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0
吉云只是随口说说的有缘相见,却没有想到缘分居然来得这样迅速。【】 彼时产学研合作正是兴起,入秋的时候,导师拿下了一项课题,与一家刚刚成立不久的企业合作研制新药。 选人组建团队的时候,特意拉上了几个得意门生,其中一个便是吉云。 项目启动的头一天,企业负责人请大家吃饭。 吉云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包厢,窗外是城市绚烂璀璨的夜景。 她在这个城市活了二十年,熟悉它的每一寸褶皱和每一副面孔,然而登高望远,如此的景色,还是让她禁不住惊叹。 这注定不是一个平凡的夜晚。 导师引着负责人而来,走过半间,立刻忙不迭地喊起吉云。 刚一转身,视线擦过金碧辉煌的装修,繁花似锦的地毯,走来的男人是一袭藏青的合身西服,身材颀长,还有,一张干净的脸。 他将手伸到她面前。 导师介绍:“吉云,这是徐总。徐总,这是爱徒吉云。” 吉云微怔之后回神,将手伸出来,他手心干燥而温热,像一轮小小的太阳。 然后,他注视着她,嘴角有某种餍足的笑意,画蛇添足地介绍:“你好,我是徐敬尧。” 吃饭的人不多,圆桌子就更显得大。 徐敬尧坐在上首,吉云坐在下首,恰好是面对面的位置。 他并不喝酒,然而很会劝酒,导师和其他几个喝得东倒西歪,只剩下一个默默吃菜的吉云。 徐敬尧将酒杯往旋转的玻璃台面上一磕,说:“我来敬你一杯。” 徐敬尧背靠椅背,微微歪头,目光正不偏不倚地直射吉云。 她硬着头皮站起来,往杯子里倒了杯橙汁,说:“我能不能以此带酒?” 徐敬尧始终紧紧盯着她,抿唇而笑,片刻后,说:“你随意。” 早被酒精麻痹神经的导师此刻踉踉跄跄走过来,扯过吉云的胳膊,口齿不清地说:“不懂事,徐总敬你怎么可以用橙汁。” 他一手夺了杯子,说:“服务员,倒杯白酒。” 穿紧身旗袍的美人利索地用空杯子倒酒,导师眼瞅着酒瓶瓶口那一线清澈的液体,说:“再多点,再多点,够,够了!” 酒杯被塞回吉云手里。 导师在前,吉云在后,走到徐敬尧面前。 导师举杯,说:“希望今后和徐总合作愉快,我先干为敬。” 徐敬尧仰着头看他将酒一口一口喝得一滴不剩,方才接过面前的酒杯抿了一抿,说:“谢谢。” 导师视线呆滞,嘴唇发木,拍了拍吉云的后背,推他去徐敬尧面前。 不习惯觥筹交错的女人,终于收回游离的神思,将酒杯往他面前比划了一下,男人眼神闪烁,视线自吉云脸上掠至她修长的手指。 她已经憋住气,仰起脖子就将酒往嘴里灌。 酒过舌头,尝不出太多味道,入到咽喉,才像燃着的一把火沿着心肺烧到胃中。 只喝了一口,她自垂下的眼帘瞧见猛然起身的徐敬尧,下一秒,他将酒杯从她手里夺过,说:“行了。” 随便一倒,酒灌进了他面前的汤盅。 他扬了扬手里那杯一整晚都没见酒少的杯子,在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时候,一口气喝干。 大家鼓掌,说:“好,给面子,徐总海量。” 吉云看着他喉结的滑动,不知是不是酒精来得太快,整个人从头往下一路热烘烘的红下去。 酒足饭饱,除了吉云和几个同学,大家各有人接。 送别导师,吉云站在晚风凛冽的路口,忽然就被一辆车挡住了去路。 车窗降下,徐敬尧坐在后排,侧脸看她:“吉云,我送你回去。” 徐敬尧清清楚楚说的是吉云,没有其他人的名字,也没有客套的“你们”,于是受冷落的几个同学立刻面面相觑,已经在旁絮絮碎语。 吉云理了理鬓角飞起的发丝,弯腰向徐敬尧车里说:“我和同学一起走。” 徐敬尧舒展眉眼,已经将车门打开,说:“没事的,我让其他人送。” 深更半夜,吉云只着薄衫,酒已上头,街上出租又少,压根没有理由拒绝。 车里温度正好,不冷不热,她将头仰靠在座椅,原本只是睁着眼睛木愣愣看向车顶,不知何时浮起困意。 再有意识,车子已停在宿舍楼下。 车外,徐敬尧靠着车尾吸烟。 夜风已凉,他竖起风衣领子,校园里昏黄色的路灯下,平整的柏油路面剪影迷人。 吉云自车里出来,揉了揉凌乱的头发,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睡着了。” 