚头三人,大步走了进来。雷七指不暇多想,慌得立即拜伏在地。 “臣雷七指,不知陛下驾临,未曾远迎,请陛下责……” “你起来吧!” 高岳面如古井,波澜不惊,拽过一张椅子便坐在了雷七指的面前,目光炯炯盯着他看。雷七指慢慢站起身来,瞥了高岳一眼,垂头不语,默然片刻,又噗通一声跪倒。 “陛下!臣知道陛下屈尊前来,是为了什么。但容臣说一句,臣亏得自负为天下猛将,连个初出茅庐的平凡后生都打不过,丢了陛下的脸,丢了我大秦军无数兄弟的脸,我原来不过是个无用的废物!”
说着话,雷七指有些激动起来,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无所谓的脸上,满是沉痛萧索,竟然几乎要落下泪来,“臣自觉没有本事再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就请陛下随意处置臣这个徒有虚名的废物!” 望着这个微末时候便跟随左右的老部下,被猝然打击到这般心灰地步,高岳不禁长叹一声,只得再让他站起来,边宽慰道:“……老七!一跤跌倒,便从此不愿再爬起来了么?你如今威名赫赫,便瞧石闵是籍籍无名的后生,你怎知道将来他的名声更抑或震慑天下呢?再说,单打独斗,一勇之夫;战胜攻取,才是大将之才。你不要局限于短浅,男子汉大丈夫,争得功名,也能受得委屈,些许挫折就把心给冷死了?那朕可真要瞧不起你!” 雷七指默默无言,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韩雍接着道:“雷将军,陛下晓得你心中郁闷难解,便专门来看望你,开导你,这般恩遇,常人罕有。你不立即振作起来,做出些成绩回报,却只一味缩在家里唉声叹气,此岂是大将所为?” 雷七指晓得韩雍为了堵住舆论,平息民心,并缓和各方情绪,主动担下了责任,如今独独被罢黜责罚,心中对他极是敬服,不禁应道:“大都督上洽君心,下慰众情,心胸宽广似海,实在让人既感且佩。” 韩雍摇摇头:“此次败绩,吾与诸将相同,俱感颜面大失。然则古人云胜不骄败不馁,实在是金玉良言,你自己多体会。” 杨韬也来苦口婆心的劝慰。君臣讲了一通,见雷七指似乎有些意动,高岳便站起身来,紧盯着雷七指道:“如今,听闻石虎攻入并州,石堪败死、并州易主几乎难免。说起来,要不是杨抚军被迫来救京师,并州早已为我所得,又岂能让石虎染指!朕意,准备挑选精兵四万,以杨抚军为主帅,再蹈辛苦复攻并州。不过副贰人选,一时不定,抚军推荐你雷七指,你们可有什么看法么?” 杨韬其实事先便得到高岳的通知,但此时为了配合,仍抱拳慨然道:“臣得蒙陛下厚恩,正欲肝脑涂地相报。且臣本就是武夫,为陛下、为国家而战,本分也,怎敢谈辛苦二字?并州,北方重地,我国家势必要取,陛下既要委臣,臣便竭尽全力,仅此而已,就不知雷将军可有这个决心。” 雷七指抬起头来,望望杨韬,又望望高岳,目光变得有些热切起来。冷不丁杨坚头在旁边说道:“我瞧他一脸衰样,多半是不成的。反正他历来不如我,陛下要么派我去,和抚军搭档,保准为陛下攻取并州就是。” 雷七指闻此言,当即拧眉横目,终于将心中的郁气一股脑喷发出来:“我老七不如你杨坚头?你说的什么笑话!” 他转过头,眼中闪着光芒,铿锵有力道:“陛下!管他石虎石闵,陛下只管叫我去,我一定要找回场子,好好地把脸面挣回来,绝不让陛下失望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