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第三日。 他像是按捺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情,才化作了精灵,飞到我的面前欲言又止。伸了伸懒腰,揉了揉自己独一无二的小眼睛。 “早!”音色沙哑。 我只是直了直自己的脖子,硬生生的大力的扭了九十度的直角,誓死不愿搭理他。 我清楚的记得,这是一个明月沉江、晓来晨雾的日子。 至于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还要从他扣完眼屎,吸了口气对着我吹着幽咽的洞箫开始。 因为幽咽的洞箫刚一结束,他就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欲待我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已张开翅膀欲飞了出去。 “傻傻的小精灵,傻傻的木荷小精灵,你这一去可就有去无回了,再也回不了我们木荷树林了。”他的声音哽咽,似在对我道别。 他的话让我很不知所以然。 “怎么可能呢,翅膀在我身上长着呢?” 他扭了扭自己的头,又一次的说道:“我的好姑娘,我的好精灵呀!如果失去了那双翅膀,你要怎么飞翔?只能用自己的一生去送他离开。” 他的话带着一种不沾不滞、镜花水月的扑朔迷离。 让人的心、痒痒的。 “你为什么这样说,土豆?” 他只是红着眼睛看着我老长的一段时间,便再也不回头的走了。 然而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我现在的不放在心上,让后来的一切变的是那么的不受控制。 后来的后来,我才明白,为什么有一句话叫做—相逢便是劫难的开始! 因为—— 第三天没有过完,我就从黄芦岸离开了。 这是我一开始就有的打算,绝非一时兴起。 日暮穷途落桑榆,在芦花湾的神秘云天中,我选择了自己的征途。 古言《折桂令》中说:天地盈虚,造物乘除。问汝何如? 我将如何?我将把自己的心,依傍着银河,碧天如练,听银河的相思之水,水流潺潺。 这是我的选择,与任何人无关。 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无心弹拨的万水千山、思若不还。 琴声悠扬,时而低缓,时而缠绵悱恻,风箫赋闲。 我跟着一群鸟儿沉醉东风,往琴声的出处,飞去。 百鸟来朝的奇观,在木荷林很常见,可是,在这金碧辉煌的雀阁中,却是百年难见。 不远处有个墨色长衫的少年,他的嘴角本来是挂着一抹暖心的微笑,可是在他看见雀阁里蓦然出现的那个白色长衫的小子时,他硬生生的愣住了。 我听见他的心纷乱如麻,分不清春夏秋冬。 笑容呆滞的在他的嘴角,像是一把残破的、无人问津的古筝。挥着翅膀落在他的肩头那一刹那,便懂得了他那心中诉说的苦。 白凤,我记得雀阁里的那个少年叫白凤,我还听见阙歌里的那个倾国倾城的弄玉对他说:世间万物,飞禽走兽,都是有灵性的。只要有心,就能感受到乐曲的意义,这首曲子叫做《空山鸟语》,迷失在幽谷中的鸟儿,独自飞翔在这偌大的天地间,却不知道该往何处飞翔。” 是的,我听见了。 我知道,他也听见了。 弄玉说。有一种特别的鸟儿,它是百鸟之首,但是他的生命中必须要经历一次又一次的毁灭,当它历经磨难奋力冲破死亡的绝境他将获得新生。 那一刻,我有些许希望,弄玉口中的鸟儿是他。 这样,他就不会像现在一样,失措无助。 而我,也不用站在一旁看着他,心疼。 “从今天起,我们、就要开始逃亡了。”这句话,是我从他肩膀飞出去时听的最撕心裂肺的话。 那种撕心裂肺就像烟水茫茫中的浮萍,寂寞又春残。 只是现在对于墨鸦的上司姬无夜我是有疑问的。听说,姬无夜原本是个不识字的烟波钓叟。那么现在问题出来了,不识字的他到底是怎么统领这座围城里的大好河山的,并且还让这片大好河山变成了管弦齐鸣、莺歌燕舞的风流地? 后来,我才终于明白,其实人只要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就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一切。 可是,当我后来真的明白了的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 从墨鸦那里离开时,我并没有见到姬无夜,反倒是见到了姬无夜的那只他最爱的小黄莺。 这只小黄莺原本是一只淡忘一切庸碌尘世、疏放高蹈的鸟儿,后来被姬无夜抓来为他啸傲林泉。 彼时,她正在呆滞的看着笼子外的天空。 她的眼神空洞的如同口深井,好听的声音凄凉婉转: 出去我必死无疑。呆在这里,我也是、必死无疑。 死?我想我并没有听错。 她的眼睛,黯淡无光。一点都没有黄莺身上与生俱来的灵性,那神情、无论看什么似乎都入不了她的心。 弄玉的话,此刻带着美人两鬓的堆丝,慵懒的在我的耳边叹息着: 迷失在幽谷中的鸟儿呵,生存在这偌大的天地间,可是却不知道该往何处飞翔! 我只知自己双手不受控制的打开了她的笼子。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是让她离开了,可是我也欠下了人生中的第一笔血债。 