徐敬尧缓缓吐出一口烟,斜着眼睛睨她,说:“没喝过酒吧。” 吉云说:“没有。” “那怎么不拒绝。” “不想让导师失望。” 徐敬尧嘴角一挑:“你应该庆幸遇见的是我,随便换个其他人,你今晚可能要横着出酒店。” 吉云唯唯诺诺:“那谢谢你。” 徐敬尧说:“不谢。”他想了一想,忽然摇头咂舌:“吉云,你怎么这么爱睡觉啊?” 他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墨染的深瞳紧紧跟在她泛红的脸颊,慵懒的语气带着一丝暧昧,像是与亲密的恋人分享彼此心知肚明的小秘密。 吉云尴尬地不知先迈左腿还是右腿,指指光线暗淡的宿舍,说:“我得赶紧走了。” 稍一后退,磕上路牙,徐敬尧搂着她的腰将她扶正,语气仍旧浅淡:“以后再也不敢让你喝酒了。” 他双唇炽热,无意划过她耳廓,如点击般密密麻麻散开电网,直击她脆弱心脏。 吉云自他怀里挣脱,急匆匆地往宿舍楼跑,他忽然在后喊住她,说:“吉云,你该不会是忘了我吧?” 吉云转身看他,就听他低低笑了起来。 *** 两个人的恋爱有些突兀,像是一篇没有开端的小说,翻开扉页,即是故事进展到的最□□。 夜风习习的秋夜,当一扇门开,吉云在众多双眼睛的注视下,选择不多迟疑迈进的那一秒起,心底就已经隐隐做了决断。 许多事情,水到而渠成,男女之间谙熟于心的那点默契往往无需言语的赘述。 吉云面前,徐敬尧亦从没否定过药物研发最原始的动力即是她本人。 他家底丰厚,受过精英教育,难得的没有富家子弟不求上进的恶习,反而自小养成了不达目标不罢休的个性。 火车上的一面之缘,教他记住了这个姓氏少见的女孩,回城找到她的资料信息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小事。 难得是为她准备的项目,如何在刚一开启就将人拉进他的视野。 而她竟一点都没让他失望,高等学府的高材生,他压根没费多少力气就让导师主动带她进入了核心团队。 于是得偿所愿,一切顺风顺水,因而当药物的研发已近尾声,却因为临床试验中得出的致瘾前途未卜时,他的第一个念头并非是努力挽救,而只是趋利避害将可能的损失降到最低。 徐敬尧在情场过招过太多次,当“爱情”唾手可得,一次一次来得太过容易,反而还不如他年少无知时,与心爱女孩牵手来得印象深刻。 说不上到底是因为吉云身上的哪一点吸引了这个情场高手,或者说他压根就没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看起来舒服合眼缘,就可以一掷千金搏美人一笑。 何况,更贵的女人他亦追过,与账面上支出的那点金额相比,追逐中的内心享受往往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众人面前,徐敬尧从不否认他与吉云的关系,但也从不为她正名。就像楼道里养着的一只猫,所有人都知道他天天给它喂食,但他无需和所有人强调:这是我的猫。 徐敬尧带她回家,带她旅游,带她去见他的发小朋友,玩得高兴的时候,有人羡慕地调侃,说敬尧你女人缘这么好,身后跟着跑的小女孩能排满长城,不如就把这一个最乖的送给我。 徐敬尧就乐呵呵地拍一拍吉云的后背,说:“我没什么意见啊,你问问她。” 吉云每每都只是静默以对,打心底里觉得无聊,对这种没营养的话题往往报以白眼。时间长了,大家觉得她开得起玩笑,当着她的面,一次比一次更肆无忌惮。 直到有一次终于玩得砸了锅。 那是一年春天,徐敬尧的生日,吉云做东,花心思地准备了晚餐,又特地约了他的几个朋友一同参与,事先约法三章,要给他一个小小的惊喜。 徐敬尧本是说好了七点出现,可到了时间,却又打电话来说公司有会,今晚没法出来和她吃饭。 吉云说给他的那些朋友听,大家哄堂大笑,纷纷说是不意外,居然自行组合,爱玩麻将的搓麻将,爱打扑克的打扑克,将她孤零零地晾一边。 最爱问徐敬尧要吉云当礼物的朋友叫小孙,没能凑上桌,又缺牌搭子组成局,端了杯葡萄酒过来逗吉云。 吉云正低头给徐敬尧发短信,被他收过去塞进裤子口袋,说:“想要啊,你亲自过来掏。” 旁边打麻将却不看牌的二世祖们一阵哄笑,吉云置若罔闻,一手按着他肩窝将他几乎钉死在沙发上,一手钻进他口袋,将手机□□。 有人看得目瞪口呆,一边笑一边推牌,说:“这牌没法打了,吉云你太牛了,脾气这么辣,孙哥都被你治趴下了,简直深得我意。”
“卧槽,深得你意你别推我牌啊,好容易要胡一把。” “胡你个屁,一把才多少钱啊,当老子冲的,这叠全给你。” 小孙也没想到吉云要来这么一手,一面是吓得一面是惊得,脸色刷得惨白,赞许着说:“吉云,你可以啊,不如你以后真跟着我吧,我哪一点比不上徐敬尧啊,我改还不行吗?” 吉云理都懒得理,手指在键盘按得飞快。 小孙又来挡手机屏幕,眼巴巴地看着她:“你别追得太紧,男人可不喜欢女人这样。” 吉云拧着眉说:“你烦不烦?”他灰溜溜地抱头坐到沙发另一边。 牌桌上的都笑,说:“二孙就是比不上人敬尧,小姑娘一个接一个没断过,还特别死心塌地。做男人就是要做成他那样,哪怕外面彩旗飘飘,家里就是红旗不倒。” 有人插嘴:“说句良心话,其实大家条件都差不多,就算没他英俊潇洒吧,也不能相差那么大吧。” “你当然比不上了,敬尧可是有特别的法宝。” “什么玩意儿啊?” 一阵讳莫如深的笑。 “这种事儿当然要去问问吉云。” 人群里立刻有一声悠远绵长的“哦”,拖着尾音,暧昧不清,吉云脸上有些辣辣的,拿不准究竟该生气还是静默。 小孙突然插嘴,说:“别瞎想啦,还不是保密工作做得好。” 吉云睨他一眼。 “你不会真以为敬尧今天有会吧?”小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手一挥,指点几个人道:“都是合作伙伴,怎么大家都没会,就他一个人从早忙到晚,吉云,你小心啊。” 吉云说:“他用不着撒谎。” “怎么用不着,你能保证你不哭不闹,还像现在似的乖巧可人,随叫随到,逢年过节还自己掏钱给他庆贺?”小孙直起腰,屁股挪到她身边:“不如咱们打个赌,你去问问他在哪,我开车带你杀过去看看他是不是真在,怎么样?” 吉云黑着脸猛然站起身,小孙拉着她胳膊:“真去啊!” 吉云将他一把甩开,从包厢里出去。 当然不会真的做这样的事,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例子几近惨烈,陷在爱情中的男女最忌讳的大概就是互相猜忌。 如果真的爱一个人,何必多生猜疑,如果真的不再被爱,总有一天对方会露出马脚。 她前脚刚到大学城外,后脚就接到了导师的电话,对方说落了一件东西在药厂那边的实验室,偏偏明早授课就要用到。 吉云说:“我已经要到宿舍了。” 导师说:“那就算了,我让孟燕帮忙带回来。”又小声咕哝着:“走的时候还看见徐总过来,以为是来等你的。” 挂了电话,吉云有阵恍惚。 耳边仿佛有小孙的声音,等着看她笑话地说:吉云,你小心啊。 她鬼使神差地要出租车司机调头,往实验室的方向开。 手按上门把的时候,其实心里一阵忐忑,如果他不在这里该如何自圆其说,告诉自己彼此间的信任不破,如果他在这里又要怎样直面现实,是逼他解释一切还是和人撕破脸皮。 然后觉得自己大概真是被那群狐朋狗友惹得神经衰弱,其实就算他在这儿,也可能只是散会之后无聊的检查,和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 吉云深呼吸了一口,将实验室门打开,意料之外的,门里空空如也,一台台电脑黑着屏幕,冷色的光线自上而下静静洒满。一室静谧,只有服务器风扇的动静——大概是谁又忘了关灯锁门。 真是想多了。 吉云拍拍脑子,赶走那些阴暗的小念头,满身轻松地将灯关了,又把门锁好。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地方格外的响,一路走,一路亮起声敏的路灯。 然后,在楼梯与过道相接的地方,猝不及防的,恰好遇见一对晚归的人,两人一人拿着一杯咖啡,相谈正欢,而他们对视的时候,目光是那样温柔,那样专注。 永夜寂寂。 灯一盏一盏的熄灭。 直至完全沦陷。 黑夜里,男人清咳了一声。 最近的一盏灯忽地跳醒。 徐敬尧走上来,欲要抓住吉云。 她却像是只滑手的泥鳅,自两人中央穿过。 与孟燕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吉云明白,自己就和那研制多年却甘被放弃的药一样,在这个男人的心里彻底过气了。 ...