猎鹰呵,我间接的觉得猎鹰的死归根结底是出在了我的身上。 小黄莺被我放走了,可是那只誓死效忠主人的猎鹰、却死了。 他死的前一刻,我听见了自己身上的血液凝固、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死掉了。他的那双哀伤的眼睛,一直目不斜视的注视着只有他能看见的我。 这个世界是多么的残忍呵,我似乎什么也不曾做,可是,我却又像把什么都做了。 还是那把琴,只不过琴弦断的四分五裂。 少女说,乐曲分为两种,一种是琴弦之曲,一种是心弦之曲,而她要弹奏的曲子只有至情至性的人才能听到。 那个蛊惑人心的他,曾对她说过,十分的美丽,有时,带着十分的危险。他、只是一个巡夜人! 可是,他却没有告诉她,巡夜人吐出来的相思是一种最厉害的作茧自缚,无人可解。 他的兄弟同他一样,都听到了那首心弦之曲。 那一刻,我突然承认似乎后来他所做的一切都变得那么的理所应当了。 墨鸦、墨鸦,若不会心系为他,怎么会引来百万只墨鸦,整装待发?若不是心系为她,怎么会泼墨如水,相思喑哑? 血。 鲜血淋漓的地面。 刀枪狰狞的霍霍作响。 万箭齐发的利箭。 是那样的悯人心智! 乌鸦死了一地,而他们、都是他的同伴啊! 可是,死了的,还有他!那个我从木荷林出来投奔的他,那个长眉若柳,身如玉树的他。 我还没有来得及看见他优雅俊颜上荡漾出来的微微笑意,还没有让他那锐利的双瞳里反射出我的言笑吟吟呢。所以,他怎么可能死呢?笑话。 我的气息一滞,眸中的寒气逼人。 残阳夕照,坟墓如故;墨鸦、如若你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成全他和她! 那么,我当誓死相随。 我曾说过,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乐,二曰性,三曰为仁之本与!乐,悦在内心,乐则见于外;性,性味辛、温、解毒;为仁之本与,故能敬事而信,行有余力致其身。
而这三宝,是身为木荷树小精灵最基本的信仰。 扭头,看。 我看见那个白衣翩翩少年郎,手中有一个快要凋零的人儿。 凋零的人儿看着他,眼中有浅浅的笑意。 犹记得,起先、她浅浅一句:你没有走?就让那少年的身躯为之一震。少年的音色虽然由于浑身伤痕变得沙哑,但是说的话仿佛灌满盛大的力量,让人无比的安心。他说,我说过,你在雀阁上说的话,我一句都不相信,而现在、我是来带你走的。 他们在那里自顾自的相濡以沫,可是,有一个人他的眼眸中却从始自终看着他们带着沁人心脾的笑意。 对他来说,足够了。 是啊!足够了。 走吧、飞吧!白凤。用你最大的力量去自由自在的飞翔吧!他们是那么的尤为重要。纵然浑身碎骨,他依旧心甘情愿、心之所向。 嘶吼的声音半悬的带着妖艳的血液,把红木板、染得更加的红,像是一朵随时都可以变得更加妖艳的罂粟花。只要有血,它们就能盛开的更加的璀璨。 我甚至可以看到红木板张开的血盆大口,它们贪婪的一点点的请求盘旋在它们上空的乌鸦们,让死亡来得更猛烈些、更猛烈些吧! 死亡; 气息; 妖艳的花儿; 一只只被利箭穿破胸膛坠落下的鸟儿啊,似乎坠落的上了瘾了,从起先的几十只,到最后的几百只、几千只!重重的,重重的,掉在了红木板上,是那般的道不尽前尘忧伤。 而我,对于这一切,只是一个局外人。 我麻木的看着这一幕,腥味、臭味、嘶哑声、鸟鸣声、杂乱凌舞。 有一种鸟儿,它是百鸟之首,但是在它的生命历程上,它必须要经历一次又一次的毁灭,当它历经磨难奋力冲破死亡的绝境,它将获得新生。 可是,这些死亡的墨色的鸟儿呵,你们为什么没有获得新生火天凤舞呢? 是太笨了吗?乌鸦总是跟随着死亡,明知是死,可是还是会甘之如饴往里闯? 不知过了多久,鸟儿变得零零落落。 直至最后一只乌鸦被利箭穿破胸膛垂落了下来,这场血的盛宴也已经走到了尽头。 腥味、臭味。 **声、吟哦声 慢慢地、浅浅地、一点点的淡去无痕。 红木板上横尸遍地,有片墨色的羽毛、悠悠地、缓缓地、从空中飘到了那人紧闭眸子上方的前额上。 羽毛上的那只精灵显得如此的凄惨,她是谁啊?她是我啊。原来、你不认识我了!其实、连我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我的脸上,衣裙上还有红色的珍珠泠泠滑落,那是多么宝贵的珍珠啊,它们是那么的好看,还带着让人眼红的光亮;是啊,多好看,用血液浇灌的珠子怎么可能不好看、不珍贵呢? 还有我那原本半透明的翅膀如今被浸染成了火红色,我、受伤了吗?是啊,我受伤了,身心具残,这是我第一次面对着死亡。那么近、那么近。 以前,在木荷林时,阿爷曾告诉我说,人间有个叫三毛的好阿婆曾对世人道: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荫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以前我不喑世事,总觉得三毛阿婆说的毫无道理。因为我虽然是树,但是我却很想做人呐。可是现在我才发现当棵树多好啊,幸亏自己真的是棵树。 不用来生,只是今生。 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